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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海拉逊无奈地道:“五爷,奴才现身上有差事呢,您让奴才先把差事交代了吧。”
    常宁一听便笑了,“皇上在和二哥议事呢这会儿可没空见你,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琴吧。”
    海拉逊道:“奴才不是去见皇上,这是去给惠主子回话呢。”
    “明珠家那位?”常宁道,“她几时也能差得动你这尊大佛了?”
    要说海拉逊这内务府总管大臣心里头一个装的是皇帝,其次是太皇太后和太子,剩下的人于他全是一样,有事从内务府派个内管领去就成了。皇帝刚登基那会儿宫里乱糟糟的,那时太皇太后自己管着皇帝让他照看着他们兄弟几个,有了这层缘分外加常宁又是个脸皮厚会哭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海拉逊心里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他,常宁有什么要求他总是记着给他办了,皇帝也知道,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去了。
    “那一位也是奉了皇上的意思给才添的小公主办满月。”
    常宁不信:“海叔你可别诳我,这满月礼宫里都是有规制的,你吩咐下去你手下那些管事的自然会去操持,哪里需要你亲力亲为的。”
    海拉逊说:“这回可不一样,皇上为了哄永和宫那位主子高兴说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永和宫
    常宁一下想起了在碧云寺外遇见的那个美人。那时她小腹微隆,算算日子这永和宫小公主应就是她的孩子了。说来也奇怪,都过了这么久了,两个人不过也就打了个照面,常宁到至今都记得她脸上的泪珠和眉宇间的抑郁之色。
    “怎么咱们万岁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这会儿想着补偿人家。”
    海拉逊心里是连连后悔:我那么多嘴干嘛,这位爷就没个靠谱的时候。一时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五爷,您就饶了奴才吧,主子们的事奴才不清楚更不敢枉议。”
    常宁一挑眉,心思转了转便有了个注意。“海叔,这回也要请戏班是吧,说来我有个故人想搭几场戏赚些盘缠回老家去,我想啊……”
    ……
    五月初二这一日永和宫的小公主满月,难得天公作美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蓁蓁一早起来让人烧了两大桶的热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这一个月的月子坐得别提多难受,这一下总算是彻底清爽了。
    霁云掀了珠帘穿过垂花门,秋华问她:“衣裳都拿来了?”
    霁云道:“都拿来了,姑姑你瞧这是什么料子,我先前从没见过这样鲜艳好看的。”她这一说屋里其他几个姑娘都围了上来,一瞧之下无不惊叹的,且不说上头那花案绣得是栩栩如生,就这染的颜色都看着特别鲜亮,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
    秋华道:“这叫妆花缎,是江宁织造署才送来的,听说即便是最熟练的女织工织这样一匹缎子也要半年那么久。”
    几个姑娘听得是啧啧称奇,更是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秋华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也别傻愣着了,快伺候主子把衣服换上吧。”
    碧霜瞧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半年才能织一匹那一年不过就两匹这么个数,皇上就这样给了咱们娘娘……”
    蓁蓁听得笑了。“你这数虽然算得不错但算得却不对。一个人一年是只能织上两匹,但如今江宁织造署下有织机上千台,织工近万人,这一年下来不就能有千匹了?”
