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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节

      这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等了三天,李方才打发人来报信,边防营距离京城不足三十里了。
    李雨桐‘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好好好!”然后,就看向苏嬷嬷,“传话下去,可以准备了……”
    紧跟着,林雨桐就请了范先生,一起去了城墙上。
    她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黑点变成了一片,就不由的对范先生苦笑,“老将军这是得有多看不起我,才不做一点掩饰。”三天前的探马是如此,现在这大兵压境也是如此。
    范先生就忍不住的笑了笑。
    近了,‘黄’字大旗下,一位白须老将,端坐在枣红马上,格外的醒目。
    “可是黄老将军?”林雨桐扬声问道。
    黄芩眼睛一眯,雪地上反射的太阳光线太刺眼,叫他一时没有看清楚。但可以肯定,这样的声音是出自一女子之口。
    “胡闹!”黄芩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冷冽了起来,“城墙布防,何等紧要,岂容小小女子……”
    “老将军此言差矣!”林雨桐向前一步,看向下面,“如今这乱世,哪里还有小女子绣花做针线的地方?儿子保护不了母亲,丈夫保护不了妻子,兄弟保护不了姐妹的事,每天都有。老将军戍守边关,防着外人来杀人,抢人。害人。岂不知,这家里若是自己乱起来了,可比外人狠上百倍千倍。今日,小女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登高望远,想看看咱们这戍守边陲的将士的英姿。城门已经打开,酒肉已经备好,全程的百姓都等着犒劳英雄们。黄老将军,请入城吧!”
    第508章 寒门贵子(62)一更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什么叫做‘家里若是乱起来,比外人还狠上千倍百倍。’?
    她这话一出,可不就是实实在在的将了他一军?自己带着千军万马,干的可不就是‘让家里乱起来’的事!只防着外人杀人,害人,伤人,那么自己今日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杀人,害人,伤人?自家这个自家人是不是也比起外人会狠上百倍千倍?
    黄芩呵呵一笑,还真是个难缠的小女子。他回身,“传令下去,退出十里安营扎寨。”然后才跳下马,“既然请老夫进城,老夫还能怕了她不成?”
    竟然只带着亲随两人,朝城门而来。
    范先生咬牙骂道:“这个自狂自大的老匹夫,迟早会死在他的自傲之下。”
    林雨桐心里暗笑,别看范先生一口一个老匹夫,一声一个倔驴,心里对黄老将军可是十分亲近的。
    “先生,咱们也该下去迎一迎老将军了。”林雨桐说着,就一马当先,朝城下快步走去。
    黄芩进了城门,就愣了一下,除了城门附近,将士们枕戈待旦以外,城里的一切照旧,街上的门市照开,生意照做,街上的行人甚至还有好奇的在附近张望的。
    这叫他一时之间,有些皱眉。这驻守京城之人就是个蠢材。
    “大敌当前,却散漫至此……”黄芩面色冷凝。胡人要是知道大明的京城防御是如此,只怕再大的阻力也拦不住他们进取的野心。
    林雨桐站在黄芩的身后,被他的两个随从阻拦不能靠近也不恼,只笑道:“老将军,哪里有大敌?我怎么没见到?”
    黄芩这才扭头朝身后说话的人看去,“还真是个小丫头?”
    林雨桐对着黄芩行了礼,“殷林氏见过老将军。”
    黄芩点点头,“国公夫人多礼了。老朽可不敢当。”他说着,看向林雨桐的眼神就有些不善:“小小女子,怎的如此狂妄?连老夫这样的也不配做你的大敌不成?”
    林雨桐抬起头,展颜一笑:“老将军,您怎能是大敌呢?您带着边防营的兄弟戍守边陲,是咱们的第一道防线。没有您带着将士们流血,哪里有大家的太平日子过。今儿,京城的大门大开,迎的是恩人。何来大敌之说?”
    黄芩嘴角动了动,深深的看了林雨桐一眼,“老夫戍守边陲,奉的是皇命,报的是君恩。若能惠及百姓,那也是皇恩浩荡!”
