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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吴雅夫人听闻心里突然一痛,亲生的儿子竟然养在别处,蓁蓁虽然如今说起来已经是云淡风轻了,可想也知道她当初是怎样熬过母子分离的痛苦的。她的孩子啊,旁人都羡慕她家出了个主子娘娘,佐领伊尔根觉罗家的老爷们都高看他们一眼,谁又知道她的女儿究竟在这宫里遭受了些什么啊!
    吴雅夫人把这些都深埋在心底,面上笑着说:“好,好,昨日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我还猜是不是六阿哥呢。”
    秋华领了崔氏来,六阿哥还在睡,崔氏把他抱到吴雅夫人跟前,她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如今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奴才从前就直说六阿哥生得俊是像了娘娘,如今见着老夫人才知道原是像老夫人呢。”
    吴雅夫人是越看六阿哥越欢喜,“让我抱会儿吧。”
    蓁蓁冲崔氏点点头,崔氏便把孩子交给了吴雅夫人。一旁的珍珍也好奇地去瞧额娘怀里的小孩,他小脸红扑扑的睡得甚香,瞧着是十足十地像极了她姐姐。
    “珍珍,来我这边。”
    蓁蓁把妹妹拉到身边,她进宫的时候妹妹不过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一晃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着我后头扯着我的衣服说:‘姐姐,要糖糖,糖糖。’,我若给了你你就笑,若不给你,你就哭?”
    珍珍羞红了脸点点头。她于姐姐的事还有些印象,记忆里姐姐是个活泼又爱闹的人,常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还会唱歌给她听。
    蓁蓁怜惜地摸了摸妹妹黝黑的辫子,“我先前给家里写信,让额娘请夫子教你读书认字,你如今可在念么?”
    珍珍说:“娘娘的吩咐不敢怠慢,如今我每日都跟着夫子读书,已经读至《孟子》了。”
    蓁蓁点点头。她朝屋里人看了一眼,“秋华留下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霁云她们也是知道主子要有体几话对家里人说,福了福退了下去。
    秋华给三人端了茶来,蓁蓁浅浅喝了一口问:“额娘,咱们家如今抬了旗往后妹妹是不必入宫伺候了我就一直想着要给妹妹找户合适的人家,这才让额娘请夫子教妹妹读书写字的。”
    珍珍一听姐姐说起她,小脸悄悄地红了,默不作声地把头低了下来。
    吴雅夫人叹着气说:“我也是日夜悬心这件事,咱们家才入了正身,怕是一般的人家不敢同我们结亲呢。”
    蓁蓁心里也是明白额娘的想法。她如今是永和宫妃,妹妹自然不能嫁破落的旗人,好人家知道她们是包衣出身,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介怀的,她是想着为妹妹安排一户稳妥的人家,可又怕对方怕事不想和后宫掺和。她如今也还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好在妹妹年岁还小,花几年时间仔细找找,总能找着合适的。
    “额娘别急,妹妹还小,咱们如今慢慢挑总能挑到合适的。还有阿玛不是升任护军参领了么,若能在任上干得好得皇上夸奖,于妹妹的婚事也是有帮助的。”
    吴雅夫人闻言点点头。其实蓁蓁心里还有些计较,她希望自家小妹能养得更好些,她也有底气去皇帝或是太后跟前替她求到更好的,只是这事要从长计议。
    蓁蓁又问:“博启呢?他的功课如何了?”
    吴雅夫人一听就苦笑,“博启这孩子虽然人乖巧,可怕是天资不足要辜负娘娘的期待了,夫子说他往后读书写字没问题,去内务府当个笔帖士也是成的,可要去考功名,那是费力了。”
    蓁蓁也知道小弟不如小妹许多,于是安慰母亲道:“额娘别急,我让弟弟读书也不是指望他考什么功名,只是一来希望他识点文墨将来好谋出路,二来是指望着孔夫子孟夫子圣人这些话能让他修身养性,我在宫内他在宫外作为外戚最是要注意约束自己的行为。”
    吴雅夫人听女儿如此说方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她最初想着儿子如此资质平庸担心辜负了女儿一番期望内心甚为不安。
    “堂叔堂伯家可还有走动?”
