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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第162章
    屋内的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 带着无数悲伤和忧愁的康熙二十四年落幕, 新一天是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初一。
    屋内的人也在盯着西洋钟的走针,待到正中时,皇帝慵懒地亲了亲蓁蓁的额头又低头亲亲她的肚子:“小阿哥,新年了。”
    “不是……啊呀!”蓁蓁还没说那句“不是阿哥怎么办”肚子就被孩子踹了一下。
    皇帝隔着小衣也感觉到了胎动,微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看着她眼睛说:“不是就不是吧, 给宝儿再添个妹妹,再添个弟弟, 再添个妹妹, 一直添。”
    “您没完了是不是?”
    “德主子,你听好。”皇帝撑在她上方严肃说, “没完, 就没完, 朕就和你没完了。”
    “那别人呢?”蓁蓁笑问一句。
    皇帝“嗯”得一声疑问, 才反应过来蓁蓁说什么, 他不耐烦说:“看见她们烦, 不行吗?”
    “您宠我,我心里也高兴, 可宫里的姐姐妹妹们只怕都觉得是臣妾抢走了她们的宠爱, 又要嫉恨臣妾了。”她红着眼睛说,“您也听见皇贵妃今儿的话了, 她说得怕是好多人的心里话。”
    “那你想怎么样!”皇帝翻过身抱着胳臂坐直, 白了她两眼。
    “去吧, 还是去吧。”蓁蓁举起手保证,“我保证不生气照顾好自己。您想想臣妾怀着身孕,等到八个月九个月,您还来像话吗”
    蓁蓁攀这他手,却被皇帝打开了去,“你当朕什么了你!我看你就不在意朕,把朕踹别人那儿去你乐得清闲是吧?”
    蓁蓁靠在他的怀里,拉过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纤弱的肩微微耸动,说话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臣妾最近老梦见绵绵,怕这个孩子保不住。”
    皇帝一愣,陡然间脸色大变,“胡说!”他情绪一时激荡,声音陡地拔高,怀里的蓁蓁被吓得一颤,皇帝忙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你惊着了没有?”
    蓁蓁含泪摇摇头。
    皇帝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行了行了,拿你没法子。”
    蓁蓁浮起若隐若现的笑容伏在皇帝耳边说:“要不您就每月初一十五多去瞧瞧承乾宫的小佟佳氏,反正皇贵妃贤惠肯定乐见其成。贵妃生病也无力下榻。”
    “你别瞎说。”皇帝伸手揽住蓁蓁的腰,蓁蓁突然仰起头封住皇帝的口,皇帝扶着她的脖子加重了这一吻,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蓁蓁轻喘着在他唇边呢喃。
    “我瞎说什么了。”
    “这小佟佳氏啊,你不懂朕少看她几眼她才能好啊。”
    他一一吻去蓁蓁的泪珠,尝着她心中苦痛和忧愁,却不知蓁蓁已经陷入疑惑:少看几眼?这是嫌弃还是提防?是为了佟家还是为了皇贵妃?她带着满腔疑问困在皇帝的□□中,不能自拔。
    皇帝照例是要在元日时祭祀的,他走出永和宫时天还漆黑,顾问行身上还有一股酒气。顾问行本来以为皇帝心情大好,却发现这位主今儿似乎周遭都有些冰冷。
    “万岁爷,奴才看德主子和您说得高兴,也高兴在外头吃了两杯酒。”
    皇帝点点头没怪罪他,他倒是拍了拍顾问行的肩膀说:“小顾子,你懂朕。”
    皇帝的脚步路过承乾宫,承乾门的前面则是景仁宫的宫墙,皇帝看了一眼景仁宫又看了一眼承乾宫,侧过头目光沉静对顾问行说:“有一桩事你速速去办。”
    顾问行听得微微张了张嘴,但见皇帝不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
    元宵后的恭王府正在吵嚷不休。
    “王爷!”说话的人是恭王继福晋马氏,她刚从自己生病的独子永绶房中出来,一路追着恭王不放。
    “王爷,您不能去,那是明相家赶出来的人,谁都不敢碰,您去做什么?”
    常宁的桃花眼一挑,轻蔑地说:“明珠怎么了?那也是我爱新觉罗家用的奴才,本王想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姓叶赫那拉的指手画脚了?”
    马氏见常宁毫无畏惧,心急如焚:“王爷,您跟妾去看看永绶吧。”
    常宁的长子永绶已经病了大半年了,马氏冬来都扑在病重的儿子身上,这时候追出来也是实在被自家王爷的不靠谱给逼得没法。现在见拦不住他,又只能搬出病重的儿子挡住他的脚步。
    常宁脚下并未停留分毫,他依然往王府门外走去,马氏见他渐行渐远,凄厉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王爷!”
