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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皇帝点点头,又忍不住夹了第二块:“难怪,是比京郊庄子上的那些好吃多了,科尔沁王爷们有心了,你去拿些贡品送到慈宁宫,说是朕让科尔沁的人带回去的。”
    顾问行应了后,派翟琳往慈宁宫去办差,蓁蓁瞧着翟琳的背影,想起慈宁宫,思绪万千。
    但她看着皇帝兴致高昂的样子,却生生忍住了,直到饭毕时才提起她想问的这件事:“皇上,臣妾一直想问,永和宫修得如何了?可能回去了?臣妾早上翻东西,总觉得少些什么想回去再找找。”
    皇帝正在用饭后的第一盏花茶,手一顿,侧头瞧了正要往桌上放果盘的顾问行一眼,顾问行心领神会,默默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皇帝拉着蓁蓁的手到自个儿身边坐,柔声问她:“好好的你缺什么了?告诉朕,朕让小顾子给你补,那些旧东西烟熏火燎过,咱不要了。”
    蓁蓁黛眉轻蹩,捏着便服的提花袖口嗔道:“那些宫绸是臣妾迁宫的时候皇上赏的也才赏了没多久,都还新的呢,烧了正殿而已,哪就熏到偏殿藏着的那些缎子了。再说前线日耗甚巨,贵主子都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臣妾就更不忍心浪费这几匹新绸子了。”
    皇帝听得一挑眉,一手搂着蓁蓁的腰,一手提起蓁蓁的下颚:“成,朕知道了,你就惦记你那几匹好看绸子,朕让顾问行去给你取了来。”
    蓁蓁撇头躲开皇帝的手,轻靠在皇帝肩头细声说:“除了那几匹绸子外还有些女人家的东西,他们虽说是太监,但臣妾的东西怎么好让他们碰,臣妾自己去找就好了。”
    “找完了呢?”皇帝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蓁蓁听皇帝追问不舍,眼眶已经红了起来,搂着皇帝的腰,喃喃道:“臣妾自当是住在永和宫里待召的。”
    蓁蓁话音才落,皇帝就“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抬腿就往里屋走了。落下蓁蓁坐在外间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追进了暖阁。
    皇帝摆着一张臭脸,负手站在落地屏风后,见蓁蓁跟进来讨饶的面孔,才面色稍霁。
    他站那双手一抬,示意蓁蓁替他宽衣。蓁蓁忙凑上去倚在皇帝身边替他解外褂,解至最后一个扣子时,皇帝黑着一张脸恨声问:“你这又是哪一出?为了什么?”
    蓁蓁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道:“今儿苏麻姑姑来提点了臣妾几句,臣妾乍一听心里头还有些不自在,姑姑走后臣妾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太皇太后这都是为了臣妾好。”
    皇帝听得皱着鼻子闷哼了一声:“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什么都担着心,要你瞎跟着装什么贤惠。”
    皇帝的气话刺耳,蓁蓁听得了反而更加委屈,她辩解说:“臣妾就是个小小贵人,皇上赐了永和宫给臣妾,臣妾就该住在那儿。虽说现在因宫殿修缮,皇上准臣妾暂住在昭仁殿,可在别人眼里就是臣妾霸占了皇上,失了规矩。这是其一,再则,臣妾身子一天天重了,臣妾在这皇上要分心照顾臣妾,皇上也休息不好。有话说,专宠非福,皇上,臣妾不敢。”
    皇帝霸道地搂过她的腰,捏着她的脸颊质问:“小小贵人?你有见过哪宫的贵人住正殿的?朕告诉你,住哪都是朕许的,朕许了便是许了,你安心住着就好,朕要不想看见你,自然会赶你走。”
    蓁蓁忍了半天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眼见就要往下掉了,她拉着皇帝衣襟伤心文:“皇上真会赶臣妾走?”
