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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说是来追,但眼前是大片平原,除去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哪里有什么急待逃走的凶手的痕迹?
    “还追吗?”
    长缨立在树下展望的工夫,杜渐已经到了跟前,侧首望着她。
    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策马回头,回到事发处。
    杨禅正捏着下巴对着尸体若有所思,见到她回来,立马让开。
    长缨在其中一具尸体前蹲下来。
    这个人便是当初紫缃他们的打听来的匪首胡老大,也正是当天夜里逼着程啸交出账本的黑衣人。
    她拿匕首挑开他衣襟,再割开他荷包,倒出来的只有些常见伤药。
    其余几具尸体,也皆如是。
    她凝眉半晌,起身跟杨禅道:“烦请派几个人去把我的扈从们传回来。”
    毫无线索,等于是一无所获。她没跟上找到的人,少擎他们不一定会有收获。
    再说杜渐说的也有道理,对方已经到了穷途灭口的地步,便是追上了,不一定是他们应付得了的。
    但主要的,还是因为她不清楚他们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他们死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程啸会因此松卸,而后免不了会有破绽露出。”杜渐到了身边,轻描淡写吐出这么一句。“我猜想,他接下来应该考虑着怎么转移或销毁罪证了。”
    长缨环臂半刻,忽然走到了一旁偏僻处。
    杜渐跟上来。
    她抱臂回头:“其实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对不对?”
    杜渐波澜不惊:“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程啸誓死护住的账本,为的是谁?”
    杜渐舌尖抵着唇角,扬了扬眉:“是东宫。”
    长缨竟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太子授意罗源,需要有个人坐阵江南行事,所以罗源当初就授意了程啸。
    “而程啸定然以前途为条件,因此才会宁愿降低职级到江南来做个小小知州。
    “程啸的长女程潆自那时起就留在罗家,也是因为程啸搭上了太子这条线,是吗?”
    杜渐点点头,没否认。..
    长缨微微启唇:“程啸要保护的是太子,但你却要夺他手里的罪证,这么说来,你至少不会是东宫的人。然后你来自徽州,而且在长兴连呆了三个月,你若是宫里人,不可能兼具这些条件。
    “我想来想去,徽州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大族,但是我听说皇商霍明濯的家正是落户徽州。
    “霍家家大业大,这些年又深得圣心,所以我想,你应该是霍明濯的儿子,霍家的少主霍溶?”
    杜渐站立身姿依旧英挺,但投过来的目光,已经有了藏不住的锋芒。
    长缨扬唇:“霍公子,真是幸会。”
    徽州的霍家只是个皇商,按说就算家底丰厚,于偌大的大宁朝堂也不算扎眼,轮不到长缨来关注。
    但前世里凌家灭亡未久,霍家也一夕之间祸从天降,霍明濯夫妇横死府中,次子疯癫,幼子重伤。
    而作为继承人培养的霍溶却就此失踪。
    长缨调查凌家大祸真相,未免同时会对这案子给些关注。
    霍家深沐皇恩多年,替皇帝办事顺理成章。
    但霍家几代从商,他们家却出了根这样耀眼的苗子,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下午还有一更)
    第031章 一只白眼狼
    树林里的风依旧窣窣,远处搬运尸体的吆喝声不时传入耳里。
    长缨也还处在杜渐身份变换的适应中。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真正把他跟霍家联系在一起,虽然霍家在大宁也是个显赫的存在。
    但他每每在提到这些隐秘时的淡然却让她无法忽略。
    她想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身份,倘若他说他来自徽州没有撒谎的话。
    回城的路上春风拂面,拌着路两畔青草野花的芳香,好一副春景。
    到了府里,程啸正在衙门里坐着等他们的消息。
    “怎么样?”他匆匆迎过来。
    “大人可以安心了。”长缨道,“当夜那伙凶手已经被人杀害在城外,大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留下这句话她即扶剑回了畅云轩,留下程啸在原地皱眉。
    杜渐杨禅带着尸体延后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府,程啸未免问起经过,聊完出来之后已经过了晌午,二月中的烈日晒不出汗,却也让人有些不胜这热力。
    匪徒下落已找到的消息自然也传开来,百姓们议论纷纷,自然猜什么的都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之前挨家挨户搜查带来的那股子忐忑已经消去了,到了翠日,姑娘小伙陆续也开始闲适地上街溜达散步。
    就连知州府里,气氛也松快了很多,程夫人一大早便着人搬来好几车的花木,把现有的都替换下去了。
    晚饭时少擎他们都听长缨说了杜渐就是霍家少主的事情,众人皆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饭后长缨执着茶杯,思绪倒是乱舞了一阵。
    凌家死于太子倒台之后,太子倒台,也代表着外戚势力溃散,皇权集中,宫闱稳定,理应是天下太平时节。
    但没过多久凌家突然因罪致祸,再之后又有几家被查出不轨,霍家就在其中。
    说他们几家之间没关系吧,深究起来又死得不明不白,说是有关系吧,却后来几年都没有听得什么消息传出。
    更且,霍溶在霍家败了之后便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回想他近来表现,若是死了,倒觉得有些怪可惜的。
    由于黑衣人们的横死,就连程夫人都活跃了不少,夜里张罗着写几张赏花帖,说前几日新得了几盆名贵的牡丹,要定下日子请几位交好的贵妇登门来赏花。
    问程啸的意见,程啸是不答的。
    他到底不曾妇人之见,以为黑衣人死了便已万事大吉。
    死了的确是好事,但谁又能知道这“好”能维持多久呢?
