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节
一楼的走廊熙熙攘攘,男孩子要在水泥地上拍画片,女孩子要在水泥地上跳皮筋,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楼的耳背老汉在抖空竹,抖得虎虎生风,他的老伴就站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几个已经做完晚饭的女人站在楼道口聊天。孩子和丈夫还没有回来,她们正抓紧这点时间,享受着她们一天里难得的清闲。
背着池小池的娄影相当显眼,很快有眼尖的女人发现了他:“哎呀,小池这是怎么啦?”
娄影走近,礼貌地一躬身:“跟朋友出去玩,喝了点酒。”
女人直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小小年纪的,等大了胃坏了才晓得后悔呢。”
一旁一个略尖刻的女声笑着响起:“人说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跟小偷混在一起,身上难免有点江湖野蛮气的。”
转身欲走的娄影脚步略停了停,但只过了片刻,他便面色如常,把池小池背到自家门前,拿钥匙,开门。
按照惯例,如果这个点不回来的话,娄影的小姨姨夫就不会再回来了。
娄影把在他背上睡过一阵、已然醒了神的池小池放在床铺上,拧开风扇,掖好被子,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池小池脑袋还有点晕,只知道面前这个娄哥的身体里是他的061:“娄哥,你去哪里?”
娄影摸摸他汗湿的头发:“我去找楚姨,把事情说清楚。”
池小池眨眨眼:“以前你说过,不要管她们。”
娄影轻笑:“以前?我是这么说的吗?”
池小池恍然,拉起被子盖住嘴,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娄影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捏捏他的脸,又从小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推门而出。
池小池竖着耳朵,听起外面的动静来。
楚姨没想到娄影会去而复返,而且显然是冲她来的,静静地往她面前一站,她就先虚了两分。
她壮了壮胆子:“你干什么?”
娄影说:“楚姨,刚才那句小偷,您是说谁?”
楚姨身边的两个老姐妹对视一眼,集体闭嘴,准备瞧热闹。
楚姨又不是孤身一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知道娄影不会动粗,便把脖子一梗:“怎么,有胆子偷没胆子承认?”
“您是说我吗?”
“我半导体就是在你屋子里找到的,不是你偷会是谁?”
“好。”娄影礼貌地一点头,把手机递了出去。
楚姨一怔:“这是干什么?”
娄影:“楚姨,不是说丢东西了吗?报警啊。”
楚姨:“……”
见楚姨一张脸青了又红,娄影把手机盖翻开:“您如果不报,那我就报了。”
楚姨的确有点慌了,声音瞬间拔高:“你报什么警?你还想贼喊捉贼??”
“您接着说。您的话,我都录着音呢。”娄影说,“我是不是贼,您心里明镜似的。您多叫我一声贼,将来上了法庭,就多赔一千块钱。您说,何必呢?”
第244章 完美新世界(八)
楚姨的脸色精彩纷呈。
筒子楼里的每个人, 心里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人际交往法则。
按理说,她不会去招惹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16、7岁, 正是血气方刚、天地不怕的年纪, 急起眼来, 袖子一撸,天王老子都敢揍。
可娄影又不一样。
他和筒子楼里所有的混小子都不大一样, 斯文谦和, 文质彬彬。他与筒子楼里的烟火气永不相融。他身上那股永远往上顶着的兰草似的劲头,总让人自惭形秽。
他的确是“别人家的孩子”,但做别人家的孩子久了,不仅是总拿来和他比较的孩子,就连拿孩子比较的家长, 心里也难免扎了根刺。
所以, 当看到曾经属于自家的半导体出现在娄影的窗台上时, 楚姨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欣喜。
——那根兰草上,真的有一个虫洞啊。
她敢在背后嚼娄影的舌根, 不外乎是因为娄影没爹没妈,寄人篱下,娄影的小姨姨夫都闷头闷脑的,而他本人性格温和, 脾气极好, 逮住了这么个好机会, 不拿这样的软柿子说两句嘴, 简直心痒。
也正因为此,发现娄影竟然敢有理有据地正面呛回来,楚姨一时间张口结舌,臊得面皮发红,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楚姨,我跟废品站的往来收据都留着呢。”娄影说,“您适可而止吧。如果您下次再在私下里说些什么,被我听到,您会比今天难堪更多。”
楚姨总算回过了神来:“你少吓唬人了!你当警察会管这档子破事?”
“楚姨,警察不管,还有法院。”娄影温和道,“我16岁了,有独立收入,在法律上算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不用通过我小姨姨夫,就可以去上诉您破坏我的名誉。一审不行咱们二审,二审不行,我就重新上诉。我还年轻,名声没了,这辈子就毁了,您觉得,为了我自己着想,我会轻易算了吗。”
楚姨已经慌了,只好强撑着嘴硬:“你要告就告,告去啊!谁不告谁是孙子!我跟你说,你别蒙我,打官司可要走关系、掏大钱!你有本事就去告。我管他啥判决,反正我连根毛都不会给你的!”
娄影一笑:“挣钱来不就是要花的吗,我不介意这个。再说,这官司钱,最后是您掏我掏,还不一定呢。您不出庭,就是放弃申辩;您不赔款,将来就是失信,影响的是您自己的儿子,公务员都未必让考。当然,您可能不在乎这个。可既然您愿意做楼里的笑话,我自然也不用拦着。您说是不是?”