    “你现在这样朕就想赶你走!”皇帝大着嗓门吼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躺上了床,随手抓了一床被子面朝里就躺了下来。
    自上回闹过以后,皇帝和蓁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居多,甚少这般疾言厉色。蓁蓁见皇帝生气的样子,自己也知道又说错了话,心中已是懊悔不该随意冲撞皇帝。可苏麻喇姑代太皇太后说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蓁蓁知道今日哪怕是冲撞了皇帝也得把话说出来。
    蓁蓁扶着肚子,小心翼翼挨在床头小声嗫嚅道:“皇上,临盆之期将近,臣妾总不能……”
    皇帝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蓁蓁撬不开他的嘴,也没其他法子,只得在床边干坐着指望皇帝能回心转意。
    这干坐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但皇帝动都没动一下好似的真睡着了。蓁蓁孕中犯困,坐了这会儿累得手脚乏力,她蹑手蹑脚地也拿了床被子,想悄悄躺在了外侧。
    她的脑袋一挨着床板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就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皇帝伸手把她往床内拉了拉,并说:“要走就走吧,随你。”
    ······
    蓁蓁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了,第二日蓁蓁就派了秋华回去收拾了一番,当天午膳前便搬了回去。
    永和宫此番修缮不但隔扇家具都换了新的,屋顶的彩绘也重新着色,加上各处新添的摆件窗纱,里里外外是焕然一新。
    秋华带着几个宫女收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歇了口气,泡了一壶好茶奉给蓁蓁,才抿一口,张玉柱便禀报惠嫔来了。
    蓁蓁惊喜说:“快请。”
    不一会儿惠嫔由碧霜引着进屋,她一进殿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笑言:“我瞧这把火烧得倒也不算无用,如今这永和宫瞧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姐姐快里边坐。”
    蓁蓁热络地拉了惠嫔到炕上坐,碧霜端了茶来,惠嫔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微微抬了眼睛越过杯口看了蓁蓁一眼,蓁蓁转头对碧霜道:“我一会儿想吃鸡丝汤面,你去小厨房那儿盯着,一定要用滚开的汤浇那面,再放两根小青菜就好,记得别放葱。”
    惠嫔噗嗤一笑:“你倒挺会吃的,不会还会做吧?”
    蓁蓁一听这话就叹气:“姐姐别瞎说,你问问秋华就知道,我下厨那能把小厨房给炸了。其实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在家里时被阿爷阿奶和额娘养刁嘴了,之前还受得住,怀了这个后不知怎么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味儿,只能自己操些心了。”
    惠嫔很是赞同:“我那时怀着保清的时候也是这样,吃什么都不对味,后来家里捎了两坛子我额娘做的酸姜来,我吃了一下子就开胃了。”
    “姐姐好福气呢。”蓁蓁笑着应了一句,转头对碧霜道,“你去吧。”
    碧霜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等关了门,惠嫔收了笑容搁下杯子叹了口气。“我听说你搬回来了,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蓁蓁昨日掉过眼泪,心情还忧郁而烦闷:“怎么,姐姐还担心我放不下?还或许我也是姐姐眼中轻狂的人了。”
    “来时心里是还有些担心的,见着你我这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惠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再不搬回来,宫里有些流言怕就压不住了。”
    蓁蓁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是疼我呢,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惠嫔一笑,“老太太年轻时候听说厉害着呢,不过如今也就是个只想含饴弄孙,做个一大家子开开心心的老祖宗。咱们这样坤宁宫外的人落她眼里都是一样的,谁能给皇上生儿育女她就疼谁几分,其他的都是虚的,要不……”她有意无意地往东边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转话又岔开了,“你呀,也别心事太重了,昨日是不是和皇上不高兴了?”
    蓁蓁摇了摇头:“说不上,我不会说话而已,皇上最能体贴老祖宗心意了。”
    “别说这恶心人的虚话了,皇上不高兴了也没事,顾着你的肚子,你也只能让皇上不高兴了。”惠嫔快人快语,却点出了蓁蓁心里的实情。惠嫔也不想再缠着这事,话风一转,“说着当心孩子,我瞧你刚故意支开那个丫头,怎么那丫头……”
    蓁蓁脸色凝重了起来,“倒还不至于,不过如今我却想杞人忧天一些反倒好。”她轻轻摸了摸小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它,我也得多长几个心眼。”
    惠嫔眼神也暗了下来,搁在膝上的手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说的是,在这种地方,多想想总是不错的。”
    她伸手越过炕桌握住蓁蓁的手,“一直都没寻得机会说,那次在南苑……”
    蓁蓁轻轻将另一只手搭在惠嫔手上,“我也没多想,大阿哥还是个孩子,我只想着要护着他。”
    惠嫔听得冷冷一笑,“有些人就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姐姐可查得是什么人做的了?”