    碧霜听得惊叹:“上万织工,竟有这么多的人。”
    蓁蓁道:“这个数算少的,想前朝最鼎盛时期听说织工有数十万人之多。”
    内务府不但给她做了新衣裳也用大红的花缎做了小公主的襁褓。蓁蓁换上衣服便抱着女儿出去见客。她这一胎生得极顺,月子里调养得又好,这一出月子人气色好极了。而小公主在月子里也长开不少,生得是粉雕玉琢漂亮极了,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句,阿宝更是像得了个新玩具似的,新鲜得不得了,围着盈盈转悠个不停。一会儿问一句:“妹妹怎么总睡觉。”一会儿又问一句:“妹妹什么时候醒。”
    她见盈盈雪白的脸颊和她平日吃的白面馍馍似的,忍不住伸手想要捏一捏,幸得乳母看得严实,忙拦住了直呼“捏不得捏不得”。
    蓁蓁也轻柔地教她:“阿宝乖,不能捏妹妹的脸,她会痛的。”她俯身瞧了瞧睡在摇篮里逃过一劫的盈盈,看一看她是否有被惊醒。阿宝愣愣得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额娘,抱抱。”
    惠妃在一旁笑了,“阿宝这是在撒娇呢。”
    蓁蓁把阿宝抱自己膝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女儿年幼也许是说不出来,她却是懂的,博起出生那会儿阿玛额娘一家子人都围着他转悠,她那时已经大了懂事了心里虽然明白弟弟小是需要照顾,可还是忍不住难过得很,好像突然间阿玛额娘不再爱她了。
    “阿宝乖,额娘最疼阿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摸一摸阿宝的头发,捏一捏她的小手,阿宝果然马上就恢复常态了。
    阿宝的乳母此时锦上添花地夸上一句:“到底还是娘娘有法子,小主子除了皇太后可就听您的了。”
    惠妃笑道:“这你们可就不懂了,这孩子啊总觉得有了弟弟妹妹爹娘这心就偏向他们了给自己的爱就少了,其实咱们做娘的眼里哪个孩子不是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个都是爱如珍宝的。”
    一群人自然都纷纷称是。
    张玉柱捧了戏单来请蓁蓁点戏。蓁蓁拿起戏单看了看又放下了,“我于这些都不怎么懂,还是佟姐姐来点吧。”
    她抬了抬眼,示意张玉柱把戏单端给皇贵妃看。佟佳氏掩口笑说:“今儿是给小公主庆贺满月,这戏班说来都是为你请的,我要来点岂不是喧宾夺主了?不成不成。”
    蓁蓁为难地说:“可我不常听,也不知道哪一出戏好……”
    佟佳氏道:“何不把把班主请来,一问就知道了。”
    她说的也有理,蓁蓁正要让张玉柱去把班主叫来,一时说御驾到了,众妃跟在佟佳氏身后一起迎驾。皇帝一瞧这戏台上还空空荡荡的笑说:“朕还以为迟了,没想你们这还没开始哪。”
    佟佳氏颇有些微词地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才来?臣妾和德妹妹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道:“有事同明珠他们几个商量,没想颇费了些时间。”
    佟佳氏问:“是何事让皇上这样费神?”
    皇帝眉头微拧,淡淡地道:“没什么。”
    佟佳氏是个识时务的,一见皇帝这般神色便不问下去了。
    蓁蓁此时从乳母怀里抱过女儿,走至皇帝跟前冉冉一福,“臣妾给皇上请安,公主给皇上请安。”
    皇帝扶起她,从腰上系着的荷包里摸出一块金锁片套上小女儿的脖子。“朕的盈盈可要长命百岁哪。”
    蓁蓁柔声接了一句:“有了皇上的赐福公主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这一胎保养得好极了,出了月子气色极好,隔了一个月再见反倒觉得比生孩子之前更显得明妍动人。这当着众人的面皇帝也不方便说什么,牵住她的手说了一句:“都坐吧。”
    蓁蓁在感觉到他故意捏了捏她的手掌时低头默默一笑。
    皇帝坐了正中的主位,皇贵妃挨着皇帝坐了右手,蓁蓁因是今天的主角便坐了皇帝的左手。先前蓁蓁还为点什么戏烦恼,这会儿皇帝来了她索性把戏单子递给皇帝。“刚还在同佟姐姐商量点什么戏,既然皇上来了,臣妾看还是皇上来点吧。”
    于戏蓁蓁倒并不怎么痴迷,平日也只是随其他人看看,皇帝走来一趟江南后倒成了十足的戏迷,也爱作主。他一边说着“都有什么?”一边已经从蓁蓁手里把戏单拿过去了。
    今儿蓁蓁满月礼上内务府请的也是如今京里有名的戏班,除了清远道人写的那一出《牡丹亭》外,也会不少其他的戏。最近宫中若是有演戏演的基本都是《牡丹亭》,皇帝看得多了也想换换,他看了一会儿戏单说:“去把班主叫来。”
    翟琳应了一声去把班主领了来,这班主也不是头一次见皇帝了,内务府指点过规矩,这会儿他跪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应了一声:“小民给皇上请安。”
    皇帝道:“今儿不看这杜丽娘和柳梦梅了,可还有什么新鲜的?”
    班主说:“班里新排了一出《邯郸记》,恭请皇上赏阅。”
    “哦?”皇帝颇有兴趣问,“这《邯郸记》是个什么故事?”
