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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什么特别的?”
    “你是学法律的,什么情况下财产平分?”
    “……你可以滚了。”
    “不考虑一下吗?”
    “再说我揍你了。”
    “你的搏击教练还是我帮你介绍的,你打不过我。”
    “那就算算你现在一共欠我多少钱跟票。”
    “我有事先走了啊。”
    决定重新做人的林大智,周一一大早就到了在厂办前排那栋楼一楼办公的保卫科报道,说是保安真没说错,这办公的屋就在一楼大门右转第一间,跟传达室大爷隔着门厅脸对脸。
    打量像皮球一样被各科踢来踢去的林大智,徐熠挺纳闷。他军人出身又肩负任务来到电机厂,自认识人本领不差,这叫林大智的年轻人一看就不简单,一个人的气质是自身综合素质的反映,林大智身上有种见过大世面的过来人的自信沉稳。
    这就奇怪了,保卫科部门特殊,对新来的人都要做一翻入职调查,从调查的结果看林大智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子弟,甚至人还有些迟钝,三个月前进厂当学徒工,连他家里人都没有想到他这次不仅通过了选拔考试还考了高分,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如果不是从他出生到现在的经历被查个底掉,徐熠都要怀疑是另外一个人了。用人不疑,既然他背景干净,那就姑且信任一回,说不定这人还能给自己带来意外收获。
    徐熠打量大智,同时也在被大智打量。这科长30岁出头,身上的军人气质再明显不过,应该转业没多久。
    徐熠扔给林大智一堆表让他填,说话言简意赅:“填完交后面二楼人事科。”
    大智交完表,特意去何笑办公室门口晃荡,正好何笑起身取材料,看他在门口挤眉弄眼,一看就是我终于跟你混上一个圈特意来显摆的,何笑鄙视,这人现在真是没追求,当了个保卫科干事就高兴成这样。
    大智高兴还有一方面,保卫科还另外发一套新制服,秋冬款是蓝色厚卡其布上装跟裤子,样式类似警服,林总裁穿越一回终于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新衣服。
    保卫科人其实不少,都分散在各厂区的巡逻点,在办公室里办公的人不多,加上新来的大智一共六个人。跟徐熠之外的四个人打了招呼,他态度不卑不亢,没有新人初来乍到的瑟缩,又让徐熠高看一眼:“走,带你把厂里的警卫室走一遍。”
    走了一上午警卫室,中午跟何笑在食堂碰头,大智豪爽一把:“以后我请你吃小食堂,不吃这里了。”
    大智的工资待遇是涨了两级,但也就三十多块钱还没到手呢。“你现在这样怎么看起来有种暴发户做派,哎,全方位走下坡路。”
    大智被泼冷水,只能拿馒头出气,狠狠咬了一口,这个死女人真会扫兴。
    何笑开口问:“保卫科的人都怎么样?”
    “就那回事,不过那个科长人不简单。”
    “我们近一年的活动宗旨是什么?”
    “像可乐一样,老实猫着。”
    “记住啊,别多管闲事。”
    “知道了,说一百遍了都。”
    可是有时候他们不找事,有人会主动找他们的事。
    何苗晚上的火车,何母下午专门来厂里让何笑回家吃顿送行的饭,当妈的能不知道两个女儿关系不好吗?不想一母同胞的姐妹成为仇人,总是想尽量让两人多接触交流,把关系缓和。何笑心里打定主意履行义务做个孝顺的女儿,虽然腻歪何苗,但为了不让何母难做,晚上还是回了趟家。
    何笑是晚上九点的夜车。吃完饭,兵分两路,家里其余三人去送何苗,至于何笑何母也没勉强,让她早点回厂明天还要上班。
    通勤车下班后已经停了,反正不太远,仗着自己走路速度快,何笑没拿这段路当回事,以前又不是没走过。变压器厂跟电机厂之间有段路被两旁高高的围墙夹着,常年不透光,白天走都有些阴森森。
