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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德妃轻轻倚坐在雕花细木罗汉床上,面沉如水。另一边坐着的是个剑眉星目形容隽秀的少年郎,亦是神色不虞,周身俱是傲然的气质,这便是大皇子了。
    清源进了门槛就一头扎进德妃怀里,哭得好不伤心。
    送她进来的掌事姑姑只向着德妃蹲了蹲身,又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退下。
    “行了,你哭有什么用!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惹那条疯狗,你偏不信!你自己看看你从他身上讨过什么好处没有!”
    听见皇兄的斥责,清源的抽泣声停顿了一瞬又哭得更伤心了,这回根本不是她去招惹的宁昊谦,而是宁昊谦故意找她的麻烦啊。
    “母妃,母妃……”
    见女儿哭得这般凄惨,德妃用眼神制止了大皇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母妃知道你受委屈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你皇兄说得对,你这是何苦跟他对上呢。”
    一旦牵扯到雍乐侯,太后是必然要过问的,有太后在,谁又能怎么着雍乐侯呢。
    清源一边抽噎一边道:“不是我跟他对上,是他一直来找我麻烦……崔家那个小丫头他不是也欺负得起劲吗,当初我还帮了她一把呢,这会儿他们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宁昊谦还上赶着要替人家澄清,也不看看人家拿不拿正眼瞅他……母妃,崔家那些个贱婢都敢指着我的鼻子骂,这是打我的脸吗,这是在打皇家的脸啊,可是父皇……”
    见她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扯露的样子,德妃一把捂住她的嘴,登时把清源吓得瞪圆了双眼。
    大皇子听见她这没脑子的话也生气讥讽道:“我看你才是没想明白呢!崔家那事儿你要是成了才麻烦,没见着别人待崔思璇都是什么态度吗,你也不想想若是没个什么缘故,她凭什么进学堂来读书,你真以为是凭崔廷那个祭酒的官职不成?”
    这话真是把清源一下砸的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确实大皇姐甚至别的个皇子们对崔思璇的态度虽然疏离,但都是客气得很,而嘉善更是明晃晃地跟崔思璇交好……
    这么一想,清源的脸色就变了,也顾不得哭泣连忙抓着大皇子的手问起来:“皇兄,那崔家是个什么来头?”
    宁昊彬拉过她,又好气又心疼地道:“先前我看你对她没兴趣才没跟你细说,没曾想你闷不吭声就干了件大事。”
    清源被他说得耳朵一红,羞愧地垂头,她知道自己这是给母妃和皇兄惹祸了。
    “崔家乃是颍州府最顶尖儿上的世族,与咱们长安的世家还不一样,我就简单地告诉你吧,凭着崔家的声名和他们几代在江南的经营,若是真的乱起来,能撼动我大周的半壁江山!”
    这个答案显然超越了清源的想象,在她尚且浅薄的印象里,皇家已然是最为尊贵的存在,便是外头的世家贵子,见了她面上也还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在学堂的时候,崔思璇显然也是这样的,所以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崔家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世家而已。
    可是今天,她的皇兄告诉她,皇权没有她想象得那般至高无上,崔家也不是那般弱小。
    甚至超乎她想象的强大。
    相比之下,她那点儿小女儿家的恩怨看起来简直可笑至极。
    “……崔廷乃是崔氏这一代的族长,他只有崔思璇一个女儿,在江南说崔思璇堪比贵主儿,想来也没有人会有异议。”
    听着皇兄的话,清源终于模模糊糊对她先前从不了解的世界有了一点微薄的见识,也震惊于这样一个“真相”。
    德妃神色复杂地听着儿子面无表情地说完,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崔氏……”
    宁昊彬知道她要说什么,眼底的狂傲一览无余:“母妃你不必担心,崔家跟未央宫那位是不是一路人还不好说呢。别忘了,太子身上只有一半是世家的血,崔廷但凡有一点儿的聪明才智就不会把宝全压在他身上,到时候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罢。”
    旁人再如何猜测他的心意,崔廷也不在乎。他来长安,是为了一个长远的目标,一朝一夕的胜败,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娇娘今日的表现非常好。”他揉了揉娇娘的脑袋,语气是平日里的亲昵。
    这会儿与阿耶独处,娇娘才算真正放下了担忧,露出小孩子的天真与疑惑:“阿耶,清源公主她为什么这么做啊?”
    娇娘也看出来了,房雪薇不过是替清源公主挡的灾罢了,不过她倒不是对房雪薇有什么同情的心思,毕竟房雪薇若不是有心害她也不会被清源公主利用。
    崔廷没有在娇娘面前要粉饰太平的意图,他们来了长安,他又同意娇娘进学堂读书,这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同样他也相信娇娘不会被这种事情吓到,相反她会处理得很好。
    “今日是因为她们嫉妒你。”
    娇娘很快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是换作别人或者以后,也许会有别的原因,是吗?”