    林雨桐也不反驳,“那就皇恩晃荡吧。老将军也有几年没有回京了吧。您该看看,这京城跟您之前见到的有什么不一样了。”说着,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咱们边走边说。”
    街上见到林雨桐的人,也都远远地行了礼。虽然没有近前,却也不见害怕。
    可见,这殷家四郎在京城,还是颇得人心的。
    街上不及以前繁华,但人们也不见惶恐之色。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匆,好似都有事要忙一样。
    “这就是你叫老夫看的京城?”黄芩冷笑道:“看这里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不是看着街道扫的干不干净,而是看街上有多妇人敢随意乱走,有多少孩子能肆意的疯跑。老夫看了半天,一不见妇人,二不见孩子。这些人都去哪了?满大街走的都是青壮年。还说什么没有大敌?小娃娃,老夫可不是好骗的。”
    范东哲跟在后头摇摇头,心里骂一声蠢瓜!一步步的进了别人的套里还不自知,真是蠢到家了。
    林雨桐仿若没想到他会这般说一般,脸涨的通红,“老将军,小女子以诚待您,您怎可如此怀疑和污蔑?”她的语气十分的愤然,“既然如此,老将军不妨随我来。”
    她说着,就大踏步的往前走。
    转过弯,在一处宅子处停了下来。黄芪跟着林雨桐近前,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郎朗读书声。
    “您问我孩子去哪了?”林雨桐指着里面,“孩子都在里面。每条街道,都办了一个蒙学。免费教他们读书写字,中午,免费管一顿饭。也就是一碗清粥,一个二两的窝窝头。”
    黄芩愕然。光是一顿午饭,就能保证这些孩子在这乱世里不被饿死。若是还能认几个字,那就是大幸。只要不是傻的,都会把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送过来的。
    他走了进去,朝里面一看。孩子们每人跟前放着一个沙盘,手里拿着粗细长短不一的枯树枝写字。
    这些孩子的年纪不等,男女都有,这叫他又愣了愣。
    林雨桐在一边解释道:“很多人家不想叫闺女出来抛头露面,可为了一顿饭食,为了给家里省点口粮,还是把姑娘家也送来了。这倒也是意外之喜。您放心,七岁一下的姑娘会和男子一起读书,但七岁以上的,另外安置了一个院子,不仅请了女先生教她们识字,还请了绣坊的嬷嬷,指点她们技艺。不过,现在学的,还都是怎么制作军服。其他的暂时没有教导。”
    黄芩嘴角抿了抿,然后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然后,随着林雨桐的脚步,走进了另一处大院子,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女子。
    “女人们也都在这里,靠自己的双手,挣一口饭吃。”林雨桐指了指外面,“每条街道,都有一个被服所,一个蒙学,一个惠民所。这些地方,都是安置老弱妇孺的。男人们大部分都上了战场。剩下的精壮的男丁,也都各有差事。就是您在大街上见到的巡查队。”
    因为这里是女子呆的地方,黄芩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转身出来了。
    林雨桐低声道:“京城还没有恢复以前的繁华,但至少,从圣驾离京,就再也没饿死过人。这也是我敢大开城门的底气。”她指了指一派忙碌而又祥和的街道,“我不信,您会策马挥刀,亲手打破这片安宁。”
    黄芩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好半晌才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林雨桐。
    林雨桐毫不示弱的看回去。好似再说,今儿城门就是这么大开的。您要想要进城,好啊,您尽管进来杀吧。
    黄芩气急而笑:“很好!又将了老夫一军。”
    林雨桐还没有说话,范先生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夫人,府里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您看是不是先回府?”
    这话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
    “应该的。”林雨桐说着,就马上请黄芩。
    黄芩却看向了范东哲,“你这范老抠……你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
    范先生苦笑一声,“一言难进!一言难尽!”说着,就主动携了黄芩的手,“听我跟你慢慢的说。”
    这才半拉半推,将黄芩请进了府里。
    一道红烧鱼,一道白切鸡,一道葱爆羊肉,一道红烧肉。一个凉拌粉皮,一个醋溜白菜。再加一个蛋汤。
    在如今的条件下,绝对算是奢侈。
    黄芩的脸当即就不好看了,“给老夫一碗清粥,一碟咸菜即可。”
    范先生却恼道:“你行了,别拿你以前那套出来丢人现眼了。这样的菜色,也就是今天为了你,特意准备的。往常哪里会这么奢侈?那一年,你们的军粮断绝,你到京城找户部。你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样的排场?这会子,只怕夫人将粮食已经运到城外的十里处,给你们送去了。而对你,又珍之重之的相待。你还待怎样?人家将你当个人,你反倒拿乔!人家不拿你当人,你倒是贴的愈发的紧了。你说你这老匹夫,到底图什么!”
    黄芩看着范东哲冷笑:“你一个朝廷的堂堂一品,却假死脱身,在这里为心怀叵测之人牟利。对君上不忠,对朋友不义,哪里有资格跟老夫说话。休要开口!”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
    范先生随即冷哼一声:“君上的恩情重,那当日你的军饷粮饷被扣下,君上是怎么说的?又是谁冒着被君上责难的风险,偷偷给你调拨的?对朋友不义?啊呸!老夫最初是因为什么跟冯海结下的梁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还不就是为了你这脑子一根筋的老东西!”说着,就将所有的菜盘子往怀里一拉,“你爱吃不吃,还不稀罕给你吃了。”说着,他手指着林雨桐,“你这老东西睁开眼睛瞅瞅,瞅瞅人家小丫头的年纪,跟你家的孙女比起来,谁大谁小?跟小辈计较,多能耐啊。你要是想要这京城,你说话。夫人已经收拾好行李了,马上就能走。只是,这京城给你,你能守几天?东北你还回不回去?朝廷难道不会派人来接替你?你能保证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不把这满京城所有人的口粮给偷偷的高价卖了?你不怕城外的护城河填满饿死鬼?你要真不怕,老夫还真就不拦你。你马上叫你们的人进城,立刻接收京城。我们这就走!”
