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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第一卷:沙漠救援
    第2章
    七月,敦煌。
    因修路,野生骆驼保护区以南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的整条线上,沙尘漫天。
    仅隔数米远的国道,是用压土机推平压实的土路。这条狭窄的双向车道因挤了不少运料输送的挂车,延绵堵了数公里。
    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车内的空调风已被拨至最大,但在阳光的烘烤下仍旧透出丝无法遮挡的热意。
    曲一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目光沉静地透过弥漫了一层黄沙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荒漠的尽头朦朦胧胧的,似有一片绿洲覆盖。
    可只有常年在这条线上走的人才知道,荒漠的尽头仍旧是荒漠。
    曲一弦舔了舔唇,拿起手机瞄了眼信号,几近于无的信号栏里还象征性地留着一格信号,时断时续。
    闲着无聊,她翻箱倒柜,从储物格里翻出支水笔。没找到纸,只能将就着挑了张有些泛黄发旧的名片,开始清算这趟堵车的损失。
    敦煌到玉门关,单程八十四公里,往返乘以二,油耗按一公里两块钱计算……
    她笔尖一顿,嫌弃地瞥了眼车窗外纷壤的黄沙。
    得,还得算一笔洗车费。
    一面列不完,她翻到正面,刚要下笔,却微微定神,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名片。
    这泛黄的名片显然挺有历史感了,正面印字的边角染了咖色,像被火舌舔过一角的烟卷。那污渍一路蔓延至名字落款,早已看不清名片上的名字。唯一清晰的,只有名字落款下方的那串手机号码。
    瞧着……怪眼熟的。
    还没等她回忆回忆,车窗被人咣咣拍了两下,布了一层细黄沙的车窗立刻留下了一个厚实的掌印。
    站在车旁的临时交通员俯身,透过那掌印看向车内的曲一弦,催促她赶紧跟上前车,尽快通过拥堵路段。
    曲一弦拉了油门,起步时,轮胎碾着被挂车压得凹凸不平的土路往前挪了几十米。
    然后车又停住了,堵得动弹不得。
    好在信号恢复了些,她刚拉上手刹,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瞥了眼来电显示,顺手接起。
    袁野打了十几个电话才打通这一个,心气不顺,连带着嗓门也大:“曲爷,你还堵在路上?”
    “堵着呢。”曲一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换了左手接电话。
    “我跟你说个事,”袁野清了清嗓子,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许三今天拉了一个客人,去玉门关景点。路上不是堵车吗!客人不愿意等,下车自己走过去了。”
    曲一弦双眸一眯,坐正了些:“什么时候的事?”
    袁野:“几个小时前。”
    那端似斟酌了几秒,声音忽然压低:“许三本来不同意,但他一开出租车的,也没权利不让客人下车啊。不过到底没放得下心,他就给那客人留了一个电话,让有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就刚才吧……”
    “许三接到他电话了。”
    曲一弦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望了眼正当空的太阳,暗骂一句:“真特么自己找死啊这兔崽子。”
    袁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曲一弦喷薄而出的怒意,小心肝抖了抖,忙接话:“许三接到电话后,立刻报警了。警方那边已经派出救援了。可我想着,人都已经在荒漠走了好几个小时,水早就不够喝了,救援这会过去估计也赶不及了。你正好在这条线上,帮忙留意下。”
    曲一弦没作声,目光丈量了下底盘和斜坡的高度,极窄的会车距离内她刹车一踩一松,巡洋舰径直跃下斜坡驶入国道一侧的荒地上。
    她刚驶离国道,路旁管制公路的交通员便扬起禁止标志,冲她狂吹口哨。
    哨声尖利,隔着扇车窗也清晰可闻。
    袁野也听见了,他一顿,试探着问:“曲爷?”
    曲一弦倾身,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星辉救援队的工作牌,边揿下车窗边语速极快地说道:“许三在你边上不,你让他接电话。”
    等话落,她拉上手刹,顺着车窗半探出身,冲追上来的交通管制员扬了扬手里的工作牌:“师傅,时间紧迫,互相理解啊。”
    星辉救援队在西北环线上素有赫赫威名,这几年配合警方参与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救援。队徽的普及度,即使是刚萌芽的三岁小孩也认识。
    管制员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工作牌,眉心紧拧,有些对不上号。
    曲一弦?
    他只知道西北环线有个曲爷……
    他抬眼,又仔细审度了曲一弦几眼,舔了舔唇,问:“你是环线上带队的?”
    曲一弦轻笑一声:“是。”
    管制员眯眼:“你也姓曲?”
    你也?
    曲一弦笑容微僵,第无数次为自己正名:“环线上带队的,就一个姓曲的。”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女的。”
    等坐回车内,袁野的嘲笑声也无情地响起:“西北环线上,只认曲爷的名头,不认曲爷这个人。更别说你那名了,搬出来大家就只认《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不等曲一弦发作,袁野跟烫手似的赶紧把手机递给许三:“快快快别耽误正事,给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幼稚!
    曲一弦没吭声,只翻了个大白眼。
    许三接过电话,轻喂了声,听到曲一弦回应,才道:“那客人姓荀,二十五岁刚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蓝色普款冲锋衣,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我载他到半路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了下有没有内部渠道可以订玉门关景点和雅丹魔鬼城的联票。”
    “敦煌的旅游景点跟没见过钱一样,我哪有什么内部渠道可以订票。我就说可以帮他联系旅行社,打个九折。他嫌贵,打算绕过景点的检票口,逃票进去。加上路上又堵车,快到玉门关时,他就下车沿国道走了。我最后接到他电话,他说没水了,荒漠里辨不清方向,迷了路。等我报完警再给他打电话时,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估摸着是电量耗尽了……”
    “逃票?”曲一弦还没吱声,旁听的袁野先炸了:“为了这么点票钱,连命都不要了?”
    曲一弦一声嗤笑,似嘲讽:“每年这种自作聪明独自穿越的背包客还少吗?”
    袁野被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不至于吧……”这些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
    许三跟着叹了口气:“他说自己有骑行穿越墨脱的经验,今年走西北环线是为明年徒步狼塔探探路。按照他的计划,他最后是打算翻越阿尔金山回青海的。”
    国道侧的荒地并不好开,车轮碾起的碎石击打着底盘,一路颠簸轻响着。
    曲一弦放缓了车速,偏头看了眼日光:“敦煌出发至玉门关一百多公里,路况好的情况下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在荒漠中迷路了,无法定位,等救援从敦煌赶过来,神仙难救。”
    说到救援,袁野重新接回了通话:“那我问问队里还有谁在玉门关附近的。”
    曲一弦不置可否。
    敦煌出发,途经玉门关和汉长城遗址到雅丹魔鬼城的这条环线,她不知走了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