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老导演的一片善意,韩训铭记于心。
但他客气的说道:“文老,我相信您听过外面的传言,现在剧组换了影视公司,业内对我的风评不好,我这时候去参加您的杀青宴,可能不太合适。”
“老头子我请客吃饭,我做主,有什么不合适的。”文鹤山笑眯眯的说道:“你只是曾经和徐家大少爷关系好了一些,情景剧的题材特殊了一些,这种压力都承担不起了?”
文鹤山走了几十年勾心斗角的路,圈里再夸张的诽谤他都见过,更何况这种常见的金钱交易。他没有能力去阻止别人做这种事情,也没可能结束娱乐圈的这种风气,但是对于韩训至少有他能做的事情。有才华的编剧在他眼里,和实力派演员一样不可多得。
小人物有属于自己的无奈和挣扎,文鹤山一看剧本就懂。
“我始终相信这部剧能够证明你的天赋和才华,老爷子一点儿也不怕闲言碎语。”他语重心长的说,“小韩,现在奥法影业撤了资,如果剧组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老头子我什么没有,财大气粗的爽快朋友不少,明晚杀青宴你一定要来,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文鹤山的朋友,都是业内的老资格。著名导演、老戏骨、制片人和一两位脾气合得来的投资人。
他对韩训的重视可见一斑。
《水滴》的杀青宴办在文鹤山的别墅里,老爷子非常贴心的准备了庭院bbq,邀请了剧组全员在悠闲的草坪泳池边慢慢聊。
韩训是一个人来的,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特地剪过,收拾了一身在剧组散漫惯了的颓然,又恢复成一枚精致优雅的青年。
他郑重的提着贺礼到场,一进门就得到了文老的热情迎接。
“这就是我说的《绿林好汉》的编剧,韩训。小韩写的台词可好了,我一个糟老头子都看得笑出来,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文鹤山带着韩训跟别墅里的人打了招呼,言语间都透着对韩训的喜欢。
一位身穿休闲t恤的青年,从楼上走下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圆眼镜,t恤松垮垮的套在瘦弱的肩膀上。
他见到文鹤山,笑着喊道:“爷爷。”
文鹤山的孙子文航也是一位导演,大学时期拍摄纪录片就获得了不少奖项,等他接触到电影界,才是真正锋芒毕露。
韩训看着他随意的穿着,顿时有些怀念。
这位导演人如其表,曾经在《美味的心》片场忙得发型凌乱脸色憔悴,熬夜和他商量修改剧本台词,以便贴近故事的主旨。
文鹤山见宝贝孙子下来了,立刻招呼道:“航航,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绿林好汉》的编剧,韩训。”
“你好,爷爷经常提起你。”文航和韩训客气的握手,但是他的态度算不上热情。
文航喜欢的剧本必须内涵深刻,带点儿渗透人心的温情。
可这部获得爷爷力荐的剧本,充满了癫狂的思想和言论,他翻了两页就放下了,这剧本好笑是好笑,用语过于低俗,他不喜欢。
但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文航仍是说道:“欢迎韩老师大驾光临,那么今晚到场就有两位优秀编剧了。”
文鹤山好奇了,“怎么,你还请了哪位编剧?”
文航笑道:“孙浩然老师啊。”
第12章
如今的孙浩然,在文航这里已经能被称为“老师”了。
韩训知道文航对剧本执着,即使孙浩然手上只是他写的初稿,已经获得了文航非同一般的重视——从他亲自去门口迎接孙浩然,脸上还带着热情笑容就能看出来。
“你好。”
“你好。”
韩训和孙浩然虚情假意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握手是绝对不可能的。韩训不会伸手,孙浩然则是害怕自己伸手去握,被韩训无视掉,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毕竟,韩训的性格清高决绝,孙浩然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他视线里的蔑视。
韩训离开工作室后,孙浩然孙浩然最近都没有新剧本,连洽谈的项目都因为离了韩训没法继续。
剧本不可能一次定稿,一旦导演和投资方要求修改,都是韩训在做,他只用嘴巴上哄好甲方就行。
现在韩训走了,他写出来的台词,看得甲方直皱眉。
“孙老师,这个场景主角说这种话不合适吧。”
“孙老师,对话你再琢磨一下,还不如初稿的感觉。”
“孙老师,剧本不改我们没法跟你签合同。”
没有韩训,他什么都不是。
在饱受煎熬之后,他不断回忆当初韩训说的话,这么决绝狠厉,必然是有人挑拨离间,不然韩训怎么可能突然变了。
以前韩训对剧本以外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老老实实当一个写作机器,从来不会想署名的事情。
毕竟,他署名就代表着剧本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作为一个看重剧本的人,韩训不会甘心自己的剧本埋没。
——只要我心中的故事能够成功展现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应该是这样!明明这才是他认识的韩训!
“……孙老师?”文航发现孙浩然走神了,表情变得忽然凝重。
“啊,怎么了文导?”孙浩然回过神,“刚才突然想到了修改《全武行家》的灵感,所以没听清您说的什么。”
文航就喜欢编剧执着于剧本的模样,他欣慰的点点头,说道:“有灵感就好。之前孙老师说遇到瓶颈,所以我特地和爷爷商量了一下剧本的修改思路,您看主角吴骁在被对手击败这一段,是不是可以改成险胜,最后还是靠着小技巧赢了?”