    第509章 寒门贵子(63)二更
    林雨桐轻笑着,给两人斟上酒。
    黄芩这才端起酒杯喝了,来掩饰被对面这老货揭开他老底的尴尬。
    林雨桐又给黄老将军续上一杯,“老将军,您要是想要京城,无非是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围而不歼。可这行不通啊。京城里有赵王为了造反而囤积下来的粮食,只要精打细算,我可维持这京城半年不会饿死人。也就是说,我只要撑过半年,就无忧了。因为四爷必定会及时回援,到那时,原本成不了事的数万人马,也成了战场上幸存下来的精锐。老将军,你这城外的五千兵马,面对我们内外夹击,真的有胜算吗?老将军勇武,我从不怀疑。但这中间枉死的人真的值得吗?尤其是老将军的部下,没有死在边疆的战场上,却死在他们曾经为其流血和牺牲的人的手里,值得吗?”
    “您还有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迅速拿下我这反贼的婆子。在您看来,这是对百姓伤害最小的办法了。”林雨桐摇头失笑了一下,“老将军,您真的保证,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我?”
    黄老将军看着手里的酒杯,这才目光锐利的看向林雨桐,“酒有问题?”
    “酒是有问题。”林雨桐微微一笑,“但这第二杯却是解药。您敢喝吗?”
    黄芩端冷笑一声,起来就喝,随即面色微微一变,“你还真是大胆,真敢给老夫解药。”说着,就手掌一翻,朝林雨桐的手腕抓去。
    林雨桐脚下一滑,轻松的就躲了过去,“老将军,我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想告诉您,就算是斩首行动,那也是我赢了您。我要真有歹心,老将军还能来试探我的身手吗?”
    “小娃娃,你这逃命的步法确实精妙。”黄芩说着,就收回手,“但你要是以为,没有了老夫,城外的五千人马就成了一盘散沙,那你大可试试。”
    林雨桐也不言语,只把袖子一扬,精致的袖弩就露了出来。
    “咦?”黄芩一下子被这武器吸引了目光。
    林雨桐朝苏嬷嬷招手,就见苏嬷嬷拿着一架工坊做的连射弩出来。这当然不能跟林雨桐手里的相比,但跟现在军中用的弓弩比起来,可就先进了太多了。
    “老将军,请您过目。”林雨桐将弓弩交给黄芩,“真要战,小女子凭着它,也不惧您。”
    黄芩可是行家,一见这玩意,立马神色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东西哪里能拿出来轻易的示人呢?叫敌国学去可怎么好?”
    林雨桐却随意的一笑:“您要想学,只管拆了它细看。但我敢保证,任何不懂的人都再也装不上去了。”因为四爷设置了一个小机关。这个机关却是一次性的。拆开了再组合,就总是会觉得缺少一个零部件。
    黄芩就不由的朝林雨桐看来,“还真是小看你这小娃娃了。没错,你今儿要是对老夫心存歹意,老夫能在你的手里死好几次。这里面固然有老夫大意的原因,但不能不说,你这小娃娃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拿着弓弩,有些爱不释手,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弓弩放下。
    “你们说的都没错,这京城,老夫注定是白来一趟了。”黄芩毫不介意刚才的酒水有问题的事,拿起酒壶又给斟了一杯,“一会儿老夫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说着,他看向范东哲,“老兄弟,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范东哲呵呵一笑:“你知道老夫是怎么留下来的吗?”他指了指林雨桐道,“是人家说咱病死了,咱这不就死了吗?你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就不怕也被人家三言两语给说‘死’了?”
    黄芩猛地就回头,看向林雨桐,“小娃娃,老夫现在已经‘死’了吗?”
    林雨桐恭敬的道:“老将军,您不一样啊。您戍守边疆,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我就是再大的胆子,再没有见识,也不会让您这样消逝的。没有您在,北边该交给谁呢?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敢含糊。”
    黄芩上下打量了林雨桐一眼,“小女娃是比那些狗屁的一品大员懂大局啊。”
    范先生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黄芩却不去看他,只对林雨桐道:“你知道老夫为什么会带人来京城?”
    林雨桐看了范先生一眼,范先生微微垂眸。她脑子里瞬间灵光一闪,“您这是取朝廷许诺给您的粮饷来了?”
    黄芩哈哈一笑,“是挺机灵的。没错,朝廷下了旨意,叫老夫前来京城取原本就拖欠老夫的粮饷。”说着,他的语气里有些咬牙切齿。
    范东哲却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这就咱们的君上啊,这就是咱们忠心的朝廷啊。你这老匹夫离了老子,只有被人家耍的团团转的份。老东西,别管什么狗屁朝廷了……”
    “范老抠!你住嘴。”黄芩深吸一口气,“老夫是大明……”
    “老将军!”林雨桐看着黄芩,“您是忠于君上一人,还是忠于天下万民?你真的想好了?”
    黄芩的嘴角又抿了一心,“小姑娘,你很会说话。但想叫老夫留下来,替你们去打着江山,那是万万不能。即便你不放老夫走,老夫从此也解甲归田,再不会领兵打仗。”
    林雨桐和范东哲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