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想见你的，或者说……其实你其实也不会想见他的。”
    玛哈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直接重新开启了法阵，推门就要走进去。
    “这是我真心的建议，”他的声音又轻又冷，“比起见他，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天快黑了……”
    玛哈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堵住了他最后半截话。
    罗纳兹从小就和她不像，也不亲近。
    长大以后更是因为受到魔力衰微的影响，脾气变得愈发古怪——再到成人以后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放浪形骸。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长成的青年对她来说已经恶臭得像是下水道里的垃圾一样了。
    ——讨厌的人不值得分去太多的心神，不仅浪费时间还影响判断。
    玛哈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不过进去的第一眼，她所关注的却不是这里的主人。
    事实上，每次进来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都会忍不住被这个房间所吸引。
    国王诺威确实在这座塔上投入无数，不说房间的大小本身就和王宫的议政厅相仿，也不用说堆了满地的各种稀有晶石、书籍、卷轴还有精密观测仪器——其中不少都是罗纳兹投国王所好收集来的——单单是这座观星塔顶罩的价值便难以估测。十二面的塔顶皆由整块的紫水晶砌成，本身便是极佳的魔力增幅器。
    ——如果拿来使用，大概足够一个平民区烧上大半个冬天。
    大概是因为受到上回和伊格娜对话影响的缘故，玛哈下意识地做了一个简单的估算。
    虽然对乞丐和流民依旧没有什么好感，但玛哈也能感觉到，这样的装饰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也许是因为能量晶石优先供应王都的缘故。
    所以这里的人们似乎对寒冬的影响不是那么敏感，尤其是处于王都中心位置的这个人。
    此刻，国王诺威正毫无形象地趴在成堆的卷轴与测绘纸上，仿佛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如同一个几近疯癫的学者。
    他确实已经疯了。
    接触得太多、太久以后，玛哈甚至已经很难生出悲哀的感觉。
    她血统高贵的父亲穿着最华贵的紫色长袍，如果单看脸的话，虽然年过五十，但他依然可以算得上是英俊。
    然而这个本该站在她的位置上、带领所有人走出寒冬的存在却缩在这里，连女儿进来了很久也毫无反应。他就这样在一堆烂纸堆里面翻来找去，不时抓过水晶测量片在空中乱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发疯的蛆，或者手舞足蹈的猴子。
    玛哈走近几步。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听到他说，“还是不行……果然不行。”
    “父亲，”玛哈罕见地放轻了声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国王头也不抬地嘟囔道：“我知道你要来的……我知道你今天是要来的……”
    “你不想知道那个消息是什么吗？”玛哈轻声诱哄，像是对待孩子那样。
    “我知道的……不，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国王说，“我不该让你进来……不该……”
    玛哈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继续说了下去：“是关于伊格娜的消息，我带来了伊格娜的新消息。”
    国王顿住了。
    他甚至抬头看了眼玛哈，目光深沉。有那么一瞬间，玛哈甚至以为他正常了，但对面人的神色很快又重新陷入了茫然之中。
    “你说谁？”他问，“那个名字我听过。”
    “我说伊格娜，”玛哈说，“伊格娜回来了。”
    她还记得伊格娜刚刚失踪的时候，已经半疯癫的国王把他自己关了起来，整整四五天不见人——之后便疯得更厉害了。
    她想，父亲一定还是惦念着他最小的女儿的。
    国王动了动嘴唇，仿佛是激动——他的眼眶中甚至微微泛出了泪光。
    “不可能。”
    然后她听到他说。
    “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她问。“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伊格娜早就应该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不，她必须死。”
    第209章 晚安（第二更）
    凉气从脚底开始慢慢冒了上来。
    “这是谁说的？”玛哈问。
    国王愣住， 然后开始使劲摇头。
    “不是我说的， ”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总是问我？！”
    然后他又陷入了疯癫状态，他使劲抓头发，仿佛想要从脑子里把什么东西狠狠抠出来：“我不知道的……你不要问我……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
    “你不希望她还活着？”
    “她不能活着， 不可以的，”国王说，“她会带来灾难的……不，她已经带来了灾难！难怪， 7难怪，我已经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伊格娜会带来灾难，都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
