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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再次咽了回去,阿九,你如此不安,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日子平静地滑过几日,第三日下午,施婳正在替一位老妇人诊脉,她轻声问道:“老人家常常咳嗽么?”
    老妇人忙道:“去年年底就开始咳嗽了,一咳便接不上气来,总觉得心口又闷又痛。”
    她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施婳点点头,凝神感受指下的脉,又问道:“夜里常常出汗?”
    “是是,”老妇人连连点头:“不管天气冷热,总是出汗,几乎每夜都要起来换一身衣裳。”
    施婳又问:“您方才说咳嗽时有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妇人心有余悸地答道:“就是昨夜的时候,咳了一宿,三更时候,就咳出血了,大夫,我这是什么病?还能治吗?”
    施婳笑了笑,安慰道:“老人家从前操劳过甚,此乃肺虚之症,慢慢养一养,病情会转好的,我开一张方子,您照着先抓药吃一些时候。”
    老妇人连声道:“好,好,麻烦大夫了。”
    施婳取过一张纸笺,开始写方子,正在这时,一点影子在纸上掠过,有人进来了,许是来看诊的,她一边写药方,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请稍等片刻。”
    片刻后,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道:“不着急,施大夫慢慢来。”
    施婳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汁便浸透了纸笺,幸好她反应极快,将那一捺按下,才没有毁了一张药方。
    她抬起头来,果然见殷朔站在桌案旁,低头看过来,赞道:“施大夫一手好字。”
    施婳神情如常地笑了笑:“过奖了。”
    她搁下笔,拿起方子抖了抖,笑着对那老妇人道:“老人家稍等,我替您抓几副药来。”
    老妇人连忙应声道:“好,好,麻烦大夫了。”
    施婳起身,经过殷朔身旁时,虽然没有看他,但是仍旧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意味不明。
    施婳竭力让自己不受那一道视线的打扰,她照着药方,开始认真抓起药来。
    不多时,药便全部抓好了,施婳将那些药都包好,递给老妇人,细心叮嘱道:“老人家,三碗水煎作一碗,一包药早晚各煎一次,先吃上三副,到时候再来复诊,不收您的诊金。”
    老妇人忙起身接了药,连连道谢,付了诊金便蹒跚着离开了,施婳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顿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正对上殷朔的目光,她勾起唇角礼貌地笑了一下,问道:“殷公子有什么事?”
    殷朔答道:“上药有些不方便,思来想去,唯有前来劳烦施大夫了。”
    施婳点点头,道:“殷公子请坐。”
    大堂正对门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套竹制桌椅,专门给等候看诊的人坐的,椅子对于平常人来说,或许刚刚合适,殷朔坐在上面,那椅子看起来竟然有些矮了。
    施婳想,这人长得倒是高。
    她取了剪子来,让殷朔将左臂的袖子挽起来,上面的棉纱布缠得松松垮垮,看起来有些凌乱,显然上药的人十分敷衍。
    施婳道:“这几日是殷公子自己换的药?”
    “不是,”殷朔顿了顿,才继续道:“是请投宿客栈的伙计帮忙。”
    那伙计估计是个耐性不大好的,施婳应了一声,抄起剪子,利落地将棉纱布剪开了,剪刀十分锋利,寂静的大堂中只能听见棉纱布被剪裂时发出的咔嚓声音。
    剪刀冰冷而尖锐,贴着皮肉擦过时,令殷朔不由皱起眉来,他动了一下,施婳十分平静地道:“别动,小心剪到了伤口。”
    闻言,殷朔便不再动了,但是他似乎仍旧不习惯这种感觉,英挺的眉头皱着,直到棉纱被完全剪开,才松了开来。
    看着他那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施婳放下剪刀,不知为何,心中竟然舒坦了不少。
    第 76 章
    棉纱剪开之后, 施婳看见了殷朔手臂上的伤口, 看起来仍旧有些狰狞,但是总算是比几日前要好很多。
    施婳替他大致清理一下,便听殷朔问道:“施大夫是苏阳本地人么?”
