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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何太君听见这话句句都在讽她,脸上的笑容又有些挂不住了。
    还是梁儿在旁郑重地道:“母亲且安心,待儿子考取了功名,二品一品的诰命也为您请得来!”
    郑娴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瞧我儿子的志气!你要为我请一品诰命,可要自己先做到宰相呐!”
    “儿子做得到的!”梁儿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这样端正孝顺又有志气的孩子,自然是讨人欢喜的。在场的女眷们赞叹不已,堂中颂声笑语立时响成了一片。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之中,偏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梁儿,我来问你——若是你的母亲行止不端,甚至已经失了贞节,配不上‘贞妇’的身份了,你会怎么做?”
    “真儿,不许胡说!”朱金蓝吓得脸色都白了。
    陈景真扬起灿烂的笑脸,一派天真:“表姐怕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梁儿显然从未接触过这样尖锐的问题,闻言立时吓得跪了下来。
    郑娴儿笑了笑,拉他起身坐下:“别怕,这位姑姑逗你玩呢!”
    话虽如此说,梁儿所受的教养却不允许他不答长辈的问话。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皱眉说道:“母亲矢志守贞,又受朝廷恩赏,自然不会令父亲和楼家蒙羞。”
    “万一呢?”陈景真穷追不舍。
    梁儿想了一想,再次起身跪了下来:“梁儿自当拼死保护母亲,断不容许任何人欺辱于她。若母亲有半分差池,梁儿当自刎以向九泉之下的父亲谢罪!”
    “你答偏了”,陈景真温柔地微笑着,“如果不是别人欺辱她,而是她自己不守妇道……”
    “陈景真!”郑娴儿拍桌站了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我儿子?我还没死呢!”
    朱金蓝忙跟着站起来,陪笑道:“弟妹别生气,真儿一向口无遮拦,她没有恶意的!”
    郑娴儿拉起梁儿安慰了几句,缓缓地坐回原处,脸上重新现出了笑容:“我性子急,压不住火气,让诸位长辈见笑了。今日不是我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朱金蓝黑着脸,狠狠地剜了陈景真一眼:“你也太不懂事了,回去定要叫姨丈好好教训教训你!”
    陈景真哼了一声,仍然转过脸去看着梁儿:“我跟你说啊,你刚才答得不好!你母亲是贞妇,如果出了差错,你们全家都要被问罪的,说不准还要杀头!所以,你若发现她跟男人不清不楚,第一件事应该是大义灭亲,一刀杀了她!——三少奶奶,我说得对不对?”
    梦中说梦 说:
    本月最后一天,继续爱你们哦(づ ̄3 ̄)づ╭~
    第38章 有你哭的时候
    “对极了!”郑娴儿微微一笑,“瑞姑娘,劳你一趟腿,到前面花厅去看看陈老爷在不在,顺便把陈四小姐的这番金玉良言学给在座的宾客们听一听,让大家见识见识陈家出了个多么谨慎守礼的好姑娘!”
    这番话一出口,陈景真犹自得意洋洋,朱金蓝和几位女眷却已吓得脸都僵了。
    几位年高德劭的老太太们各自摇了摇头,连连叹息。
    明眼人都知道,这番话若是传到外头去,陈景真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朱金蓝急得浑身冒汗,可是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哪有她几次三番插嘴的道理?她再要多言,怕是连自己也要搭进去了!
    楼夫人全程安安静静地坐着,竟像是事不关己的一样。
    梁儿紧张地攥着郑娴儿的衣角:“母亲,儿子是不是闯祸了?刚才那番对答……”
    郑娴儿安抚地攥了攥他的手,笑得很冷:“你答得好极了。好孩子,今日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便你将来科举不中,有司察举的时候也会推你一个‘贤良方正’!将来你若有平步青云的那一日,可得好好好谢谢这位陈四姑姑呢!”
    梁儿咧嘴一笑,又正色道:“儿子会考中的!五叔叔如今是解元,儿子将来也要考一个解元,还要进京考状元去!”