孙浩然还没发话,韩训就皱着眉说:“不行。”
《全武行家》是他的剧本,改了三版稿子,第一版就是文航所说的情节:吴骁被强大的对手挑衅,险胜之后陷入深思,重新考虑自己的搏击道路。
但是整个故事写完,第一场险胜就变得突兀起来。
险胜?险败?在考虑了整整一周,看遍所有同类型电影,他被改剧本的痛苦折磨得夜不能寐,最终写成了惨败。
天之骄子的惨败之战,丢失了一切荣誉,甚至遭到了幕后博彩黑社会的生命威胁。
将这一切写成初稿,韩训才将它交给孙浩然拿去找投资。
对导演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动,对韩训来说,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修改。
他不管文航的诧异和孙浩然的绝望,直接说道:“吴骁性格傲慢,哪怕是险胜,他也赢了,只要赢他就会沉浸在自己的天才,能够绝境逆袭的自满里。他必须输,如果不是输得惨烈,吴骁绝不可能主动去反思自己的过错。因为他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倔强性格。”
韩训的一番话,令文航眼神变得透亮,对韩训感兴趣起来,“韩老师看过孙老师的剧本?”
韩训只是勾起笑,模棱两可的说道:“当然看过。”
孙浩然立刻赔笑打断他们的惺惺相惜,说道:“以前韩训是我的助手。”
这种话他说了几百万次,哪儿像现在一样心虚。
《全武行家》真正的编剧站在面前,如果韩训撕破脸说枪手的事情,他和文航的合作就完了!
文航是典型的文艺青年,最爱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对《坏学生宿舍》和《天才神探》都不感兴趣,偏偏喜欢《动物医生》和《全武行家》。
文航对《全武行家》剧本溢美之词,听得孙浩然寒毛立起,小小的改动都不敢大意,然而,这位青年导演眼光独到,一下就看出剧本的改动和原稿不一样,还问他“是不是遇到了瓶颈”。
什么瓶颈!他却的不是灵感,是代笔的韩训!明明都是一样的中文,导演眼睛是开过光吗,这都能看出来不一样!
“助手?”文航立刻将韩训的优秀归功于孙浩然的教导,“难怪我觉得《绿林好汉》的有些台词,很有孙老师的风格,原来是师徒关系。”
韩训盯着孙浩然,语气平静的说:“我们不是师徒,只是我在孙浩然工作室待过一段时间。”
他撇开关系,文航却不相信,这种独特的风格,只有孙浩然才写得出来。
于是文航追问道:“韩老师当助手的时候,写过什么剧本。”
孙浩然急切的回答:“文导,小训只是我的助手而已,没有署名任何剧本……”
“确实没有署名。”韩训眼神里都是讽刺,看清了他的急切,勾着笑悠然说道,“但是我负责写所有剧本除了感情线的部分。”
除了感情线的部分……见过孙浩然剧本的人都知道,这位优秀编剧什么都好,就是不写感情线!
文航疑惑的看向韩训,这个年轻人五官俊美,气质冷清,从碰面开始就若有若无的针对孙浩然。
可是他听了韩训说的那句话,脑子里都是《全武行家》的剧本,根本无心参加应酬。
于是,他说:“孙老师,既然你有了灵感,不如我们现在就到楼上去改剧本,刚好韩老师在这里,说不定能对剧本提出一些好建议。”
“不行!”这次轮到孙浩然脸色惨白的拒绝。
文航皱起眉来,最近他说要改剧本的时候,孙浩然就推三堵四,如果不是剧本太好,他舍不得放下,他早就想跟孙浩然解约了。
“为什么?”文航语气已经略带不悦。
“因为、因为……”孙浩然脸色更憔悴了,眼下透着心力交瘁的青黑,笑成老菊花的脸也无法隐藏他日渐稀疏的头发。
韩训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因为写不出来吧。”
孙浩然瞪眼怒喊:“韩训,你什么意思!”
韩训故作无辜的表情说道:“遇到瓶颈灵感不顺的时候,确实是写不出来啊?”
怒不可遏的孙浩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是韩训。
孙浩然只能赔笑说:“我最近确实遇到瓶颈了,写不出东西来。”
刚才说自己有了灵感,现在又说自己没灵感,文航皱起眉来,觉得孙浩然的瓶颈有些严重。
他关心的问道:“孙老师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帮你解决。”
孙浩然心想你们能解决才有鬼了,却面上深受感动的说道:“谢谢文导,有你这句话,我以后就能安心创作了。”说完,他借口要去洗手间,灰溜溜的撤退,免得韩训在文航面前让他难堪。
没了孙浩然,文鹤山的活动范围更广一些。
他带着韩训介绍了一圈熟人,那些知名导演和明星看在文鹤山的面子上,对韩训热情无比,嘘寒问暖的样子,仿佛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韩训不习惯这样的热情,等文老去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他和热情人群道别,远远站在泳池边上,感受着冷风吹拂。
热闹的杀青宴,从参宴的人物都能看出文鹤山德高望重的声名,这样的场合,文老愿意邀请他来,是一片好意。
但是在所有人面前,孙浩然才是优秀的编剧,他仍是一个无名小卒。
“小训。”
听到这声虚伪的亲切叫声,韩训好不容易放松的背脊忽然紧绷,抬眸看向来人的视线都多了几分嫌恶。
孙浩然好不容易等到韩训独自一人,才悄悄的靠过来。
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上韩训了,要继续那些剧本,不能没有剧本的真正创作者。
如果他不能把握住这次见面机会,哄骗韩训回到他身边,恐怕再也拿不出像样的剧本了。
于是,孙浩然作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心痛模样,说道:“小训,这几个月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去你家也见不到你。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挑拨我们七年来的关系!我怎么对你的,你不清楚吗!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没扣过你一分钱,我还带你去剧组学习,引见投资人,推荐你的剧本!小训,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是那种阴险的人吗?”
韩训冷眼旁观,看他做戏,夜风有些凉,凉不过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