    蓁蓁口中说的是前起居注官富达礼家以及如今的督察院御史多毕这一房。
    “他们家人丁兴旺又已经有官职在身,阿玛额娘还是同他们多走动走动,往后要仰赖他们照拂的地方甚多。”
    吴雅夫人道:“咱们吴雅家人少,各房一直走得很近,娘娘如今正位他们也都是很高兴的,时常来家里看你阿爷阿奶。”
    蓁蓁欣慰之至,拉着额娘说:“您不知道,皇上给阿爷备了份大礼呢。”
    第90章
    吴雅夫人一听说是皇帝要给的大礼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是……是什么……”
    蓁蓁冲吴雅夫人眨了眨眼睛, 偏偏卖了个关子。
    “过几日额娘就知道了。”
    蓁蓁心里记着要让额娘见见胤禛,第二日就让秋华去景运门那知会谢氏把胤禛抱来。
    胤禛如今已经三岁了, 话虽然说得还不够利索不过已经能跑能跳了。他尤为不喜欢嬷嬷们抱, 谢氏抱着他一跨过永和宫的门槛他就扭着身子想要下来自己走。谢氏没法子只能松手, 他脚一沾地立刻像小炮弹一样奔进了屋子里, 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额娘……额娘……”
    蓁蓁陪着吴雅夫人和小妹在炕上说话,吴雅夫人听见孩童的声音脸上立刻是露出几分欣喜。
    “这……是四阿哥来了么。”
    蓁蓁笑道:“可不是这个小磨人精来了么。额娘, 您先别说话。”
    吴雅夫人看她脸上露出一丝丝坏笑, 有些摸不清她想做什么, 但女儿说了让她别说话,她也只能是闭嘴了。
    没一会儿明间就响起胤禛“啪嗒啪嗒”的跑步声, 那声音到了碧纱橱前突然停了,接着胤禛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那后头响起。
    “四阿哥……给额娘……请安。”
    蓁蓁忍着笑,故意逗他。“嗯,不知四阿哥是谁呀?”
    胤禛小脑瓜子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说:“四阿哥, 四阿哥是我。”
    蓁蓁又继续逗他:“哎呀,‘我’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呢。”
    胤禛楞了一下,额娘怎么说没听过他名字呢,额娘这是不要他了么。这么想着他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睛里打转了,还好他还记得谢氏同他说过他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他强忍着含含糊糊地说:“我……我是胤禛……”他扑到碧霜橱上用力拍着门, “额娘……开门……额娘……”
    蓁蓁一听他这声音像是要哭了, 吓得赶紧让秋华去开门。
    秋华嫌弃地剜了她一眼。这到底是亲生的才爱这么逗自个的儿子, 看,这不惹得人要哭了么。
    秋华开了门,胤禛站在门后委屈地揉眼睛,秋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四阿哥不哭,娘娘同你开玩笑呢。”
    她把胤禛抱到炕上,蓁蓁搂住儿子,看他眼眶红红的,心里一阵心虚。“哎呀,禛儿的眼眶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秋华站旁边听她这么说,立刻是谴责地看了她一眼。除了主子您还有谁?
    胤禛扑到母亲怀里,“额娘别不要胤禛,胤禛乖乖的是好孩子。”
    蓁蓁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是啊,咱们胤禛一直都是好孩子,额娘最爱宝贝禛儿了。”
    听她这么说,胤禛才在母亲怀里笑了。
    吴雅夫人看着蓁蓁怀里的孩子一阵眼热。“这,这就是四阿哥……”
    蓁蓁把胤禛转了个身,让他对着吴雅夫人。“禛儿,这是你阿奶,来,叫阿奶。”
    胤禛也不知道阿奶是个什么,太后虽然是他的阿奶,可平日嬷嬷们教他规矩的时候只说要称呼太后为太后娘娘,是不会教他叫什么阿奶的。
    他一直都最听蓁蓁的话,这会儿蓁蓁让他叫阿奶,他就坐在蓁蓁怀里乖乖地叫了一声“阿奶”。
    这一声叫得吴雅夫人心都要化了,她解下帕子抹了抹眼泪。
    “像,真得像极了你弟弟博启小时候,他三四岁上下的时候就是生得这个样子,发梢微微打卷,说话的时候‘阿奶’念不准,像在说‘阿内’,真得太像了。“
    “是吧,所以老话里说外甥似舅是一点没错的。”蓁蓁把胤禛递给吴雅夫人,“额娘,你抱抱他。”
    胤禛也不怕生,坐在吴雅夫人怀里乖乖的一点不闹腾。
    珍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这会儿看着胤禛心里就喜欢,从炕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四阿哥,吃点心。”
    胤禛看了一眼蓁蓁,蓁蓁冲他点点头。“姨母给你的你就吃吧。”
    胤禛这才从自己小姨手里接过点心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珍珍满心的欢喜:“四阿哥,好吃么?”