    “还有谁？那个人是谁？”
    事实上，在玛哈问出口的时候，一个答案已经在她心中成型。
    “没用的， 和他没关系， 和我们都没关系，和罗伊没关系的……”
    玛哈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罗伊。
    他们小的时候， 圣者允许他们称呼他为“罗伊”， 罗伊叔叔。
    那是圣者世俗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让她活着？”国王开始尖叫，“你没看到灾厄吗？你看不到吗？”
    玛哈通体冰凉。
    她忽然就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然后那句被她关在了门外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在进门的那一刻， 她还是看到了罗纳兹最后的那半句， 只有唇形：天快黑了。他说，你不要伊格娜了吗？
    ……
    林用新送的手偶给伊格娜演了好多小话剧，当然用的是小公主本人的手。
    不过演到后面觉得有些不过瘾，需要的角色有时候有很多，于是她就临时指导伊格娜对手偶进行了一点改造，加入一点点她的身体，虽然魔导回路极其简陋，但至少能操控着手偶做点简单的动作，再配合伊格娜的漂浮术，看起来酷极了。
    衣着各异、五颜六色的人偶在半空中上下飞舞摇头晃脑，具体的台词当然由林在小公主的脑海中倾情奉献，从前的床头故事顿时就变得栩栩如生。
    如果此刻有外人看到的话，那么一定会对仿佛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小公主感到惊讶，而如果他们对魔法有一些了解的话，那么一定会惊讶于这可怕的操控力——每一个角色的动作，位置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上场下场纹丝不乱。
    而在魔法的加持下，甚至模仿出了简单的天气状况。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淋得浑身湿透的女孩敲响了城堡的大门。
    “请让我进去吧，”她说，“我冷极了。”
    “你是谁，陌生的女孩？”开门的仆人问。
    她说：“我听说你们要寻找一位真正的公主——我就是真正的公主，我来寻找属于我的位置。”
    但是她看起来眉目普通，完全没有公主应有的魅力，甚至因为浑身浇透的缘故，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啊，确实，无论是否公主，我们都无法指望一位女士在雨中维持风度。
    林拖着长调念白，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
    然后呢，伊格娜问，她怎么证明自己是公主呢？
    好心的仆人与城堡的主人当然不会在雨夜将拒绝一位女性的合理要求。他们收留了她。
    但是女仆长在她的床上放了一粒豌豆，然后铺上了二十床又厚又软的垫子，而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她特地询问女孩。
    “您昨晚睡得怎么样？”
    “糟透了，”女孩说，“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好像有什么硌着我了。早晨起来浑身磕得青青紫紫——”
    “多么娇柔的皮肤——多么细嫩，啊，你一定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欣喜若狂的王子迎娶了他理想中的新娘，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好了，”林说，“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公主噘着嘴，“虽然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公主。”
    “嗯？为什么？”
    “因为她一点也不像公主，”伊格娜说，“真正的公主不是这样的——利维坦pa不是这么说的……”
    一谈到这个话题，伊格娜立刻想到了曾经利维坦的教导，当即现学现卖，手舞足蹈地和林描述了理想中的公主。
    “她一点也不可靠。”伊格娜说，“细皮嫩肉的。”
    林古怪地看了眼少女的脸颊，少女因为激动的缘故，脸颊红得极匀，看起来皮肤看起来好极了。
    “但是她有勇气冒着狂风暴雨追求她的目标。”林说，“很多女孩子就做不到了。”
    “唔，”伊格娜说，“那我喜欢她这一点，不过还是不行——利维坦pa说了，真正的公主要能够承担责任，要能保护好大家！这才是公主的冠冕。”
    “他教得很好。”林微笑着操纵着王子的玩偶，亲了亲小公主的脸颊。
    “当然。”小公主骄傲地抱住玩偶，也使劲亲了两口，“我肯定比这个公主强，我现在的可强了，一般的雨根本淋不到我。”
    “伊格娜最棒了。”
    “但是papa，你觉得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伊格娜反问，“你以前也想当小公主嘛？”
    “当然，”林说，“谁心里还没个小公主的梦呢。”
    “那……”
    “不过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林说，“我觉得还是王子的剧本比较好。”
    “咦？”
    “唔，用你的话来说……我喜欢的公主要能上刀山下火海，手刃恶龙，哦，最好还能把恶龙的宝藏据为己有，从此以后躺在钱山上数钱就可以了——哦，还有，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