    语气看似如寻常闲谈一般, 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 施婳仍旧从中听出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她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答道:“算是吧。”
    殷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算是?”
    施婳平静地解释道:“我在苏阳住了有快十年了。”
    殷朔道:“十年是有些久了。”
    施婳应了一声, 她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这药粉对于未愈合的伤来说,会因为过于刺激而带来疼痛,不过殷朔倒是半点没反应,就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手臂一般。
    施婳麻利地将棉纱缠上去,照例叮嘱道:“伤口千万不要沾水,药还在服吗?”
    “药?”殷朔愣了一下, 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施婳看他那模样, 解释道:“伤口除了外敷以外,还开了几副药让你煎水内服的,怎么?殷公子忘了吗?”
    殷朔这才想起来, 道:“不是忘了,我本是住在客栈, 当时请客栈伙计帮忙煎药, 但是几次都焦了,便索性忘了这回事了。”
    施婳听罢, 只是委婉提醒道:“出门在外,是有些不便,殷公子请人煎药时,可略施小恩,或许会更好些。”
    闻言,殷朔立刻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多谢施大夫提醒。”
    施婳礼貌而疏离地笑了一下:“不必客气。”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进来了,正是下学过来的谢翎,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殷朔,而对方也正好转过头来,两道目光相遇,不知为何,谢翎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有几分锐利的意味,就像是夜色里一闪而逝的寒刃,尽管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莫名的,他引起了谢翎心底的警惕和戒备。
    施婳正在收拾桌上的剪刀等物件,她见殷朔与谢翎对视,心中微微一紧,下意识略略侧过身子,将谢翎挡在自己的身后,待收拾完毕,才转过身,道:“今天这么早就下学了?”
    谢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心里不由一突,但还是答道:“下午几个师兄要去酒楼,便没去学斋了。”
    他才说完,林家父子便说着话从门外进来了,两人各自背着药箱,显然是出诊回来的路上遇见了。
    施婳心里微微一松,便和他们道别,带着谢翎离开了悬壶堂。
    深秋时候,淡淡的余晖自天边洒落,映着深黛色的天幕,不甚明亮,却自有一种寂寥之感。
    谢翎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施婳见状,下意识也跟着回头,只见距离他们三丈之外的地方,一个人正在不疾不徐地走着,是殷朔。
    他抬起头看过来,叫了一声:“施大夫?”
    或许是因为隔得远,施婳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殷朔走路很快,转眼就到了他们近前,笑了一下:“施大夫也住在城西?”
    施婳还没答话,反倒是谢翎骤然警惕起来,再加上之前施婳挡住他的那个小小的动作,他对这人的不喜便从八分直接升为了十分,心里隐约泛起敌意来,像是某种本能。
    他看向施婳,只见施婳点点头,表情自如地答道:“是。”
    殷朔道:“巧了,我正好与施大夫顺路,不如一起走?”
    闻言,谢翎只觉得心里的警钟响起,他几乎可以断定了,这人对阿九抱有某种目的。
    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谢翎一路上都很沉默,听着殷朔低声和施婳说话,聊的话题也都是漫无边际的,有一搭没一搭,谢翎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
    “施大夫一直都在苏阳城吗?”
    施婳应了一声,道:“是。”
    “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施婳想了想,反问道:“听说殷公子是从湄阜来的?”
    “是。”
    施婳好奇问道:“湄阜在京师以北的地方,殷公子去过京师吗?”
    殷朔顿了顿,才答道:“去过。”
    “听说京师十分繁华,比苏阳城要大许多?”
    殷朔点点头:“是。”
    还没等他说点什么,施婳又紧接着问:“有多大?”