    “有志气!”郑娴儿赞了一声。
    这时,陈景真的父亲已跟着瑞儿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廊下磕头了。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哪怕富可敌国,在当官的人面前也是低的。
    这屋里一个正二品的夫人,一个刚刚受了诰命的正五品宜人,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正四品恭人在看热闹——陈老爷实在想不通,自家宝贝女儿是哪里来的胆子在这里大放厥词的?
    作为寡妇,郑娴儿不便开口同外面的男人说话,于是楼夫人便清咳一声,端庄地开了口:“陈老爷这是做什么?孩子们不懂事拌几句嘴,哪里就到了磕头赔罪的份上了?瑞儿,还不快把人扶起来呢!”
    陈老爷只得站了起来,又告罪道:“小女不懂事,平白多生事端,请夫人开恩,容小人带她回家去好生管教!”
    “我不回去!”陈景真急道,“你在家里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收到屋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又要骗我回去替你管账教训下人,我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凭什么要去管你们那些烂事!”
    此话一出,连梁儿都忍不住笑了。
    这会儿,陈四小姐倒又记得自己是“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了呢!
    事情闹到这一步,眼看已经要撕破脸了,朱金蓝不禁吓得双腿发颤,一个劲地向郑娴儿使眼色。
    郑娴儿想了想,笑了:“你们父女两个怎么倒吵起来了?陈四姑娘好好地在这儿住着,回家去做什么?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正该由母亲和长姐好生教导礼仪规矩才是。既然陈家太太和前面几位小姐都已经不幸仙逝,难道还有人比二嫂这个表姐更适合这项重任么?”
    朱金蓝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忙笑道:“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陈老爷本来也没脸这样把女儿带出去,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
    朱金蓝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却也知道,经过这么一闹,她在婆母和亲眷们眼里的稳重懂事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
    偏她还不能辩解,只好暗恨这个表妹不争气。
    此刻众人看向陈景真的目光都有些嘲讽,她却犹自不觉,竟凑到郑娴儿的耳边低声道:“想不到你竟有本事搬出我爹来吓我!不过你得意不了多久了——你猜,如果我把你跟我表姐夫的那些烂事说出去,结果会怎么样呢?”
    第39章 好妹妹,千万别嚷!
    郑娴儿抬起头来,向朱金蓝的方向看了一眼。
    陈景真用帕子遮住唇角,得意地笑了:“别看了,表姐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你们府里什么事瞒得过我?”
    郑娴儿终于转过来,将赞赏的目光移到了陈景真的身上:这小姑娘的心思,够毒!
    她刚才当众兴风作浪,明摆着是拼上了自己的闺誉。此举竟不是一时犯蠢,而是在铺垫——为接下来更关键的那一步做铺垫!
    今日的这场闹剧不值什么,但等到城中谣言四起、人人都在传说楼家贞妇行止不端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想起陈四小姐今日之言。到了那个时候,陈景真今日在众人心中种下的疑影,不需任何凭据就会自动生根发芽!
    郑娴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厉害”,又忍不住暗暗摇头。
    到底还是嫩了些。若是当真厉害,就不该在事成之前得意洋洋,轻易地泄了自己的底!
    难道这姑娘以为只有她自己绝顶聪明,旁人都只会恐惧绝望坐以待毙么?
    郑娴儿抬起头,向陈景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其实我刚才完全可以把你赶出府去的。陈四小姐聪慧如斯,能不能猜到我为什么反要替你说情呢?”
    陈景真脸色一变,随后又冷笑起来:“故弄玄虚!你以为你能吓得住我么?”
    郑娴儿没再理会她,却起身向朱金蓝招了招手,二人一道向楼夫人和众人告了罪,相携出门。
    走到佛堂僻静的廊下,朱金蓝终于忍不住,低声急道:“真儿那里我会好好管教,请弟妹看在我的份上……”
    郑娴儿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二嫂果真不知道。如今的问题已经不是我想不想原谅陈四小姐,而是她肯不肯饶咱们的性命!——你猜她刚才跟我说什么?她说要把我……要把那些事宣扬出去,闹得人尽皆知!”
