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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女孩张了张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臣等能力有限, 没能及时接应星曜和陛下,”男子惋惜地叹气,“臣赶到时, 陛下已不知所踪,而星曜他也受了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托奕王殿下照料,才寻得神医救回他一命。不过星曜的命虽然保住,但身子却虚弱再也不能习武。且自那之后,他记忆有损,如今怕是不再记得陛下了……”
    女孩咬着下唇,面上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突然笑了起来,“星曜,星曜还活着……他还活着就好……”
    “陛下?陛下!”
    玉歌轻声唤醒了沉溺梦境的贺缈。
    贺缈缓缓睁开眼,眼底迷迷滂滂,颊边泪痕未干,沾的鬓角一片濡湿。
    玉歌放下团扇,有些担忧地凑近看她,“陛下……您可是又梦见国师了?奴婢听见您方才唤了他好几次。”
    贺缈半坐起身,有些懊恼地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是。”
    她又梦见了当年与星曜重逢的那一日,又想起了那些幼年时的旧事……
    十年前,在如今的晋帝还是肃王的时候,她流落大晋被肃王夫妇收养,意外被她的生父贺归得知。当时北齐北燕对大晋两面夹击,大战一触即发,却不料贺归愿意退兵和谈,可提出的要求便是让大晋归还他的幺女。
    贺缈当初年幼,相信了贺归的说辞,以为北齐那架势当真是迎接失而复得的公主回国。却不料,她以为的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亲生父母想要活活烧死她的狰狞嘴脸……
    星曜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从天而降,在重重搜查追杀下,将她救出生天。
    危急关头,甚至还为她挡了一剑。
    最后大晋暗卫赶到,强行将她打晕救走,而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星曜,却被留在了那里……
    贺缈原以为,他死了。
    却没想到三年后在观星阁,星曜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
    “陛下,”玉歌小声道,“首辅大人求见。”
    “谢逐?”
    贺缈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了顿,有气无力地叹声,“……宣。”
    玉歌支吾了一声,“陛下,您就这样见首辅大人?”
    贺缈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在清漪园那日,谢逐嫌弃的口吻——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她轻咳了一声,“梳妆。”
    薛显从风轮跟前离开,走到窗前将遮光的紫棠纱尽数拉开,重新挂回银钩上。
    趁着替贺缈绾发的空当,玉歌不经意说道,“陛下,方侍书午后也来过……在外面跪了大半个时辰。”
    “定是为方淮求情来的,”贺缈疲惫地闭了闭眼,“可杨谨和这一案牵连甚广,朕总不能因为她,便对方淮一人开恩。”
    “方侍书大概也是担心方大人在诏狱受苦。”
    “陆珏并非急功近利不辨是非之人,他心里有数。”
    “是呢,”玉歌想起方才薛禄进来回禀的话,“首辅大人也是这么劝方侍书的,方侍书如今已经回去了。”
    贺缈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若是真到朕面前哭哭啼啼,朕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说话间,玉歌已经替她绾好了发。贺缈随手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吩咐薛显,“让他进来吧。”
    谢逐跟着薛显走进殿内时,便见女帝长发松绾,一手搭着靠枕,支着额倚在贵妃榻上。
    她穿着一身软红薄衫,下摆被掖在素白罗裙的裙腰里,裙腰束在腋下。偏偏那上衣是极轻薄的浅色纱罗,隐约衬出她莹白酥凝的双胛。
    ……倒是正应了那句“酥凝背胛玉揽肩,轻薄红绡覆白莲”。
    鬼使神差的,他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谢逐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随即垂下眼帘,不再往那令人浮想联翩的景致多看一眼。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贺缈眉眼微抬,朝薛显身后的谢逐看了过去。
    她还未完全从梦中回过神,见来人身着玄衣,低垂着眼神色清冷,竟是第一眼将他认成了星曜。
    星曜便是一直如此。
    从他失了记忆后,每每见到自己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若不是继任国师后,她是君他是臣,他怕是压根不愿和她多说一句。
    贺缈始终不明白,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从前那个宠她护她的少年变得如此憎恶她……
    是就连失去记忆,都不曾抹去的憎恶。
    然而哪怕如此,贺缈却从未死心,仍旧一味地对他好,一味的“自以为是”地弥补他。
    只因星曜是那个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唯一没有放弃她的人。
    贺缈猛然从榻上站起身,一时间也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到。
    她疾步走到谢逐跟前,抬手拉住了他的阔袖,声音微微打着颤,“你,回来了……”
    谢逐心头一沉,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只见她眼角微红,神色怔忡,那双幽黑的眸底似乎映着他的面容,却又不完全是他,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陛下!”见贺缈如此失态,玉歌连忙出声提醒,“首辅大人在外等了许久,想必口渴了,奴婢这就去沏茶。”
    她刻意强调了“首辅大人”四个字,生怕贺缈下一刻便对着谢逐唤国师的名字。
    “首辅……谢逐?”