    殷朔思索片刻,才道:“大概有十个苏阳城那么大,其繁华盛况,非其他地方所能相及,施大夫若是有机会,可以去京师看一看。”
    施婳笑了笑,道:“不了,我觉得苏阳就挺好。”
    殷朔还欲说话,她的脚步停下,抬头望着前面灯火通明的街市,提醒道:“殷公子,客栈到了。”
    殷朔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望着面前这个女子,他一路上话里话外试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来得及问出来,就被岔开了话题,不知不觉间,城西竟然就到了。
    施婳微笑回视他,道:“殷公子,再会。”
    殷朔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略作颔首:“再会。”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暮色很快便将他的背影吞没了。
    直到这时,施婳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心底的紧张渐渐散去,对谢翎道:“我们回去吧。”
    殊不知谢翎将她方才的一番表现都看在眼里,竟然误会了,只以为她对着那个名叫殷朔的人十分紧张,心里升起了几许淡淡的酸意,方才聊得这么热络,完全不像阿九了。
    而施婳现在满心都在思索着殷朔的目的是什么,李靖涵要在苏阳城寻人,寻什么人?寻她,还是谢翎?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施婳就觉得脊背泛起了一阵凉意,咬紧了下唇,思索着应该如何应对,此时的她,完全忽略了谢翎的情绪,以至于误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造成了。
    接下来一连两三日,谢翎去接施婳的时候,都能见到殷朔,要么是在悬壶堂,要么就是在去城西的路上,一看到他那张脸,谢翎就觉得心里郁闷不已。
    甚至林家人都觉得殷朔来得太过勤快了,虽说是换药,但是每回都能挑在施婳不出诊的时候过来,换好药之后,又跟着施婳与谢翎顺路一同回城西客栈,怎么看都不得不让人多想。
    于是林家娘子把林寒水拉到一旁,小声问道:“这个殷公子,是哪里人士?”
    林寒水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大清楚他娘问这个做什么,只是老实答道:“上回问了几句,他说他是湄阜的。”
    林家娘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湄阜在哪里,林寒水便耐心解释道:“我爹从前不是出远门购买药材么?他去的地方是桐城,桐城往北,就是京师,京师再往北,就是湄阜了。”
    “啊呀,”林家娘子惊叫一声,表情颇有些忧愁:“那么远啊?”
    林寒水不明就里,但是也十分赞同:“是挺远的,也不知他来苏阳城做什么。”
    林家娘子想的却不是他那一回事,想了一会,道:“还是太远了。”
    “嗯?”林寒水疑惑道:“远是远,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懂什么?”林家娘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探头望向施婳那边,语气有些发愁,道:“这殷公子人虽然看起来不错,就是太远了些,婳儿若是真喜欢他,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要多久才能回来一次啊?”
    说到这里,表情满是不舍,林寒水顿时惊了,道:“娘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林家娘子白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不可能?我瞧着那殷公子,每天来得这么勤快,就是冲着婳儿来的,你看看,婳儿出诊的时候,他就没来过,他让你给他换药了没?”
    闻言,林寒水不由哭笑不得,道:“那只是碰巧吧?娘,你想到哪里去了?”
    “跟你说不清,”林家娘子懒得跟他争辩,摆摆手,道:“我瞧着就是不一般,你个大男人懂什么?”
    林寒水苦笑:“好好好,您说得对,不过,”他顿了一下,道:“娘,这事儿您别掺和,除非婳儿亲口说了,否则您别插手。”
    “娘知道,”林家娘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替婳儿着急罢了,这孩子,这些年过得也苦,前些年那么多人来说媒,她都给推了,说谢翎还在读书,如今谢翎也考中了解元,她总算是能为自己做打算了。”
    林寒水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去,正看见施婳低垂着眼,替殷朔上药,两人偶尔说上几句话,大概是因为殷朔常来,两人之间也熟稔了些,需要做一些抬手,或者递剪刀之类的小动作,都不必施婳说,殷朔自觉送上,十分体贴细心。
    但是不知为何,林寒水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相处,不太像是他娘所想的那样,至于为什么不像,林寒水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劝林家娘子道:“您别想了,婳儿自己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