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死了。蠢透了。
    林本来想开口嘲讽，可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远在基地的巫妖，想到了当初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土气台词——自信满满以为能忽悠到人， 结果还不是……
    ——唉，真是淳朴啊。
    她感慨。
    算了。
    大领主想，自己何必同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幽灵紧斤斤计较？人家没准和哈尔一样，在哪个犄角旮旯头不知道待了多久， 所以才会人情世故脱节得厉害。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眼面前那只漂亮的翼蛇幽灵， 做了下心理建设， 觉得鉴于对方那赏心悦目的外形， 自己让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好吧，”她说，“刚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回头有空我回送一只影兽过来作为赔礼，以后也不会再跑你们的地盘上来了。”
    “等等，为什么只有一只？”艾格尼本来听到对方的道歉， 心里还挺高兴，然而听到后面的“一头”顿时就变了脸色， 原本已经凝聚好的形态忽然就有些飘散。
    “一只还不够么？”林惊讶，“做鬼不能太贪心啊。”
    “不，这根本不是贪心不贪心的问题！”艾格尼深觉侮辱， “我们确实很需要影兽——不， 不仅仅是为了那种污秽之物身体中的能量， 同样也是为了这个地方好——这种大量堆积的污秽能量迟早会污染本地的魔力井。”
    “哦。”林无动于衷。
    “而且也是为了你好！”艾格尼提高了声音，“你以为净化之仪是不需要魔力的吗？那种消耗非常恐怖，而且我可以打赌——整个深渊能做这种仪式的家伙绝对不超过一只手！”
    林下意识地看了眼这只飞蛇翼翅末端的趾爪。
    ——哦，三只，那可真是稀少。
    “唔，那可真是了不起呢。”
    林假意称赞了一句，然后低头吹了个轻哨——这次总算找到了正确的办法——直接招呼孢子狗一起闪人。
    “等！等等！别走！”
    “不，不用客气了。”林非常诚恳地表示，“你们应该一直住在这里吧？等我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你放心，我的方向感很好——你长得也很好看，我一定不会认错的。所以真的不用送了，谢谢。”
    ——开什么玩笑！
    艾格尼看着林直接不理幽灵之墙，开始往外走，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
    他们因为眼魔的缘故被禁锢在此地，情况其实有些特殊——如果想要摆脱目前的境地，影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他们是真的无法狩猎影兽，甚至无法碰触一切有形之物，所以必须要依靠外来者。
    但是这个污秽之地又怎么会有外来者？
    所幸虽然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但是他的神眷还在。而就在今天舍娜莎升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于是便冒着被此地守卫发现的危险冒了出来，然后果然见到了这个情况有些特殊的家伙。
    虽然极其无礼，但是能看出来前身的灵魂依旧属于智慧生物的范畴，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见面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了……
    “你不能走。”翼蛇张开了漂亮的翅膀，轻盈地飞到林的面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很重要的条件可以和你谈。”
    “麻烦让让？”林很无奈，“你这样死缠烂打是不好的——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要自由恋爱，精神自由。”
    “等——混……混账你在说什么！”对方的双翼上顿时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粉色。
    “不，我是说真的，”林朝边上呼呼啦飘去，“你别跟过来——别过来！万一又玷污了你可就不好了。”
    “你听我说！”艾尼塔嗓子骤然拔高，“净化之仪的意义不仅仅是你想象的那样——它可以帮你将魔力重新进行整合，让你与魔网重新建立良好的沟通，然后你就可以恢复大部分的魔力，使用你的候选者证明！”
    最后一个词出口的时候，林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和她提那个玩意儿了。
    然而在飘出两步之后，她突然就顿住了脚步，开始重新仔细打量面前的家伙。
    “守护者？候选者？还是别的什么？”她问得非常直接。
    “哼，注意你的态度。”艾尼塔非常优雅地将翅膀收起来一点——幽灵形态的好处就在于，不需要时时刻刻花费大力气扇翅膀，就可以做出非常漂亮的造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好了，我们不要纠结了，就一百只影兽吧，更少的真的不可以了，毕竟我们……”
    然而就在它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忽然一直灰色的幽灵轻啸了一声。
    接着周围的所有幽灵像是接受到了信号那样，开始纷纷朝着四下散去，化作点点荧光没入四下的骨堆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色突然变得格外暗沉。
    舍娜莎已经开始沉落深渊。
    糟糕，
    艾尼塔意识到他们聊了太久，现在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藏起来的时候。
    “你……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影兽不会进来的。不，你可以去多抓几只——其他的事情等一轮结束以后我们再聊，记得带上一百只影兽。”
    它说着慌慌张张就开始向后飘去。
    然而林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家伙了。
    这和撩一半就跑有什么区别？
    当即想也没想，直接将手化作一缕套索状的黑烟，朝着那只大飞蛇的脖子上套去。