    一声入耳,常宁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回过头对马氏说:“你还是去照顾永绶吧,别追了,本王的性子你也知道,定了就是定了,谁劝也没用,就像本王当年要立你做福晋,谁都劝了,谁都拦了,本王改了吗?”
    马氏听常宁说起往事,拿着帕子不住擦自己那像断了线的珠子的泪水。
    常宁回身走到马氏身前,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时也有了几分湿意,他拿了帕子替马氏擦去脸颊的泪水,此去经年,马氏早已不复当年入府时那副娇媚如花的姿态,独子病重更是累得她平添无数白发。
    “采冬,本王这个样子你早就知道,你担心又有什么用?皇上早就习惯我这死样子了,只要太皇太后、皇太后在,一个明珠算什么,就是十个八个明珠,也只能看我不像话。”常宁替她把帕子别在胸前,理了理帕子上哭湿的鸳鸯,“你爷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容若和我有故交,我是替他去了了心愿。我于他是如此,于你也是,永绶如今这样,我不敢说没有好歹,可如果有好歹,其他阿哥你都可以抱去养,府里的大福晋只有你,本王凡事也一定都护着你。”
    马氏从认识常宁开始就知道他其实心思透彻凡事都明白,平日所有的不着调看着任性其实都有因可循。他做事的一切根源就是要对他认同的人重诺守信,若是认定的事情,拼命也要争取。马氏触动心肠,眼泪止也止不住,她泪眼婆娑下常宁抱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
    “多谢王爷。”正月的雪后阳光洒在沈宛单薄的身体上,她在朝阳门外向常宁盈盈下拜。
    被拜的常宁是十足的不忍心:“其实你不必走的,我替你争取一下,你在京城里多等等说不定哪天那个觉罗氏发了善心,你还能见见富森。”
    沈宛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没有我,孩子能过得更好些。”
    生完容若的遗腹子,又生生看着明珠夫人夺走襁褓中孩子的沈宛大病一场险些殁在了京城的冬雪里,最后是常宁在南城寻到了她,为她延请名医终是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宛的声音清脆纤细,在雪后初霁的天气里本应是最动人心弦的,可如今在这银装素裹下,她的每句话都让常宁倍感凄凉。
    “没有我,他就是明相的孙子,是容若家的小少爷,我在干什么呢,让别人议论他的娘亲是个下贱的□□是个没名分的野女人吗?”
    沈宛凄凉地笑着,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恶毒地形容自己,可这句句都是孩子的祖母,容若的生身母亲在夺走富森时说的,也因为这些话她最后放任明珠夫人抱走了孩子。
    富森跟着自己是没有丝毫前途的,沈宛深深懂得这个道理,失去容若庇护的她,如秋叶飘零在京城,如同未见他时一样,孤苦伶仃。
    常宁从怀中掏出一包金银,递给沈宛:“拿着这些回南方置办些田产,足能够安生度日了。顾贞观在惠山脚下种地,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
    沈宛推却了金银,常宁执意不肯,硬是塞进了她的马车里,又对护送的恩格嘱咐:“务必送到惠山,再来复命。”
    恩格是常宁自幼相伴的哈哈珠子,是他唯一推心置腹之人,恩格慎重点头,常宁才放心又对沈宛道:“此去一别,怕是无日再见了,沈姑娘珍重。”
    沈宛再度一拜,也道:“后会无期,王爷珍重。”
    ……
    那厢常宁家的恩格送沈宛从京城返回江南,这厢李煦却是从江南来到京城。江南四月雨晴时,兰吐幽香竹弄姿。蝴蝶不来黄鸟睡,小窗风卷落花丝。此时的江南便是这样的景致,不曾想这雨竟也随他一起飘来了北方。方才在江心时天上还飘着细雨,船一靠岸这雨便停了,李煦见状便收了手里的纸伞。
    “旭东兄!”
    岸边等了一早上的曹寅朝他挥了挥手,李煦撩起袍子下摆跳下船,三步并两步地朝老友走去。
    “栋亭!”
    两人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皇帝南巡的时候了,李煦拍了拍曹寅的肩道:“栋亭,你消瘦了不少啊。”
    “惭愧惭愧。”曹寅叹道,“回京后皇上便命我在内务府里任事,我这一沾手才知道小小一个内务府里竟是这般墨突不黔的,这两年真是兢兢业业从头学起啊。”
    李煦道:“皇上这是看中你呢,就等着你把里头都摸透了必要委你重任的。”
    曹寅笑着摇了摇头。“对了,旭东兄怎么突然回京,可是皇上召你?”数日前曹寅收到李煦书信说不日要返京让他在天津大沽口接他,信中只提了到日未曾提过半字返京缘由,故曹寅才有此一问。
    李煦叹道:“是我母亲病了,我同皇上告假返京看望母亲。”
    曹寅一惊,“老夫人病了,可是严重?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唉三娘也是的,这样的大事竟也不来信告诉我。”
    李煦道:“初时是病得十分重故我才向皇上告了急假,不过我出发前又收到一封家信说是皇上派了洋教士去送药,吃了他们给的药已经几乎痊愈了。你也莫怪三娘,你这些日子都在天津办差,告诉你你难道还能扔下差事回京么?”