    等何笑走近,从小路阴影里冒出了四个年轻小伙子,都高高大大,穿着绿色的仿制军装,扣没扣严实露出里面蓝白相间的海魂衫,歪带帽子,脸上吊儿郎当斜跨个包倚在身后的高墙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混子”。周围除了他们四个,再没别人,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何笑。
    借着路灯看清这些人的脸,看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何笑觉得他们身上戾气很重。那个个子最高的是个领头的,跟身旁的人指着何笑说:“今赚着了,没想到碰上个大美妞,比……”
    话说一半,想起什么又吞了回去,转移话题:“有人让我们给你个教训,要不你主动亲我们两下,我们就放了你怎么样?”旁边人起哄,四个人笑得肆无忌惮。
    何笑把肩上的包放地下,里面饭盒里还装着饺子。活动活动脖子跟手腕,面色平静,只轻轻抬了抬下巴:“谁先来。”
    有个傻子还没反应过来:“嘿,这妞还挺主动。”往前走了两步,还以为能率先得到美人垂青呢。失去家人的何笑心里没有安全感,跟大智少年初识,不久后就被他带去了自己的专职教练那,专门学习泰拳,两人练习多年技巧圆融深得精髓。来到这里同样没安全感,何笑跟大智都没忘了锻炼,现在的身体使出以前的招式虽然赶不上全盛时期,收拾几个瘪三还是绰绰有余。
    一腿踢出,最先站出来的傻子觉得腰都要断了,趴在地上起不来。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今天碰上的不是娇花,难道是根带刺的钢玫瑰?远处走来两个人,看有人打架,怕事地迅速往回跑远。
    何笑连呼吸频率都没变:“下个谁?”流氓干架哪讲什么道德,留下那个领头的,剩下两人抓出包里的板砖一起上,灵活躲过扔过来的转头,何笑蹬揣、扫绊、肘击几个步骤一气呵成,两人虽然力气占优,仅仅接了两招也被放倒在地。剩下最后一人,面色凝重,终于重视起眼前这个年轻的姑,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既然你这么不给面子,那就别怪我划花你漂亮的小脸。”
    比起那三个,这人明显要强上一些,何笑不是万能无敌,先前消耗了一些体力,差点被那个人手中的刀划破衣服,打架怎能不用脑子?利用手边的一切,捡起地上的砖头,扔向那人肩膀,抓住他侧身回躲的时机,出拳击向他的太阳穴,趁他短暂眩晕,一个扫腿,上腿踹背,肘击后颈最脆弱的第二节颈椎,踏上一脚让他起不来,何笑冷冷开口:“说,谁让你干的?”
    那人困难转头,眼神淬毒:“休想让我告诉你。”
    “是吗?”手里握着从这人手里抢的匕首,招呼都不打,往他脸上刺去,这打架套路生猛得让人猝不及防,那人啊的一声闭上眼睛,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看到匕首冷冰冰紧贴着脸插在地上。
    “哥,为了个娘们讲什么义气,你不说我说。”最先被踢倒的傻子手捂着腰,等不及赶紧完事好去医院,妈的这小妞腿怎么那么有劲,腰到现在还没啥知觉。“你不叫何笑吗?是你姐找我们给你点教训,你姐跟被你踩着的人是同学。”
    何笑低头看表,时间还有,动作快点应该能来得急买张站台票,在开车前把人堵住。她奉行的原则,仇要立时报。去她娘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赶不上那趟车,她就买个快车票,追到山海关也要把何苗收拾一顿。
    捡起包,推了辆那几人骑来的自行车,把他们的包都收了起来,回头对带头大哥放了句话:“记着,这事没完。”
    把自行车瞪得飞起,终于还差一刻钟,何笑买到了站台票,找到软卧车厢。没开车软卧车席的门都没关,何笑运气好,一节车厢还没走到头,就看到坐在下铺的何苗,何苗抬眼看到何笑,像是见了鬼似的吃惊地睁大双眼。
    四人间就何苗一人,何笑进去把门关上:“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点临别礼物送你。”
    “笑笑,你太客气了,又不是不回来,不用专门来送。”何笑明显心虚,说话底气不足。
    “可是何苗你人讲究,走之前还给我准备了大礼,我也不能太小气。”
    “你搞错了吧,我从来没有给你送什么礼物。”