    “查,往哪查?查什么?不查我也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有些人眼大心大,手又长,我哪里可能抓得住他们的把柄,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还能怎么办。”
    蓁蓁听了跟着叹了口气,各人都有各人的烦恼,她苦苦寻着害主子、害她的凶手不得,而惠嫔这样的出身。又有明珠这样的叔父在竟也拿对头没法子。
    “好在保清这回吃了这样的亏总算长了点心思,他自己心里有了防备就好多了。”
    蓁蓁想到大阿哥聪慧机灵的样子,表情都变柔和了,她含笑说:“大阿哥是个好孩子,姐姐真的好福气。”
    惠嫔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苦笑:“你知道,我没有那些心气,更没有那份心思,我只想着我的儿子这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蓁蓁轻轻摸了摸肚子跟着点了点头。父母的慈悲心肠,她也是有了胤禛后才感同身受的。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鸡丝汤面也做好了,碧霜端了上来,一时屋里香气四溢,惠嫔连声感叹:“哎呀,太香了,受不了了,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在这儿蹭一顿了。”
    蓁蓁笑着冲碧霜道:“还不赶紧给惠主子盛碗。”
    惠嫔吃了一口就夸:“你果真会吃,这再普通不过的鸡汤面被你这么一弄一点都不腻了。”
    蓁蓁指着碗里说:“这关键就是这几棵小青菜了,你看放上这么几根碧绿碧绿的看着养眼不说,还能把这油都给吸了,没了这油那鸡汤尝着是既鲜美又清淡,再配上极细的龙须面在鸡汤里饧过了,啧啧,入口就化,我这几日都只吃得下这个。”
    惠嫔打趣她:“到底是膳房总管家的姑娘,这么一碗面都能说出这些门道来。”
    蓁蓁道:“姐姐这就不知道了,我阿爷啊那是伺候惯太宗爷的,肉菜大菜烧的好,这些精细的面食到他手里全能糟蹋了。这都是我阿奶教的,她手特别巧,还会做些江南的点心。所以小时候来我家串门的孩子特别多,就都眼馋我家的点心呢。”
    “你家听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我家就完全不是这样,阿玛是个闷葫芦,成日里板了个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家里拘得我又紧,平日连门都不怎么让我出,我也就和几个叔父家的孩子亲些。”
    蓁蓁一听,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饮水集》,问:“姐姐是说容侍卫么?”
    惠嫔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别看容若现在在皇上身边一本正经的,大家都夸他是大才子。小时候啊可傻了,跟在我屁股后头拖着两条鼻涕一边追我一边‘姐姐,姐姐’地喊。八岁前咱们都由一个夫子启蒙,夫子给他留了功课,他做不出来的时候还是我替他写了一阙诗应付过去的。”
    蓁蓁被逗得直笑,惠嫔想到往事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漠又怀念的笑容:“是呀,他就是心眼直,如今也到皇上跟前当差了。”
    两人在炕上坐,窗开着,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便落了几朵桂花,夹杂着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这是新修永和宫时,皇帝命人加种的兰花和桂花,取张九龄诗“欣欣此生意,自而为佳节”的好意头。蓁蓁抄诗抄到这首时,心生爱意,翻来覆去诵读,皇帝为此还写了条幅赠与她悬挂。
    “姐姐若想见就让皇上宣他入内吧,容若侍卫也不算外人。”
    惠嫔没应蓁蓁这一句,端起碗把剩下的面都吃了。
    “主子。”张玉柱隔着帘子在外禀报,“皇上来了。”
    蓁蓁和惠嫔忙放下碗筷道殿外迎,皇帝绕过影壁见惠嫔也在倒是有些惊讶。
    惠嫔一笑,欠身请安:“臣妾居所和吴妹妹甚近,又自觉和妹妹投缘,妹妹受惊以后还没来得及探望,故今日急急来瞧一瞧。”
    皇帝干笑了几声,指着蓁蓁道:“她这儿冷清得很,往日除了贵妃外都没见过其它人来,今儿见着你了一时觉得稀奇,你要来探她朕怎么会不允呢?”