    “娇娘,有些人去害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更多的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生在这样的家族,崔廷从未想过要把娇娘养得不知世事,那不是对娇娘的宠爱,反而是在害她。
    所以他希望娇娘遇见各样的事,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再吃亏。
    娇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有些明白了。就像今日一样,讲道理不是时时有用的,只有人愿意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才能通过讲道理说服人。
    所以遇到不讲道理的人,首先就得压服他,让他听你讲道理!
    纪梦璇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儿,见到娇娘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无事放下心来,接着就赏了丹枫和燕草两个,她们今儿是真真的维护了娇娘,还机警地派了人回家来通知,虽然那时候崔廷已然被皇帝召进宫,但终归是做了该做的事儿。
    丹枫、燕草两个得了赏,笑得腼腆:“多谢夫人,奴婢们一定尽心伺候小娘子。”她们是从娇娘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忠心自不必多说。
    纪梦璇也知道,当初选定这两个她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什么脾性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们起来吧,娇娘年纪比你们小些,有些事情不懂的还得你们多照应。”
    她们好好照顾娇娘,她就愿意给她们体面。
    丹枫。燕草自是忙不迭地福身:“奴婢们明白。”
    圣人金口玉言说的罚雍乐侯三人关禁闭,那就自然不是说说就算了,而且既然说了是三个人那也不好分别关在各自府中,索性就安排在了学堂另一侧的几间空房里。
    学堂所在这处侧殿占地不小,除却用作课室的那一间,还有不少空余的房间,崔廷亲自选了最靠近墙边的三间,在这个三日休沐的最后一日把他们关了进去。
    “圣人有言,禁闭七日,每日午时会有人送清水饭食。还请三位好生读书,静思己过,莫要辜负了圣人一片苦心。”来宣口谕的还是王铄海。
    清源和房雪薇两个都是眼圈红红,显见昨日狠哭了一场,也就小霸王这个皮糙肉厚的被睿王妃一顿好打这会儿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听了王铄海的话冲天翻了个白眼,径自走了进去。
    见小霸王进了,剩下两人也不好再拖着,瘪瘪嘴拎了自己的小包袱也分别进了房间,侍女们自然不能跟着伺候。
    王铄海面上笑吟吟的,却从袖口里掏出三个锁钥模样的东西,亲自给三间房门上了锁,。转过身对着淡笑的崔廷道:“先生有所不知,圣人说了,雍乐侯是个顽劣性子,这门上要是不挂锁,咱们前脚出了院门,后脚屋子里就瞅不着殿下了。”
    崔廷当然不管他做什么,反正这惩罚是圣人罚的,这来锁门的是王铄海,与他无干:“公公请便。”
    两人寒暄着出了偏殿,只留下不少侍卫当值看守。
    听着门外那声清晰的“喀嚓”上锁,清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一种难言的羞耻漫上心头,一想起明日学堂上课,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受罚,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宁昊谦,崔思璇,都是因为他们两个!
    同样听见落锁声的小霸王对此可就淡定得多,扯开嘴冷笑一声,就这玩意儿,几年前都关不住他,看来皇伯父真是不了解他啊。
    说是关禁闭,毕竟要关七日,还有两个女孩子,崔廷选的这三间屋子都是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的配置,除了不自由还真没有什么苦头吃。
    悠闲地躺在榻上翘起二郎腿,小霸王可是一点儿不像来受罚的,更是一本书都没带来,他本就不爱读书,这受罚还读书?谁爱看谁看!
    将昨天睿王妃让他好好读书反省的话抛在脑后,反正母妃这会儿抽不着他,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门上这么一锁,那岂不是小丫头也进不来了,突然想到这一茬儿,小霸王停下晃悠不停的腿,皱起眉。
    得想个法子解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霸王:关禁闭还看书?谁爱看谁看去吧,反正本殿下不看!
    娇娘:开门呀,小侯爷,听说你没带书,我给你送来了~
    第33章
    娇娘从阿耶那里知道小侯爷被罚在学堂隔壁关禁闭, 但是门上被圣人下旨上了锁, 这会儿即便去了也是见不着人的。
    一时间有些为难, 她先前答应了小侯爷要去看他呢。
    “阿耶,那我在外头跟他说两句话?”
