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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想明白这些,丰钰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简直多余!
    是了,以嘉毅侯的自大,又有谁能左右他的决定?丰钰瞬时有种自己是“送上门来给人欺负”的懊恼。
    她拥着锦被暗自捶了下榻沿。听见安锦南似笑非笑的声音“本侯命人进来服侍你更衣。”
    丰钰想起自己下场凄惨的裙子,心中恼意又多了一重。新做的裙子,才上身,给这蛮子弄得坏了……
    安锦南行至门侧,顿了顿步子,“下回你着人备几套衣裙在此……”
    话未说完,丰钰裹着被子翻身而起,将榻上软枕朝他抛了过来。
    安锦南扬声大笑,抬手接住了枕头,在上头嗅了下,朝丰钰挑了挑眉头“你的味道……”
    丰钰恼得满脸通红,拾起地上的鞋,又朝他掷了去。
    安锦南夺门而逃,笑声一路传至外头。
    廊下,元嬷嬷眉头展开,给小环递了个“你瞧这小两口”的眼色,也不打扰安锦南,待他大步去了,才捧着早叫人备好的巾帕热水衣裳等物走了进去。
    每每下人们进来服侍,都是丰钰窘得不行的时刻。强装镇定梳洗毕,任小环替她换了衣衫,假装看不见被元嬷嬷卷起的一片凌乱的软垫和被子,还有夹在里头的小衣等物……
    元嬷嬷一脸自然的温笑,在她看来无异于“你不必说,奴婢啥都知道”。而小环羞得不敢抬头,更有种她做了贼一样的窘。
    丰钰清了清嗓子,目光游离地道“五姑娘可还在祠堂?”
    这是句废话。嘉毅侯下了令,五姑娘自然只能在祠堂。便是安二太太也不能拂逆安锦南的意思,擅自把人叫走。
    小环垂着头道“姑娘一直在呢,侯爷未吩咐,不敢放了吃食进去给姑娘,夫人也还没用几口,可要先吃些东西?”
    丰钰头昏脑涨的有些想睡,累得不行,这会子倒没什么胃口,强撑着舒了口气,“不必了,我去瞧瞧五姑娘。”
    祠堂设在侯府后园,有单独的大门可进入。
    沿路翠色苍天,俱是百年古树,白墙黑瓦的屋宇森严幽冷,叫人莫名生了寒意。里头一排排无言的牌位,是安家数百年无数英灵的栖处。
    安潇潇纤细的身子委顿在神牌之下。她跪在擦得锃亮的青石砖上,微微仰头,注视着上头的名牌。
    察觉身后轻微的响动,她回过头来,见是丰钰独自进了来,手里还挽着一只竹篮,隐约有饭香传来。
    丰钰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的受委屈的小姑娘,见到安潇潇脸色平静面上并无泪痕,她微微怔了下,才扯开唇角朝她笑笑,努努嘴朝她示意,叫她随自己去往后头的厢房。
    青布帘子阻隔了外头浓郁的香火味道。
    丰钰将手里的篮子放在炕桌上,朝安潇潇招了招手。上头的盖布一掀,竟有一壶酒,两样小菜。
    安潇潇眼睛弯成月牙,朝她笑道“嫂子,你在祠堂喝酒?”
    丰钰抿唇一笑“我哪里敢?这不是稍息之处么?不是在祖宗牌位前,算不得不敬吧?你别说出去,咱们就没事儿。”
    她目光晶亮地朝安潇潇眨了眨眼,这样子的调皮出格甚少出现在她身上,安潇潇怔了下才回过神来,有些啼笑皆非地道“兄长可知道?万一露了风声,他恼了嫂子,岂不是我的罪过?”
    丰钰如今一提及安锦南就觉生气。
    她沉了沉面孔,取出酒壶斟了两杯,“不提他吧。潇潇,今儿就咱俩,说说话儿?”
    安潇潇“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与她碰了碰杯,仰头一口饮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烈得像要撕破喉管,胃里登时发热,安潇潇叹了一声,笑道“是兄长的换骨醪?”
    丰钰点点头,见安潇潇却蹙了眉,“嫂子,兄长知道么?这东西乃是御赐的,一年也才只得了两坛。”
    丰钰抿嘴一笑“你担心他舍不得,拿我问罪?从前他与你喝过的?”倒是没想到,安潇潇一口就尝出了是何酒。倒不似她,饮酒都是乱饮,分不出好坏。
    安潇潇吐了吐舌头“从前兄长赏过人,我跟着尝了两口。兄长那么吓人,我怎敢叫他知道?”