    蓁蓁往日都不曾觉得,今儿第一次才强烈意识到她和惠嫔都是后宫中人,而皇帝始终是要在她们中间选一个,她第一回碰见这样的场合觉得有些尴尬。惠嫔却给她投来一个宽慰暖心的笑容,然后她朝皇帝一福,道:“臣妾宫里还有些事就不扰着皇上了,容臣妾先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惠嫔便领了自己的人潇潇洒洒地走了。
    没了惠嫔,这会儿院子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蓁蓁不免想起昨儿两人之间小小的不愉快来,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半晌蓁蓁才捏着衣角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帝眉头一拧,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你不是专宠的人吗?朕怎好让专宠之人你第一日就断了专宠的名声。还有,你不是要找东西吗?来来来,朕陪你找,太监不能碰,朕总能碰了吧。”
    皇帝这几句话虽说得尖酸刻薄,可这神色却不是生气恼她的样子。蓁蓁和皇帝相处久了对皇帝脾气心性也熟了几分,一听就明白昨儿的事他已经没打算和她计较,算是顺了她的心意。
    她一时笑颜如花,就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撒娇地拉着皇帝的手摇了几下。她的发鬓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了几朵桂花,皇帝一手拉着她,一手抬起来替她一一摘了这些金桂,手指从她的脸颊旁擦过,最终两手将她拥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妥协:“走吧,这儿风大,进去吧。”
    屋子里鸡汤味还没散,皇帝一进屋就猛吸了一口:“刚刚不觉得,一闻这香味朕就饿了。”
    蓁蓁哼哼一笑:“皇上鼻子灵,臣妾才让人煮了鸡汤面。”
    她对碧霜说:“再去拿只碗来。”
    皇帝往炕上盘腿一坐,指着桌上的碗说:“这不有只空碗么,朕用这个就成了。”
    蓁蓁忙拦住他:“哎,那是臣妾的,臣妾还没吃完呢。”
    皇帝又指着另一只空碗说:“那这个碗也空着,就用这个吧。”
    蓁蓁尴尬地笑了笑,把碗递给碧霜:“那是刚才惠嫔姐姐用过的……”
    皇帝怔了怔瞧了那碗一会儿才道;“行吧,你给朕一个新的。”
    蓁蓁见状便给皇帝重新盛了一碗,皇帝拿起筷子端着碗就要吃起来。
    窗户外又吹来一阵秋风,将几朵桂花卷进了皇帝的碗里,花蕊点缀在鸡汤的黄色油花中,瞧得皇帝一愣,一时不知道是下筷好还是不下好。蓁蓁在桌子另一边托着下巴,笑着拿筷子替皇帝把那桂花一朵朵挑走。
    皇帝瞧着她认真挑桂花的样子笑说:“宫里打理了多少,朕给你的条幅贴上了没?”
    蓁蓁环顾了一圈问:“还没呢,皇上觉得贴哪儿好?”
    皇帝吃着面嘀咕着:“朕让他们在西间给你做了书架,贴那儿。”
    “书架?”蓁蓁有那么一刹那地惊讶,西稍间的确还空着,她本来还没想好放些什么,听皇帝的语气倒是都帮她想好了。
    皇帝一股脑把面吃完才擦着嘴说:“后头就是景阳宫,等不落灰了自个儿去挑喜欢的书搬过来,东稍间又放衣服首饰又放书的,你倒不嫌弃挤。”
    “挺大的。”蓁蓁托着下巴真心实意地说。
    “嘁。”皇帝敲敲她脑袋,“急着回来干什么,等后殿修好了去后殿起居,前殿做书房做茶室,多去挑点字画摆着吧。”
    皇帝这一言是真真让蓁蓁欢喜上了,她忙不迭地谢恩,皇帝瞧她喜不自胜又拉了脸白了她好几眼:“这时候不觉得逾矩了?”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