    “少废话,何苗我那天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告诉你别惹我,你还敢背后使坏,觉得我好欺负是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何苗摇头,有外人在场的话,看这两人反应,肯定会以为何笑在跟何苗找茬,装得真事似的。
    再说下去也是车轱辘话来回轱辘,时间刚刚好,火车要发车的汽笛声盖过了何苗疼痛的尖叫声,关车门的前几秒,何笑灵巧地跳下车消失在月台。
    等车上恢复安静,查票的列车员惊恐地发现一差点疼晕过去的姑娘,这姑娘一条胳膊不知怎么脱臼了。脱臼不是大事,会的自己都能接回去,何笑还是顾忌现在的家人,只给了她一个小教训,希望她能把这份疼记在心里。
    等何笑赶回厂里已经很晚了,在生活区侧门口看到等他的大智,没了平时的插科打诨,男人脸色因焦急而暗沉,肃着一张脸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第13章 没完
    何笑并没把原身从小到大的经历跟大智仔细说过,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智静静听完来龙去脉站那没出声,何笑了解他,越是安静代表他越愤怒。她还是没当回事:“我自己能解决。”
    男人的一个眼神让她闭嘴,论处事果断、狠厉无情他哪样能弱于何笑?当年从外公手里接来的烂摊子内忧外患,账上一分钱没有,新楼盘滞销,贷款到期,债主堵门,他那个背叛家庭的父亲在外另起炉灶不停地针对打压他,他都能咬牙硬闯出条生路,别说眼前这点事。
    把何笑挂在车把子上的包拿过来,里面有从那几人处搜来的东西,没啥好东西,唯一的收获是一个人的副食本,有了这个就不怕找不到人。下了班他没少在外晃荡,这片很熟。
    大智看着一晚上奔波,头发都有些乱了的姑娘:“你不用管,剩下的事交给我。”
    何笑还想说什么,看大智的神情,不甘闭嘴,叮嘱他:“那你悠着点。”
    “你说我这些天表现怎么样?零件不也硬着头皮磨了,现在还睡在小破屋里的破木板子上,你都不知道可怜可怜我。”又开始乞怜,刚刚那个满脸阴鸷的男人,一定是个假的。
    “饺子都凉了,我用开水烫一下,给你当…这会应该是宵夜吧。”两人边说边走远,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渐渐重合在一起。
    何笑说不管就真的不管了,虽然嘴上嫌弃大智,但对自己的前老板的办事能力,她从不怀疑。
    何远方晚上下班出了办公楼照常去自行车棚取车,厂里的公车都是因公使用,平时作为厂长也是自行车代步,他出来的晚,车棚里的车也没剩几辆,看到车棚外他大儿子跟一个男人在等他,好面熟,想起来这不是跟笑笑走得近的那个男工人吗?
    何远方语带疑惑地问大智:“你来干什么?”
    何家的大儿子何涛这会也不了解情况,跟他爸说:“他先去找的我,说等接上你,带我们去见几个人,说事情跟笑笑有关。”
    一听跟小女儿的事情有关,何远方急了,大厂领导的威严摆了出来:“你要是敢打我女儿的歪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对面的男青年看他瞪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放心,就算跟全天下人作对,我都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的。骑车跟我走吧,去了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何家父子两人带着一头雾水,跟着大智来到电机厂西院墙外基建科的仓库,大智的保卫科没白干,电机厂的一亩三分地几天功夫就摸透了,这地平时放些很少用到的建筑材料,不值钱,保卫科都没放重点关照,这会被大智利用上了。
    进屋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何家父子吃惊地发现,地上绑着四个年轻人,心里更疑惑了,这摆的什么阵仗?