    说完,却见丰钰含笑望着她。
    瞬时,安潇潇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垂下头不言语了。
    丰钰道“是崔宁吗?与你喝酒的人”
    事已至此,还能瞒住什么?安潇潇索性不遮掩,红着脸点了点头。
    丰钰面色郑重起来。她抿了抿嘴唇,试图寻个不太露骨的说辞。
    “你和他……进展如何?”
    孤身男女在一起喝酒,且是互有好感的一对,就是发生些什么,也……
    安潇潇年纪小,崔宁却是和安锦南差不多……老油条一个,鬼心思多得很。安潇潇再聪慧,也难免受心上人蛊惑……
    若是已经铸下大错,只怕安锦南真的饶不了崔宁。
    毕竟安锦南如此自大,他的妹妹吃了旁人的亏,他面子往哪里搁?
    另一头,安锦南面色沉沉,半点不见适才在书房里的从容温笑。气压低到了冰点,他沉默地坐在那儿,迫得崔宁头上滴汗,咚地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皆是属下不对,属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不该肖想的人生了妄念,侯爷这一剑,刺得轻了。侯爷若不解气,立时取了属下狗命,属下绝无怨言!”
    第79章
    厢房, 安潇潇涨红了脸。
    丰钰的意思很隐晦, 她本没往那处想, 见自家嫂子先红了耳尖,她才后知后觉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安潇潇急的直摆手“没有的, 没有!真没有!”
    见丰钰似乎有些怀疑, 她自己斟了一杯酒咽了下去, 似乎用酒给自己鼓劲儿才敢说。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丰钰眉头挑了挑。明显不信。
    被安锦南亲眼撞见两人抱在一处, 还叫什么都没有?
    安潇潇垂下头,脸红到脖子根,“嫂子, 你别这样看着我。真……真没有, 什么都没有……今天……”
    她硬着头皮道“今天……我才知他对我也是有意的。过去两年,我自己有心事, 不敢说……”
    她眸子一暗,有水汽漫上。“我只当他心里没我, 把我当小姑娘……我想亲近他, 他却总远着我, 口口声声唤我‘姑娘’,称他自己为‘属下’……今天, 他的心思我都知道了,他还敢当着我面前装……我一时气不过,打了他几耳光……”
    “他说怕我手疼, 自己打自己……脸都打肿了, 嘴角都是血……我抓住他不让他打, 然后兄长就……就过来了,也不听我们解释,出手就是一剑……”
    安潇潇回忆今日那情形,不由有些难过,蹙起了眉头,虽知他只是轻伤,兄长并未下重手,可仍是止不住地为心上人心疼。
    丰钰弄清了来龙去脉,不由有些惋惜,原来所谓两人哭成泪人般抱作一团,只是被看走了眼?
    这般说来,两人还处在刚刚互知心意的阶段?心里埋藏了那么久的秘密感情,被人赤|裸|裸地挖了出来,自己还未理清纷乱的思绪,就被剖于所有人面前,该有多么的惊慌失措?
    丰钰不由忆及自己的少时,与文嵩之间那点朦朦胧胧的好感,虽是极淡极淡的一点暧昧,可每每见着,心内也是止不住的雀跃和欣喜。只是未曾达到非他不可的深情程度,她最爱的终究是她自己。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从不惋惜,更不可能舍弃一切拼命去争取什么。
    也许因着她骨子里留着丰家的血。天性便是如此的凉薄。
    至于对安锦南,除却那些个窝心的被呵宠的瞬间,她又曾动过心么?
    思绪在此戛然而止,她没有想下去,亦没有追问自己一个答案。
    她斟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又替自己和安潇潇分别斟满了酒杯,与她笑道“侯爷虽下手狠了些,却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如今事情已被二婶知晓,你们有何打算?”
    这种事情不可能含糊过去。安锦南自己身边的人出了岔子,必要拿出态度出来给二太太交代。二太太这气不小,两人何谈未来?
    可要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又谈何容易?安潇潇和崔宁这条路着实不易走。
    安潇潇怔怔地道“我们?”