    胤禛咯咯笑着点点头。
    此时两人尚不知道,多年之后这对姨甥会反目成仇,而正是如今无忧无虑吃着姨母给的点心的孩子派重兵将一等公府团团围住。而彼时,华发已生的珍珍坐在钮祜禄家的大堂之上,对着满院子杀气腾腾来抄家的士兵无所畏惧地冷冷一笑。
    这些自然都是很久很久之后从发生的事了。
    如今,我们只知道这风起云涌的康熙二十年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册封礼结束后没过多久便是除夕了,蓁蓁一早便沐浴更衣为了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入冬之后她不慎偶感风寒躺了好几天才好。因为她的病皇帝嘱咐永和宫用碳必须得是精碳,又早早让人重新疏通了永和宫的烟道,因而这冬日里东西六宫的地龙里怕是没有哪个比永和宫烧得更旺的了。
    蓁蓁从浴室出来,霁云和碧霜递过缠枝莲纹软底鞋和云缎内衣给她披上,浴室蒸汽腾腾熏得才从浴盆里出来的蓁蓁又出了一身薄汗。碧霜拿着松江布给蓁蓁拭去脸颈上的汗念叨着:“这汗可得擦干了,娘娘如今老是头晕,可千万不能着凉。”
    蓁蓁刚觉得还好,这会儿是真觉得热得有些头晕了。“仔细是你仔细,不过可快点吧,我说了多少回了,这地龙过热了,我每回沐浴都觉着闷得慌。”
    说着霁云和碧霜搀着她走了出来,秋华已带着人捧着吉服在外间等着。因着晋封,永和宫又添了四个宫女,人都是顾问行亲自去内务府新选的,而名字为了图省事,蓁蓁分别取了春晓、秋月、闻莺和风荷,皇帝听闻她把西湖都给搬宫里来了,很是嘲弄了一番,蓁蓁也不杵,向皇帝道这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读来心驰神往,既然人不能至,她就取点名字以解相思了。
    多了四个人,秋华手里的杂事更减轻了不少,这些日子都忙着□□几个新来的宫女,新进来的人虽然底子干净,但缺点就是没经过什么事儿,做什么都手生。
    蓁蓁在梳妆台前坐下随口问秋华:“我瞧着那冠是新制的,怎么那么快就送来了?”
    “妃位上该有的,册封前半个月内务府就先送进来了,您和惠妃都是头一批,宜妃和荣妃都是三日前才送进来的。”
    春晓捧着吉服冠给蓁蓁细瞧,蓁蓁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道:“这话不能出去说,你们都要记住了。宫里样样都是皇贵妃、贵妃为先,再是惠妃和宜妃,接下来才是我本宫和荣妃,这事儿你们切切记住,不要让我再叮嘱第二遍了。”
    一屋子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蓁蓁这才重又把心思放在了梳妆上,碧霜手巧不一会儿这头便梳得妥帖。宫女们又伺候她穿上吉服,蓁蓁又问:“吉服褂呢?”
    “万寿时候就没穿,宫里现在都不兴那个石青色的褂子了,您还要穿么?”