    他要的是长治久安!
    打发了来背功课的儿子出去,他揉了揉额角,又抬起头,对着窗外的兰花看了会儿,起身走出门槛。
    家丁忽然进来,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湖州那边来信了,说有关于沈长缨的新消息!”
    程啸立时顿住,看过来。
    杜渐洗完澡,正准备穿衣,家丁走进来:“大人有事传唤。”
    到了书房,程啸正在吃茶,旁边支着个小茶炉,一壶水正呜呜地作响。
    在程啸示意下他在茶桌这边落坐,程啸执壶给他斟了杯茶,推过来,轻勾了一下唇角,说道:“听说今日沈将军追贼追得甚为积极,知道有人灭口,她还要追上去擒贼?”
    杜渐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双手接了茶,说道:“她奉命擒贼,想来总要做做样子给人看看。”
    “我看没这么简单吧?”程啸抬眼,“做做样子而已的话,如今人死了,她是不是该回营了?但到如今为止,我也没看出她有任何想走的意思。”
    杜渐也不知道沈长缨要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虽然说她现如今撤了于他来说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他看得出来,她如今也想揭开程啸这案子真相。
    哪怕她是想立功也好,又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也好,她如果能留下来,对他自然也是有益的。
    更别说,他还在等佟琪回来。
    他不说话,程啸也没在意,扬扬眉,他又说:“你真不知道沈长缨是什么人?”
    他抬头,目光微闪。
    程啸笑了下,敛色道:“武定侯凌晏,你听说过吗?”
    杜渐脑海里迅速浮现凌家上下的姓名排行,不着痕迹道:“就是三年前已经死去的武宁侯凌晏么?”
    凌晏的死曾经在京师引起过巨大震动,京外或许不曾关注,但作为杜渐,他却不可能不知道。
    沈长缨跟凌家……
    他抬目未及言语,程啸点点头,笑容已经又深了点:“我也是才知道,凌晏的妻子姓沈。十三年前,凌夫人弟弟的遗孀故去,留下孤女一名,大名叫做沈璎。
    “凌晏与夫人将沈璎养在身边,未料,三年前沈璎亲手把养育她长大的姑父给害死了。
    “这件事,你想必也有所耳闻。”
    杜渐神色渐渐凝住,目光在程啸脸上胶着。
    三年前武宁侯凌晏涉嫌包庇逃犯,被金林卫的人堵住在北城门外三十里处。
    由于金林卫没有确凿证据,两厢僵持不下多时,这时凌夫人抚养在身边的内侄女突然到来,不是来替姑父解围,反而是来指控凌晏包庇之事实的!
    凌晏放马前冲时,被金林卫放箭将他射死。
    由于凌家的威望,以及凌家对沈璎的有目共睹,这件事情在京师掀起巨大风波,凌晏虽然不是被沈璎亲手所杀,却无论如何也是因她而死。
    事情真相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她的指控听起来却更像是一场别有居心的预谋。
    而程啸说,沈长缨就是害死自己亲姑父的那位凌家表姑娘……
    “想不到吧?”程啸十指交叉搁在腹上,脸上是无尽的散漫和讥诮,“这个看上去精干老练的年轻女将,居然会是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白眼狼’!
    “凌晏曾经威震四方,只怕更是到死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死在自己亲手养大的侄女手上!
    “这还真就难怪她年纪轻轻就有当上副千总的本事了,一个都不惜对于自己有数年养育之恩的亲姑父下毒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程啸笑容渐渐敛去,目光里的光影正张牙舞爪。
    杜渐屏息半晌,捏着杯子的拇指有些发白。
    他也许见识过沈长缨的种种面孔,也想像过她许多副面孔,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还有可能是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