    班主便把这戏说了一说,听到卢生被贬到陕州凿石修路开河时皇帝显见得一怔。班主丝毫不察,尤说道:“那卢生用火烧、醋浇之法通了河道。明皇乘舟过河见河道疏通陕州治理有方对卢生大加赞赏。”
    听到这皇帝突然冷哼一声:“这戏果是唱得容易,开河治河岂是烧火浇醋这么容易的。”
    班主一愣,皇帝龙颜不悦都那么明显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蓁蓁心思一动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她递了个眼神给惠妃,惠妃心领神会遂道:“哎呀,这不是沈既济《枕中记》里的故事么。”
    皇帝问惠妃:“哦?你知道这个故事?”
    惠妃笑说:“臣妾从前读过挺有趣的,不过是个黄粱美梦终成空的故事,不吉利哪。今儿给公主庆贺满月依臣妾看还是选个喜庆热闹的剧吧。”
    班主是个激灵人,一听便马上跟着说:“那这《义侠记》里的《除杀》如何?说的是武松打虎的故事。”
    皇帝一挑眉拍了拍手,“这个好,就点这一出吧。”他说罢故意嘴角含笑瞧了蓁蓁一眼,蓁蓁别过脸去只当没瞧见,心里是忍不住想啐皇帝一口,怀上盈盈的日子不就是外头她领着自己打猎的时候吗。
    班主领了旨便去准备,没一会儿台上便开戏了。也不知怎么,皇帝平日是个戏迷,今儿却瞧得有些个心不在焉,台上这武松和老虎是抖得你死我活的,皇帝却流露出了几分意兴阑珊来,似乎人在这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佟佳氏问:“皇上怎么了?是今儿这戏不好看么?”
    “没什么。”皇帝懒懒地应了一句,他瞧了一圈发现同往常一样又少了一个人,“婵媛呢?怎么又不见她。”
    佟佳氏道:“她就这性子皇上你也知道,臣妾叫她她也不肯出来。”
    皇帝责怪地看了佟佳氏一眼,说:“她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了?成日闷在屋里是个什么样,你虽说是做姐姐的但也不能就这样由着她孩子气。”
    皇帝嫌少这样苛责佟佳氏,佟佳氏尴尬极了,起身一福,“是臣妾疏忽了,皇上说的是。”
    皇帝撇过头对翟琳道:“去承乾宫把佟贵人接来,她若不肯来就说是朕的旨意。”
    翟琳领命走开了,皇帝的注意力重又回到了戏台上,佟佳氏也看得颇认真间或还能和皇帝说笑上几句,可若认真观详还是能从她脸上瞧出几分不自在来。蓁蓁和惠妃四目一碰,无声地交流了下。皇帝大约是心情不好真无心,可当那么多人的面皇贵妃被下脸她这高兴怕只是面上功夫了。
    翟琳这腿脚功夫着实是不错,这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呢就把人领来了,也不知翟琳怎么同小佟佳氏说的,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看着竟像是跑过来的。
    “臣妾……臣妾给皇上请安。”
    小佟佳氏捏着帕子,在皇帝跟前颤颤巍巍地福了福。皇帝正和蓁蓁说话呢,眼角往她身上一扫笑容顿时是抹去了三分。这也难怪皇帝,宫里讲究的就是规矩,所谓规矩往大了说就是主子有主子样,奴才有奴才样,往小了说就是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就说眼下这一屋子的嫔妃吧,因是来给小公主贺满月的,各个都是打扮得端庄得体。再看这小佟佳氏也不知怎么,穿一身素缎就出门了,浑身上下就只见耳朵上一对珍珠耳坠,再没第二件像样的首饰了,打扮得比蓁蓁身边的碧霜、霁云还寒酸。
    小佟佳氏见皇帝瞪着她怕得快哭了,“赶时间就没来得及换衣裳……”她慌忙间看了皇贵妃一眼,期望着皇贵妃能帮她解围,没想对上的是佟佳氏满眼的苛责,小佟佳氏羞得把头一垂,缩着肩膀两手搓着帕子再不说话了。
    第164章
    皇帝见她这样原本想说的话也是说不出了, 扶着膝盖叹了口气。平心而论皇帝真的没想让小佟佳氏进宫,这小佟佳氏第一回选秀他就大大方方撂了牌子让佟家自己放开手去选夫婿。谁知道皇贵妃生女畸形以后佟国维去撬动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又让皇贵妃亲自开口来求, 这么里外都答应了他不答应就怕佟国维和皇贵妃都下不来台。