    贺缈眼底的迷雾渐渐散去,攥着谢逐衣袖的手松了松。
    谢逐的视线从她面上移开,落在她缓缓松开的手指上,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上莫名的烦躁。往日的好脾气温和性情竟有那么一瞬被抛诸脑后,让他声音都变得格外生硬冷沉,“臣谢逐,参见陛下。”
    贺缈终于反应过来,看清面前的人是谢逐,她怅然若失地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了笑,“……原来是谢卿。”
    她退回贵妃榻坐下,清了清嗓,看向薛显,“赐坐。”
    “谢陛下。”
    谢逐一撩衣摆坐下,对薛显的冷脸只当没看见。
    将方才心中涌起的不快压下,他面上的阴郁转瞬即逝,声音又缓和下来,“杨谨和一案牵连了不少礼部官员,如今礼部已无人主事。臣今日来,是想请示陛下,礼部尚书一职陛下属意于谁?”
    贺缈拾起玉歌丢下的团扇,草草扇了扇,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正事。
    “你觉得何人可用?”
    谢逐想了想,道出几个礼部未涉案官员的名字。
    贺缈微微摇头,“朕想用……周青岸。”
    = = =
    东市迎仙居。
    方以唯临窗而坐,看着楼下人来客往熙熙攘攘,闷闷不乐地饮着盏中残酒。
    “小姐!”茯苓心焦地伸手拦她,“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方以唯挥开她的手,苦笑,“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这点酒,醉不了。”
    茯苓还是将桌上那酒盅夺走,护在了怀里,“小姐,你不是已经往诏狱里传了信吗,老爷一定会没事的。”
    “我虽给爹传了信,让他供出杨谨和的罪行戴罪立功,”方以唯叹气,“可依他的性情,却不一定听得进。”
    “老爷一定能想通的……”
    “但愿吧。”
    方以唯喃喃,看了一眼茯苓怀里的酒盅,刚动了心思要抢,却被旁边隔间骤然传来的碎响吓了一跳。
    迎仙居靠窗的阁子只用木板隔开,并不隔音。隔壁的动静稍大一些,方以唯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客官……”
    “滚!”
    那声冷飕飕的滚听着竟有些耳熟?
    方以唯一愣,起身往隔壁走去,只见小二苦着脸从里面退了出来,卷帘半掩,她一眼看清了里面自斟自饮的周青岸。
    “周大人?”
    她提步便要进去打招呼。
    “哎,姑娘……”小二好心拦住了她,“里面那位心情似是不大好,您还是别进去招惹了。”
    方以唯低头看了看他盘里托着的酒盏碎片。
    若放在寻常,她定是不管这等闲事。可今日饮了几盏酒,稍稍有些上头……
    “无妨。”
    她朝小二摆了摆手,径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周青岸显然喝得比方以唯多,面前的桌上倒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人也半眯着眼,两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像是已经醉了。
    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头,一见是方以唯,眉头登时拧成一团,“是你?”
    方以唯在他对面落座,“周大人怎么也在这借酒浇愁?”
    周青岸将手里的酒盏重重搁下,没好气地叱道,“滚出去。”
    竟是丝毫不给她面子。
    只不过,方以唯今日也神志不清,被他如此恶言相向压根没生气,反倒挑着眉笑,“周大人一人饮酒岂不寂寞?”
    说着,也不顾周青岸面上的嫌弃之色,她自行斟了一盏,还微微倾身碰了碰周青岸手里的酒杯,“不如与我共饮。”
    周青岸瞪她。
    还记得刚来鸾台的时候,他只是稍稍刺她一句,她就会抿唇强忍着,虽不顶撞不回击,但坐回角落眼睛红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兔子。没想到这几个月下来,竟变得这般没脸没皮……
    见方以唯不顾旁边侍女阻拦,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比他还凶,周青岸默默咽回了第二声滚,眼帘一耷,冷嗤了一声,“你为你父亲求情去了?”
    方以唯摇头,“陛下在午睡,并未叫我。我在含章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谢首辅点醒了……”
    “谢首辅?”
    周青岸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咬着牙一字一句,“首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