    她和崔宁,第一次被称为“你们”,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心里甜甜酸酸的,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从前的苦恼是他总避着她,如今明白了他的心意,才乍然知道,原来前面还有千难万险等着他们面对。
    崔宁对她是有好感,但他是否想过有个结果,要娶她呢?
    直觉的,她预感他会退缩的可能性更大。
    他一直躲着她,躲在安全的主仆关系背后,不就已经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么?
    安潇潇感伤起来,仰头饮了酒,目光哀伤地闪了闪,然后看向丰钰“我不知道,嫂子。为了他我什么都不怕的,可他怕的东西太多了。我知道的。他怕辜负了兄长的信任,怕人嘲笑他高攀。又怕我娘不答应,怕我受委屈。怕自己配不上,怕他年纪比我大太多……”
    她哽咽道“他就是为此,才一直不曾对我说真话。非是安锦杰偷了他的匣子,他的心思连我都要瞒得密不透风!他能有什么打算?他这样懦弱!”
    安潇潇捂住脸,倔强地抹了把眼角的水痕,抬起脸强挤出一抹笑“嫂子,你原本也不愿意和兄长在一起的吧?每回我去请你,都觉得是在强人所难。你是怎么下定决心嫁给兄长的呢?毕竟……”
    她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丰钰道“我知道嫂子是个有办法的人。也知道嫂子不是那等懦弱的。若嫂子真的不愿,这世上有谁能胁迫了嫂子?装病也好,剃度出家也罢,自己弄污了名声随便寻个顺眼的嫁了,嫂子不是办不到……”
    她嘴唇轻启,吐出让丰钰惊慌不已话。
    “嫂子是对兄长动了心,才会甘心做了这安家妇的吧?”
    丰钰很想笑一声,回她一句“胡言乱语”,不知是否喉中酒太呛,就一时哽住了,说不出话。
    听安潇潇含笑的,不无艳羡地道“也许兄长与嫂子之间的细水长流,才是感情的最高境界。自婚事订下,兄长晃似了了一桩最最重要的心愿,尤其婚后这段日子,我从没见他露出过那样满足开怀的表情。就是在外处理一些麻烦事,面对一些他原本不愿应对的人,冷着的脸上,也有从未出现过的光彩。”
    “嫂子又何尝不是?”她抿嘴笑了笑,举杯敬丰钰道“嫂子眼角眉梢不再是戒备,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温柔。那日我在窗下听嫂子着恼地连名带姓地喊兄长的名字,惊得我犹豫再犹豫不敢入内……”
    安潇潇噙了酒在口中,含糊地道“隔着窗我都听出了娇嗔意味……”
    丰钰听不下去了,脸早就红了一片,她握着手里的酒杯,咬着嘴唇望着安潇潇。
    “你……你说得是我?”怎么可能?她何时连名带姓喊过侯爷的名字?她何时娇嗔过?
    丰钰分明是来打探人家的口风的,不料却闹得自己羞窘不已。安潇潇一个大姑娘,真是什么都敢说!
    安潇潇知道她脸皮薄,借着酒意捂住发烫的脸,“嫂子,这酒劲儿大,我许是醉了。适才说了什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丰钰抿唇不语,她哪有那么好糊弄?
    安潇潇笑着连饮了三杯“我说错话,我自罚,嫂子看我这么可怜,莫生我的气。我丢了我娘的脸,她定不饶我,她对我可比兄长对我凶多了,回头不知怎么罚我呢,嫂子~”
    丰钰不说话,见她又要自罚,忙把她酒杯夺了过来。
    虎着脸道“别喝了!醉得厉害了,你哥你娘更气!”
    见安潇潇嘟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扶额叹了口气“今晚你宿在我院子里,就说我有事与你说。待会儿我着人去知会二婶一声,盼她给我这个新妇几分薄面……”
    这话说得有些勉强。其实她也知道,她在二太太跟前哪有什么面子可言。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安锦南的势罢了。
    安潇潇凑近靠在她肩膀上,讨好地道“嫂子你真好,怪道我兄长疼……”见丰钰沉下脸,连忙摆着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是我失言……”
    丰钰闷闷饮了口酒,两人又说了会儿别的才将安潇潇挽着一道出了祠堂。
    安潇潇坐立难安。
    院子里的惨叫声从傍晚至此刻都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