    朱金蓝脸色大变。
    郑娴儿靠在栏杆上,一脸惶惑无助:“她若真的说了出去,我哪里还有命在!二爷他……”
    朱金蓝恨恨地在柱子上拍了一把:“如今你有诰封在身,这事若闹起来,二爷的罪名只会比你的更重!我只是不明白,真儿怎么会知道这些?”
    郑娴儿“呼”地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你问我?难道是我告诉她的?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问问你那几个心腹丫头们,顺便问问你家那个只要是母的就不肯放过的色鬼二爷,到底是哪一个的嘴上缺了个把门的!”
    朱金蓝又急又怕,牵着郑娴儿的衣角便跪了下来:“好妹妹,别嚷,千万别嚷!咱们的性命……”
    “性命?”郑娴儿冷笑起来,“横竖我也活够了,楼家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就是死吗?有二爷二奶奶陪着,我死得也不冤!”
    “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朱金蓝急道,“只要她还住在楼家,她就逃不出我的掌心!好妹妹,姐姐在这里向你保证,她绝对没本事传出一个字去!”
    郑娴儿叹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几分:“我今日留下她,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只是又要辛苦二嫂了。”
    朱金蓝慌忙赔笑:“弟妹不怪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郑娴儿拉着她一起走到石桌旁坐下,叹道:“二嫂的这个表妹,秉性可真的不太好。我知道她想嫁咱们五公子,想做楼家这一大家子的当家主母,可是这桩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这会儿就要把咱们两房一脚踩死了,将来若是让她进了门——对了,那时候也就没有咱们了,我真是瞎操心!”
    朱金蓝咬牙:“是啊,我竟不知道她狠毒到这个地步,竟然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也要踩下咱们两房!不过她这笔账实在大错特错了——五兄弟的亲事千挑万挑,怎么可能会挑中她这么个闺誉败坏的蠢丫头?”
    郑娴儿叹息良久,有些惋惜似的:“二嫂,她毕竟是你的表妹,而且你先前不是一直希望她和五公子……”
    “你也说了是‘先前’!”朱金蓝红着双眼,咬牙切齿。
    郑娴儿叹了口气,悄悄地翘起了唇角。
    第40章 不许跑!
    入夜之后下起了小雨,热闹了一整天的楼家终于恢复了平静,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欢腾的气息。
    牌坊立起来了,就连府里洒水扫地的奴才们都觉得沾了“贞妇”的荣耀,平白高贵了许多。
    丫鬟婆子们领了赏钱,各自揣着欢喜回去歇了,梦里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为楼家挣来这份荣耀的那个女人却在藏书楼里点了一盏油灯,歪在床头上读着一本不知是谁批注过的《列女传》。
    门被打开了,一阵凉浸浸的湿气随风涌进了帐中。
    郑娴儿头也不抬,脚尖轻轻一勾,被风掀起来的帐帘便落回了原位。
    楼阙站在门口看得呆住了。直到又一阵凉风吹到身上,他才如梦方醒,忙俯身将伞立在门边,快步走了进来:“娴儿!”
    郑娴儿含混地应了一声,仍然没有抬头。
    楼阙有些讪讪的,凑到旁边俯下身来,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你果然认识字?上次我问你,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郑娴儿叹了一口气,没有答他的话。
    楼阙伸手把那本书抽出去,看了一眼,笑了:“列女传?你怎么想起读这个了?”
    “据说是好书。”郑娴儿支起身子,懒洋洋地坐了起来。
    楼阙看得心痒痒的,立时扔了书,扑过来抱住了她:“你也觉得它是好书?”
    郑娴儿嗤笑:“全是狗屁。”
    楼阙笑了一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蹭了蹭:“再多骂几句!”
    “嗯?”郑娴儿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楼阙趁她不备,双手悄悄地伸到某柔软之处抓了两把,然后才笑道:“你要读圣贤书去做真正的‘贞妇’,岂不是要把我抛开了?我总要多听你骂几句‘狗屁’,才能放心。”
    郑娴儿懒懒地笑了笑,推开他的手:“《列女传》全是狗屁,《女训》《女则》更是臭不可闻,我这辈子怕是做不成女德典范了。不过——你不是已经打算跟我撇清了吗?怎么这会儿反倒怕我抛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