    曹寅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煦道:“我这次回京除了探望母亲还会进宫去向皇上谢恩,你这几年常驻京城可是要同我说一说京中的事。”
    曹寅道:“你是指……”
    李煦眼神闪了闪,“我是说索相和明相……”
    曹寅脸色一变,劝道:“旭东兄,你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办的都是皇上交代的差事,这朝堂里的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李煦听的一笑,摇头道:“栋亭,你这聪明人可不要做装糊涂的人,咱们虽是皇上的家奴,可你如今这郎中,我这宁波知府难道不是朝廷的官职?领的不是朝廷的俸禄?我两既在朝便是这局中人。”
    曹寅重重一叹:“旭东兄,你既这样说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是这人来人往不是谈这事的地方,咱们还是回我家再说吧。”
    曹寅是雇了轿子来的,两人当下便一同往落轿处走。“旭东兄,你这次进宫可要多多宽慰皇上。”
    李煦疑惑地问:“怎么,可是宫里有事?”
    曹寅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皇上下江南时带在身边的六阿哥。”
    李煦点点头。曹寅轻叹一声,“六阿哥去年薨了,我瞧皇上至今心里都十分难过。”
    “啪嗒”一声,曹寅回头一瞧,原是李煦手里的纸伞落到了地上。
    李煦心中五味陈杂,宁波京城又岂是千里之遥,更何况事关宫中秘事,这一年过去了他竟是一点未知。
    “旭东兄,怎么了?”
    “没什么,手滑了一下。”李煦说着弯腰拾起伞。
    此时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雨,纸伞上原画了个美人,撑开伞后滴滴雨珠打在美人脸上,好似那美人在落泪一般。李煦撑着伞出神地望着那美人好一会儿才疾步跟上了曹寅。
    ……
    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
    台上女伶人幽幽地唱着,观戏人也是听得入迷了,有些人甚至不知不觉随着韵律轻轻拍起了手。一群人里只有坐最中间的人似有些心不在焉,每隔一段时间就低头掏出怀表来看一眼。时间久了其他人也是注意到了。一折游园方唱罢,换场时宫女们也适时地换上了新沏的茶来,宜妃瞟了皇帝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她端了茶在手里,眼波一转笑盈盈地同身旁的贵妃说:“我瞧今儿这戏唱得不好,妹妹你说呢?”
    贵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宜妃也不尴尬,这头撩不动她立马又转头问端嫔,“董姐姐,你说是不是?”
    端嫔不想宜妃这把火竟烧她身上了,慌慌张张地茶都撒了出来。她解了帕子擦着茶水说:“我瞧还行啊,不比上次的差。”
    宜妃听得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比上回的可是差远了,我瞧皇上都听得心不在焉的。”她最末这一句说得颇为大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皇贵妃问皇帝:“皇上,臣妾瞧您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今儿这戏班唱得不好?”
    皇帝随意一笑,“怎么会。”转头对身边的翟琳说:“赏班主一百钱。”
    皇帝都说了赏钱了自然是不觉得今儿这戏唱得不好,皇贵妃温和地笑了笑也不想开口。台上忽闻得一声“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原是惊梦开场了,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戏里,皇帝又低头看了一眼怀表,皇贵妃瞧在了眼里嘴角却耷拉下来。
    台上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皇帝心有所触转头问皇贵妃:“婵媛呢?这杜丽娘都知道要寻春色,她这年纪轻轻的入了宫怎么没见出来过。”
    皇贵妃轻快回话:“婵媛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内向得紧,臣妾劝了她几次她都说不想出来。”
    “哦?她关着都干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就看看画本子,同她身边那几个宫女玩叶子牌罢了。”
    皇帝听得摇摇头,皇贵妃忙说:“皇上别怪她,她就是孩子气重了些,臣妾回去会好好教她的。”
    皇帝无奈地耸耸肩,“怎么会,她还小孩子气也是难免的,你多照看就是。”
    皇贵妃说:“自个儿的亲妹妹,臣妾照顾她是应该的。”
    皇帝点点头,忽然又叹了口气:“怪只怪你阿玛……”
    皇帝这话虽没说完,听的人却自然是懂的,皇贵妃脸色一僵,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