他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惹得楚姨慌了神。
公务员可是老一辈家长心目里的“铁饭碗”,谁要砸了这个预订的饭碗,那真真是天大的事情。
楚姨慌乱间,脑袋一抬,发现有七八颗脑袋都趴在二楼走廊边,满眼的求知欲。
七八颗脑袋里,有一颗剃着毛茸茸寸头的脑袋见势不妙,快速缩了回去。
楚姨登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兔崽子,你是死了啊?你没听见他怎么说你妈的?!”
楚姨的小儿子被抓了个现行,只好苦着一张脸下了楼,拽着楚姨的花袖头就往家拉:“妈,你别丢人了成吗?”
楚姨吃了个熊亏,哪里还受得了自己儿子拆台,带着哭腔扑打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包?啊?你妈被人欺负,你就会往后缩脖子,你算什么老爷们儿?!”
“不是这么算的。”一旁的娄影平静开口,“要是他长成了您这样,那才不是爷们儿。”
娄影向来是筒子楼小孩子们心目里的大哥,这段时间,楚姨的小儿子本就被妈妈的胡搅蛮缠搞得在楼里抬不起头来,现在又被事主一句句往脸上怼,他恨不得把脑袋窝进脖颈里去,只好下了死力拉扯老娘:“妈,回家吧,不闹了……”
但楚姨知道,自己这一退,不到明天,就能变成筒子楼里的笑柄。
她快五十的人了,被一个高中生熊得找不到北,这要是传开了,那她里子面子可算是丢了个净光净。
正在和小儿子僵持角力之中,楚姨一转脸,瞧见了一个人,眼睛都亮起来了,急忙挥手:“天浩!过来!过来!”
小儿子一看自家大哥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头生生涨大了一圈。
他们的父亲进城打工,母亲还能在筒子楼里横行无忌,其大部分原因就是她身边还有大儿子这个护身符。
小儿子心里喊了一声要完,楚姨已经甩脱了他,快步走向了大儿子的方向。
大儿子已经二十出头,在附近的电厂工作,是个好勇斗狠的主儿。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撩起白汗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侧头听楚姨告了一会儿状,脸色渐渐地就不好看了。
小儿子急了,来到娄影身边:“娄影哥,这……”
娄影斯文地把薄长袖的袖口纽扣解开,往上挽了几圈。
他说:“事情总要解决的。”
小儿子眼见娄影没有打算偃旗息鼓的意思,急急忙忙奔去哥哥身边,想调停一下,却被一只大手直接推开。
高大的男人阴沉着脸,直盯着娄影:“小子,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
娄影丝毫不具攻击性的目光落在那高大的汉子身上,一处处精准分析出了他身上所有的软肋。
他平心静气道:“我讲的是理。”
“讲他妈什么理?”大儿子一步上前,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理!”
“好啊。”娄影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同道, “我想听听看。”
娄影用两分钟时间,和他轻轻松松地讲完了道理。
对方块头大,但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打架者。
因为出拳幅度太大,他的脸迎来得比拳头来得更快。
娄影虚虚握了个空心拳,击中他的下颌骨,趁着他的脸偏向一边时,一个反向足跟钩,就把他轻松撂倒在地。
娄影没走,绅士地退开两步,俯视着他。
对方的气焰被摔没了一半,爬起身来,改拳为腿,抬脚便踹娄影的腰腹。
娄影侧身弓腰,轻松闪避后,将他膝弯信手一托,又是一个反向足跟钩,把他以同样的姿势摔了个倒栽葱后,便又不动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娄家的小孩儿给人留面子了。
要是娄影真下黑手,恐怕楚姨的大儿子能被捶出个内分泌失调来。
楚姨是叫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出气的,如今看他吃了亏,哪里肯干,扑上去就要抱住娄影耍赖,娄影却闪身避过了她,温和道:“楚姨,我年纪还小,您请自重。”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俩儿子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楚姨却憋得脸都紫了。
周围吃吃的窃笑声,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带着哭腔拉住还要往起爬的大儿子,对娄影大吼:“你可太不要脸了你!你打我儿子,你等着,我这就叫警察!”
娄影彬彬有礼:“请。我这里有手机。”
楚姨:“……”
楚姨跳出来打岔,倒是给了她的大儿子一道台阶。
跟娄影一交手,他就惊觉对方是个格斗熟手,自己压根儿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自己打不过,就只能被人遛着耍,进不得,退不得,一时间尴尬难言。
他正又悔又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停手,楚姨这一嗓子嚎出来,也转嫁了他部分怒气。
对这种社会人来说,打不过就叫警察,丢人程度不亚于“我叫我爸来打你”。
大儿子一把推开他妈,忿忿起身:“叫什么警察?!小子,是男人,够本事的话,改天约一架!”
娄影理性道:“不,还是报警吧。我们正好可以谈谈我名誉权的事情。”
大儿子:“……”
楚姨:“……”
娄影见两个人的气焰被这样连消带打,一个个都蔫了,也不打算再与他们周旋下去。
……他还有小池要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