    在碰到的刹那，林觉得入手有点冰凉，就像是早晨伸手穿过雾气的感觉——这样的话是抓不住的。她试着想象自己身子散开的样子，变成和这幽灵差不多的、更加稀薄的形态，然后贴合上去……
    然后就像是在水中突然捞到一条滑不留手的水晶泥鳅那样，突然就能够“摸”到了。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林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当即惊叫出声：“你要做什么？！”
    “跑什么？”林说，“你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等着你给我解释。”
    “舍娜莎已经快要消失了——如果你再不放我回去，就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
    “哦，你会变成灰姑娘么？”
    “啊？”对方愣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彻底失去了逃脱的可能性，被林彻底套牢——然后林看到自己的手在对方细长洁白的脖子上留下了黑色的一圈。
    这可真是……
    林心里默默道了声歉，然后毫无愧疚地开了口：“说清楚，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有那玩意的？说清楚了我再考虑放你走。”
    “你疯了吗？现在是解释这个东西的时候吗？”艾尼塔疯狂挣扎，“你赶紧放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可大领主到了现在唯一不知道怎么写的词之一就是后悔。
    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反正也躲不过去。
    她好整以暇地揪着白色的翼蛇，看她在自己细长的手中不断扑腾，就像是放风筝那样飞来晃去。
    而当舍娜莎完全消失，黑暗彻底降临深渊的时候，异变终于发生了。
    原本白色的翼蛇像是在一瞬间被浸入了墨汁中的白纸一样，自上而下变得漆黑，并开始飞速膨胀开来。
    林几乎是在对方膨胀的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吸力，当即松手朝后撤去，迅速找了一根巨大的肋骨将自己缠了上去，绕成一组线圈。
    几乎是在做好安置工作的瞬间，她便感觉到有风吹来，从她的背后。
    冰冷的、黑色的风自平地而起，自周围的骸骨中窜出，朝着翼蛇祭司的方向飞去——不，不仅仅是烟气。
    作为标准的深渊生物，“夜视”的能力即使变成了气态也不曾消退。
    林清楚地看到了，除了奇怪的黑风之外，无数的白骨也在朝着那翼蛇消失的方向窜去。
    所有的烟气、残骸像是以看不见的纺锤为中心飞速旋转、并不断涨大——直到形成一直巨大的、浓黑色的雾茧。
    它不断地扭动、变形着，壮大着——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茧中那样，只等着最后一刻的挣脱。
    林绕在肋骨上默默地看着，使劲控制好身体——以免先前好不容易收集好的部分，一个不小心就被吹跑了。
    然而本质稀薄的身体终归在狂风呼啸中，终归还是不那么方便。
    即使林努力把自己绕成了线圈，依然感觉到了随时随地都可能上天的感觉——席卷而起的风如同无数只手那样，使劲地撕扯她的身体。
    就在她以为自己大概真的快要别吹散的时候，风突然停了。
    世界倏然安静下来，就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伴随着“咔哒”一声，黑茧——或者说黑卵的顶端裂开了一丝缝隙。
    一只巨大的白色骨翼伸了出来，骨色洁白，看着就像是覆了一层最好的霜，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着刀刃般锋锐的光泽。
    第133章 钟声
    ……所以这是灰姑娘变身了吗？
    因为一时冲动而作了死的大领主开始认真思考眼前的情形。
    她本意只是追着对方问清楚， 到底它是怎么知道“石板”的事情， 顺便问一下， 自己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毕竟先用话头来撩她的是对方不是嘛？追问几句很自然啊。
    可是谁知道那只小可爱所谓的“后悔”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她本来以为所谓威胁不过是“画个圈圈诅咒你”那种级别的，或者最多也就是“用小拳拳锤你胸口”这样。
    不过现在……
    林瞄了眼那已经彻底脱离了巨茧的身躯， 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个不科学的世界总是能带给人各种各样的惊喜。
    原先那差不多只有人高的小可爱已经完全膨胀上了天，变成了一尊白骨巨无霸翼蛇。虽然体型没有当初见到罗薇塔和利维坦那种震撼， 但当那双骨翅在头顶的夜色中张开的时候， 林依然能够很轻易地想象到，曾经属于它的血肉之躯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大家伙。
    ——如果被锤上一下……
    林忍不住看了眼那边缘锋锐的骨翼，还有那显然属于“大锤”范畴的骨爪——真是哪怕是气态也不想被沾上一下呢。
    相比之下她此刻恢复的体积大概也就够的上缠上一根指骨吧？
    ——真是可怕的午夜魔法呢……
    这样想着的大领主，默默地收紧了点身体，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 自己这个举动实在是有些多余——只见那只细长的骨锥喀拉一动，接着那三角形的头骨就转向了她，露出的獠牙正对着她的位置。
    四目相对， 林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
    “……虽然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能拒绝吗？”
    蛇头大张， 开口就朝她喷出一口淡白色的冰凉气息。
    林立刻松开身子， 直接向下滑去。而她刚刚离开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开裂声， 抬眼望去，便见先前攀附着的那截肋骨已经裂成了无数指甲大小的碎块， 落在地上发出冰冷而坚硬的声响。
    ——这一下如果吹在她现在的身子上……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固态呢？
    还没等大领主想明白， 那白骨翼蛇便直接冲着她俯冲了过来， 带着冰凉的吐息， 如同平地而起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