    崔廷倒也没有要阻止娇娘的意思, 不过想着今儿她要是去肯定见不着人, 索性就说:“不如你明日上课的时候顺便再去看他跟他说话吧, 今天才是第一日,总不算难熬的。”
    话虽这么说, 娇娘还是觉得不大好, 她既答应了人家总不能食言。思来想去, 还是叫丹枫去吩咐马车, 今儿去学堂一趟。
    崔廷也没阻止,平日里娇娘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他并不干预。只是纪梦璇还有些担忧:“崔郎, 那雍乐侯不会是对咱们娇娘……娇娘才这么点儿大呢。”
    听见妻子的抱怨, 崔廷轻笑了声,慢条斯理地道:“我看未必, 雍乐侯性子乖戾难驯,现下多半是把娇娘当做不常见的玩伴一时新鲜罢了,纠缠上一段时间待他过了趣味也就散了,远不是你想的那般。”
    顿了一下, 又道:“再说, 咱们娇娘还小呢,如今她对雍乐侯也不过是同窗共读之情,无妨的。”
    “照你这么说, 以后这雍乐侯失了趣味转身就走,咱们娇娘不是白白伤心?”她最是知道娇娘有多珍惜她的玩伴,离开颍州的时候她还送了好些东西给小时的几个玩伴呢。
    崔廷笑得更厉害了:“这你更不必担心了,依我看,那雍乐侯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放手的打算,反倒是咱们娇娘一心扑在书上对那雍乐侯不过是被缠得烦了才理会一下,说不准咱们娇娘先厌烦了人家呢。”
    不得不说,崔廷不愧对雍乐侯叫他的一声“老狐狸”,还是藏得深,在别人眼里那是娇娘被雍乐侯缠怕了不得不混在一处,实际上却根本是崔廷有意拿雍乐侯来磨娇娘的性子,同时还借着雍乐侯嚣张跋扈的性子来隔开娇娘与学堂中那群立场错综复杂的皇孙贵胄们。
    若不然,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恶名昭著的臭小子接近娇娘呢。
    纪梦璇几乎是目瞪口呆听着崔廷的这番话,她素来知道她的崔郎不是那个众人口中的谦谦君子,该有的手段该用的权谋,崔郎从没少过,崔氏能屹立于江南世家之首,这些掌舵的可从来不是善茬儿。
    可是如今听说他连雍乐侯乃至皇室都算计上了,还是令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方才还说,睿王妃与我来信,是个知书达理的,怎么雍乐侯就性子这般骄纵,你、你这话……”顿时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过到底是近十年的枕边人,纪梦璇震惊归震惊,却不觉得惧怕或者嫌恶。
    世家不就是历来如此吗,外表光风霁月,内里藏污纳垢,谁比谁干净呢。崔廷纵是自己有时也看不惯如此,但这就是安身立命的东西,他无法左右他人,只能保证他所做的尽数对得起自己。
    只是在妻儿面前,他不愿伪装。
    纪梦璇与他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他说出来是因为不愿欺瞒亲人,他隐瞒也是为了保护亲人。
    “崔郎,你不用多说,我懂的。”
    一双盈盈美目直直望入崔廷的眼底,十多年仍然清澈如斯,这就是他倾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
    娇娘站在学堂门口的时候,绝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一幕:应该被关在厢房里禁闭受罚的小侯爷大大咧咧蹲在门前仰着头,手里不知道拿着一个什么东西仿佛在撬锁?而周围一圈穿着侍卫衣裳的人不仅没有上前制止,直接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
    小霸王听见她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鼓捣门上的锁:“你来了,等一下就能进去坐了,这边没有称手的工具,有点慢。”
    说着,娇娘听见一声脆响,紧接着就看见那门上的雕工铜锁“啪嗒”掉在地上,还险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你——”
    “进来吧。”小侯爷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沾的土,一把推开这间“禁闭室”的门。
    而周遭那一圈侍卫们对小侯爷的行径丝毫不加干涉甚至一副司空见怪的模样,反倒让娇娘深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你不是在关禁闭吗?”
    小侯爷见她不动,伸了手将她一把拉进屋子,听着她的疑问也不以为意地随口一回:“是呀,所以才叫你来看我。”
    “那你还把锁给拆了?”
    “我不拆锁,你怎么进来?”小霸王反问得太过理所当然,娇娘一时都被他带到沟里去了,不开锁她确实进不来。
    一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不对!你这是公然违抗圣谕,万一被人告到圣人面前……”
    小霸王一屁股坐下,对她这些婆婆妈妈的追问不放在心上,不过逗她还挺好玩的:“放心,只要你不去告发我,皇伯父就不会知道的。难道,娇娘你要去告发我吗?”
    这还真是问着了,娇娘自知他这是不对的行为,可是真说要把他做的这件事捅出去,娇娘还真不忍心,毕竟追根究底,关禁闭这事儿小侯爷也是无辜被牵连的。
    可能也就她会善良地认为小霸王是无辜的了,面对小霸王一脸得意的“你看我就说吧”,娇娘鼓鼓嘴,不跟他纠结此事,反正她说不过他。
    “哎?门锁着,你是怎么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