    可如今看着小佟佳氏他却是越想越后悔,当时只想着无非是后宫多养个人, 他对小佟佳氏也没什么期待, 不想她竟然是性格如此乖僻的,行事又不体面,真和个孩子一般无二,也不知这佟国维是怎么教孩子的。
    “皇上……都是臣妾的疏忽。”皇贵妃急得站了起来,皇帝说了一句“你啊”后面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却足够让皇贵妃羞得块站不住了。
    蓁蓁离座对皇帝道:“臣妾瞧婵媛妹妹同我身形相仿, 这离我那近要不还是让臣妾带妹妹先去换件衣裳吧。”
    蓁蓁笑得亲切, 皇帝不忍心拒绝她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蓁蓁遂扶了小佟佳氏离开, 这一走出皇帝的视线小佟佳氏的眼泪就收不住了, 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往下落。可她即便是哭也是不敢哭出声,任纤细的肩头怎样耸动,任眼泪淌满她整张脸, 也没有一声呜咽出来。蓁蓁在旁看着到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到底是国舅爷家的姑娘, 品格确实不凡。
    秋华见蓁蓁陪着小佟佳氏回来了唬了一跳, 正要问蓁蓁摇了摇头只说:“准备衣裳, 替贵人更衣。”
    一时永和宫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霁云打了盆热水来, 蓁蓁亲手绞了块帕子递给小佟佳氏,“妹妹先擦把脸吧。”
    “谢谢姐姐……”小佟佳氏这会止了泪,一想起刚才的失态两颊涨得通红,几乎要坐不住了。“姐姐,方才我……”
    蓁蓁按着她的肩道:“都说方才了,那就是过去了,来把脸擦干净了咱们来换衣服吧。”
    小佟佳氏点点头,心里暖了起来。
    碧霜抱了几件衣裳来,蓁蓁挑出一件竹青色的便服来,让碧霜和霁云撑开了给小佟佳氏看,“这件如何?这是我做贵人时穿的,春日里这样的衣服最赏心悦目。妹妹年轻生得又白,这颜色很衬妹妹。”
    小佟佳氏脸儿微红,喃喃一句:“姐姐作主就是了……”
    “那就这件了。”
    待小佟佳氏换完衣服蓁蓁又让碧霜给她重新梳头。碧霜这几年这梳头的手艺在宫里也就略逊苏麻喇姑一筹,就是佟佳氏偶尔也会叫她去梳头。她手脚伶俐,没两下就重新给小佟佳氏梳了个盘头,蓁蓁开了柜子选了一对绿宝石耳坠,又挑了一支二两的小凤簪给小佟佳氏插上。
    蓁蓁笑道:“这样多好,女孩家一打扮起来就不一样了。妹妹平日也该多打扮打扮才是。”
    小佟佳氏低下头揪紧了手里的帕子,“姐姐说咱们家看着是繁花似锦的,其实阿玛在外头是烈火烹油,我们姐妹在宫里更要低调些……”
    蓁蓁怕小佟佳氏再多说不宜,于是接着她的话圆了下去:“佟姐姐行事素来稳当,她说的固然是不错的,可你这年纪青春正好,要不打扮岂不辜负了好时光?妹妹也是个性情恬淡耐得住的,我在妹妹这岁数每天就恨不得首饰匣子里能多添几对耳坠子呢。”
    蓁蓁说得活灵活现的小佟佳氏都笑了,这一笑把她整张脸都点亮了,蓁蓁不由道:“皇上说的也不错,你这年纪该多出来走走才是,老待在屋里不闷么?”
    小佟佳氏眼神一暗,平日里围着她的无外乎也就是几个宫女,各个惧着她的身份也不多和她言语,蓁蓁这几句话不知怎地就触动她心了,她不自觉地就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是不想,可是姐姐说我规矩上还欠着,宫里贵人多,若是冲撞了哪位不但自己落不好,还要累得阿玛没脸。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这样学好规矩前还是别出去了。”
    蓁蓁一怔,再仔细琢磨小佟佳氏这几句话是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蓁蓁一抬头见乳母抱着小公主也回来了。“娘娘,公主一醒就哭了,那边戏还没完,奴才怕扰了皇上的兴就把公主抱回来了。”
    “来,给我吧。”蓁蓁从乳母怀里抱过女儿,隔着襁褓轻轻拍着哄着,没一会儿小公主就不哭了,含着手指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乳母在一旁道:“公主到底是贴心娘娘,娘娘一抱一哄就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