    秋华说的是实情,如今宫里只怕都嫌那石青色的褂子丑陋,都做了新色的吉服外穿,单就宜妃和荣妃据说年末都添了两件新的吉服,颜色既亮眼又鲜艳,只是都不如蓁蓁身上这件粉色的来得打眼。
    “就那件吧,我也过过惠妃那个与世无争的瘾。”
    秋华应了着人捧来了吉服褂,又带了耳铛再戴上吉服冠,蓁蓁一行人才前往慈宁宫。慈宁宫里各色人等大多来了一半,今年册封后四妃排位一清二楚,蓁蓁径直就走到宜妃身边坐了下来。宜妃见蓁蓁来颔首招呼,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抿嘴笑道:“德妃妹妹今日怎么和皇贵妃一样都说好的似得,穿得如此素净。”
    宜妃一言,蓁蓁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皇贵妃望去,皇贵妃已经端正坐在上首,的确和她一般,也穿着石青色的吉服褂。蓁蓁正想张嘴说句什么,僖嫔的声音倒从旁传了过来:“德妃是谦虚,有些人那是为了要脸。”
    僖嫔今日心里也是憋屈。她照着娘家的吩咐没在紧要关头支持佟佳氏,佟佳氏又不是个傻子,面上不说心里门清,于是近日她在佟佳氏跟前就不如往日那么得宠了,皇贵妃佟佳氏不但对她不冷不热的,有时候她去请安也直接说自己身子不适直接闭门谢客。
    再说这索额图吧,又因为皇帝不宠她素来对她瞧不上眼,又加上僖嫔到底和他不是一家,他心底是盘算着总要把自己家的姑娘送进宫的,连帮她争一争妃位的心思都没动过一下,立后的事情一过就又把她晾一边了。
    僖嫔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都没落着好。这回没能升上妃位又明摆着是被蓁蓁和荣妃挤了一头,荣妃也就算了,她认了,毕竟人家是图海的亲戚又是头一个给皇帝生了孩子的女人,对蓁蓁她是万万不服的,自然如今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的不快了。
    僖嫔讥讽地斜了前头一眼:“能怎么办,皇贵妃到底不带后字,说是一样,可这内务府哪敢把明黄色往内里送啊,就这金黄也不是承乾宫才有,你们说是不是?”僖嫔咯咯一笑,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也不再理宜妃和蓁蓁。
    饶是宜妃平日里牙再尖嘴再厉,僖嫔的话她也不敢往下接,僖嫔是仁孝皇后族妹她敢说,自然有她敢的底气。
    宜妃和蓁蓁面面相觑。不过一会儿,宜妃先缓过了神,扯开了话题:“德妃妹妹可去拜会过贵妃了?”
    于情于理贵妃是坐着后宫里第二把交椅,嫔妃们怎么也都是得去拜见一下的。不过后宫嫔妃们也都是人精,毕竟贵妃上头还有个皇贵妃佟佳氏在呢,大家就没有风风火火地集体一块儿去,而是三三两两地去长春宫走了一趟,还非常凑巧地打听好了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几乎没有在长春宫门口偶遇过。
    “前几日和惠妃姐姐一起去过长春宫一回,我和惠妃姐姐不过略坐坐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蓁蓁说的是实话,册妃兼着抬旗,她上哪儿都觉得目光灼灼,近日里除了偶尔领着胤禛去看皇贵妃,也只剩惠妃偶尔来瞧她。这新来的贵妃刚进宫不过十日,除了册贵妃那一晚皇帝留在昭仁殿外,接着的第二天皇帝就去了长春宫,算得上是对她颇为看重了。宫里有好事的也都等着看皇帝的宠爱能不能越过永和宫,这档口蓁蓁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才好,哪敢去贵妃门口生事。
    宜妃也笑了笑:“德妃妹妹近日连门都不出呢,只是这贵妃您去了也没什么用,据说平日里沉默少言,荣妃僖嫔她们都在讨了个没趣回来了。”
    沉默少言?这可和蓁蓁记忆里恪僖公家的三格格有些出入,蓁蓁还未和宜妃再多说,这位贵妃就身着金黄色吉服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她只和简单地和皇贵妃行了礼,便坐在该做的位置专注喝茶,也不见和人寒暄。
    宜妃瞧了会儿回头和蓁蓁笑说:“你瞧,我说得没错吧?”
    蓁蓁觉着纳罕,但又不想把往事和宜妃多说,只能敷衍她几句类似于贵妃初入宫闱不熟之类的,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都来了正殿,她也就不再和宜妃周旋。
    宫宴平静无波地走了个过场,慈宁宫的地龙也烧得旺,蓁蓁在里头被热得着实辛苦。退席之时,她总算能在殿外舒口气,这一口冷风人直接就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