    大智上前把这几人堵嘴的破布扯开,踢了踢那天那个高个领头的:“你先说。”
    高个的心里后悔地要撞墙,骂了自己不下千次,怎么就被何苗那个女人几句软乎话忽悠去找她妹妹麻烦,活见鬼,在个姑娘身上吃了大亏不说。那天回去后,他心里不忿正想使点招让何笑那个女人彻底玩完,结果隔天就碰上这个男的,更是个阎王,他们几个分别从家里、街上被人劫了带到这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天那女人临走前说的话,这事确实没完。
    想也没用,在人家手里也只能乖乖配合:“何苗让我找人在她走的那天晚上给她妹妹何笑点教训,时间、地点都是她提前告诉我们的,让我们在那里堵人,放开手给何笑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她还给了我50块钱。”
    何远方跟何涛呆立当场,最开始的反应是不信,混混口中花钱指使人残害亲妹妹的人是他们眼里乖巧的女儿(妹妹)?忽然脑海里久远的记忆回笼,想起十多年前还是个小不点的何苗对妹妹做的事情,心里有点信了,但情感上还是拒绝接受这一事实,这是对一个人怀着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辈子难忘的教训,想想都知道是什么。
    两人现在的反应仿佛受害者是他们本人,来自家人伤害是最难接受的背叛,那是直接刺向心口的一把刀。大智对这点深有同感,当年他爸在外面跟初恋情人同居生的儿子只比他小几个月的事情被捅了出来,他妈就彻底崩溃,最后还是受不了打击自杀了。
    同情归同情,但这件事涉及到何笑他不会让步,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消化突然听闻消息所受的冲击,已经够意思。
    何远方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能在现在波云诡谲的特殊时期安稳地在厂长这个位置干这么多年,这点心里承受能力还是有。回过神后跟大智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毕竟是家事,这几个人还是交给我吧。”
    大智点头,指着地上那个小头目:“他表哥是区里革.委会的。”看在何笑现在家人的份上有必要提醒下,当然以何远方的城府不会这么不谨慎干出打老鼠伤玉瓶的事。
    留下其他人,大智独自向门口走去,快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对何远方说道:“我想还是应该说清楚为好,这次事情出于信任我交给你们处理,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何苗还不老实,再继续伤害何笑,那么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你们心里最好有个数,到时不要太惊讶。”
    何远方看着眼前的青年,瘦瘦高高的一个人,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态度谦卑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讨好,今天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气质完全变了样,没有刻意收敛,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男青年浑身有种盛气凌人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锐气跟冷漠。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将他们家笑笑收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何远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这么强势、心思这么深,是他们家笑笑的良配吗?
    何笑周五晚上回家的时候,哥嫂、大姐姐夫都在,何笑第一次见到其他家庭成员。大姐何娇,长得像父亲,浓眉大眼高鼻梁,快人快语,见到何笑一把将人扯过来搂在怀里,嘴里数叨何苗不干人事,姐夫性格跟姐姐互补,大姐说话他就在旁边静坐听得认真。嫂子是个柔和的人,说话细声细气,婆家的事情她作为儿媳妇不好多嘴议论,只是轻声安慰何笑。
    大智虽没细说自己怎么做的,何笑只知道他把事情捅给何父了,看来今天全家人聚齐是为了讨论她的事情。
    大家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饭,收拾好桌子,正题开始,何父率先开口:“笑笑,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我现在有能力解决,要不是这次工友出面,不会让你们知道。”这样你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她做事风格跟大智不一样,她还是清冷惯了,只找准一人。
    看着面容淡漠的何笑坐在那里,声音没有起伏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何家人都沉默了,他们还是疏忽了,谁成想小孩子之间的争宠博关注竟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何笑看今天人这么齐,索性把原身的遭遇一次性说明白,也是因为占据她的身体所做的回报,将何苗持续多年的语言暴力跟何家人完整地说清楚后,家里人都惊呆了,何母更是失声痛哭,是她的失职,两个女儿一个没教养好,一个没照顾好,都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吗?何笑不认同,纵然有小时候的认知问题,但长大后不修心还让心中的恶放任自流,那是一种人性上的冷漠,何苗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她静静开口说出对于这件事情的心中所想:“这次的事情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何苗,我跟她姐妹的缘分到此为止,为了咱们家的完整我可以忍受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剩下的恕我做不到。”
    家人静默良久都没有说话,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还是何父开口:“我们理解,家里不会额外给你负担,爸爸跟你保证何苗如果再有下一次,那么她也不必再做何家的女儿了。”在大事上何母从来不会干涉何父的决定,虽然心里还有遗憾,不想家人隔阂还想挽救,但也只能在心里徐徐图之。
    那几个人何父找人给送进了局子,可能有个美好的误会,何父跟何家大哥一直以为人是大智打的。至于何苗叫她回来亲自道歉不现实,家里发了电报,对她的所有额外补给全部取消,明年回城的事就此作罢,在插队的地方好好反省。
    何笑晚上在家里住,哥姐都回了自己家。临睡前,何远方叫住了要回屋的何笑:“笑笑,那个林大智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你的事情那么上心?”
    什么关系?一对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倒霉蛋?前老板跟前助理?将来饭票跟现饭票?想了好久,何父只见女儿神情复杂最后开口回答自己:“朋友。”在她年少最无助时突然冒出来,相识相扶多年的朋友。
    第14章 案件
    有些时候两人不找事,事会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智一大早走在巡岗的路上,他现在主要负责厂里保卫科岗亭的日常管理跟监督。时间已经到11月中旬,路两旁杨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树干上的树眼睛这会凸显出来,诡异地跟对面泛着红棕色铁锈的工人雕塑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