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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唉,姑姑且慢”毛二喜一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早雁扭头瞥了他一眼,“总管你这是……”
    毛二喜面无表情地道:“宫女犯宫规照理是由慎刑司来处置的,姑姑你应该是懂这个规矩的吧。”
    他这样一说早雁到犹豫了。毛二喜又说:“人还是由我押去慎刑司,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宫里都知道惠主子同德主子交好,若是由惠主子来审,作恶之人最后反咬一口说主子不公逼供。”
    “这……”早雁还在犹豫毛二喜的人已经从惠妃的人手里把碧霜押了过来。早雁一看急了,“毛总管主子叫我一定要把人带回去,在这被你截走了我回去怎么交差?”
    毛二喜使了个眼神,让手下的人把碧霜先带走,一转身他对碧霜说:“姑姑放心,这人就在慎刑司哪都跑不了,谁也别想靠近她和她多说一句话。惠主子那我明儿自会去和她请罪的,您也把我的话传给惠主子她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
    慎刑司大约是所有宫女和太监们最不想去的地方了,即便碧霜曾经来过这一次再来仍还是心里发怵。可更让她害怕的是走在她前面的毛二喜。毛总管的威名宫人们进宫的第一天就从教习嬷嬷们嘴里听说了,胆子小些的那晚上梦里都是毛二喜的刑具。
    碧霜眼睛四处乱转,她在想到底哪个人是刘嬷嬷嘴里说的,皇贵妃已经安排好的人。
    “毛总管。”
    一声尖细的嗓子冷不丁从旁冒了出来,高德昂笑着从一间囚室走了出来。
    毛二喜指着碧霜说:“人交给你了,我要去永和宫给顾总管回话。”
    高德昂道:“劳烦您给我师傅问个好,您和师傅放心,这人啊尽管交给我,我保证让她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毛二喜“嗯”了一声便走了。
    高德昂走到碧霜跟前,笑着打了个招呼,“碧霜姑娘,好久不见了。”
    碧霜一见着高德昂顿时是松了口气,别的人她是不知道,这高德昂她在皇贵妃那见过好几次,这人必定就是皇贵妃安排的人了。
    “高副总管,求您救救我……”
    “嘘。”高德昂眯着眼睛微微摇头。
    “碧霜姑娘,这儿人多嘴杂,咱们还是找间屋子再慢慢说话。”
    碧霜一听连连点头。
    高德昂遂领着她往里走。这慎刑司阴气森森,两侧都是囚室,不时还有惨叫声传来,碧霜是越走越害怕,她小声问:“高副总管……”
    在前头带路的高德昂转过身来,和气地笑了笑,“碧霜姑娘怎么不走了?”
    碧霜捏着衣角缩了缩肩。“高公公,我……我一定得去吗?”
    高德昂一听这话就笑了。“姑娘若不去这案子要怎么审哪,德妃娘娘的事都指望着姑娘您一句话呢。”
    碧霜一听这话也只能无奈地振作起精神了。事到如今她若不把话说圆了那就是她一家老小都得死,既然有皇贵妃许了她远大前程,她自然是希望活着出去享受这荣华富贵的。
    高德昂引着她走向慎刑司的更深处,在最里边有一件屋子,占了足足一整面的墙,高德昂推门先走了进去,碧霜咬咬牙抬腿也迈过了门槛。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墙上挂了不少的刑具甚甚还是骇人。碧霜之前被押来慎刑司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屋子,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想要走,一回头高德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她身后已经把门关上了。碧霜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除了她和高德昂之外竟然没有第三个人,这让她无端端地毛骨悚然起来。
    高德昂走到东墙下拾起一根铁棍似的东西在手上晃了晃。说它是铁棍也不完全是,它的头上按了一块铁块,样子瞧着奇怪极了。
    “高公公,你……你拿得是什么?”
    碧霜的身子紧紧贴着墙,抖得和落叶似的。
    “这个嘛……”高德昂瞧着她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待你用过了你就知道了。”
    “啊……”女子凄厉至极的惨叫一声声弥漫在整个慎刑司里。
    半个时辰后,高德昂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从囚室里走了出来,他的下巴上和衣领上都是血,毛二喜刚好来找他问问审得怎么样了,一见他这模样,立马是推开囚室的门走了进去,只见碧霜面朝墙被吊在屋里,背后已经全烂了,伤口最深处白骨都露了出来,显见的是已经没救了。
    毛二喜眉头一拧反手就给了高德昂一记耳光。
    “蠢货,谁让你弄死了。”
    高德昂躬着身子满脸委屈,“我也是没法子啊,这小贱人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宫女把她叫走的,那宫女把她带到慈宁宫后头关了起来,等她撞门出来的时候德主子已经出事了。总管,您听听,这不是满嘴胡兜么。我先给她上了棍刑,她还是这样说,我也是没法子才上了刷刑的,可谁想到她这奴才命倒还生了副娇弱的身子,这没两下就死了。”
    毛二喜静静地盯着高德昂,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高德昂“噗通”跪了下来抡起手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扇耳光,一时间囚室里是噼啪作响。
    “都是奴才蠢笨下手没个轻重,总管您尽管罚奴才吧。”
    毛二喜也不着急,直等到高德昂脸肿得和馒头一样高了牙都吐出一颗方才慢条斯理地说:“行了,这打死人的事回头你自己和你师傅去解释吧。”
    高德昂此时方才停手,肿着一张脸问:“那这案子……”
    毛二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人既然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就照你刚才说的写个供状递上去结案吧。”
    顾问行得了供词匆匆赶到永和宫,他一见着皇帝就跪了下来:“都是奴才没用,碧霜受不住刑已经死了。”
    皇帝一直在陪蓁蓁,知道顾问行来了才短暂挪到西间,他面如寒冰地问:“死了?”
    顾问行把供纸递上:“皇上,这是碧霜死前留下的口供。”
    皇帝只看了几行就愤怒地重重拍了下桌子,“简直是信口雌黄!传朕旨意,碧霜以下犯上不得安葬,虽身死仍不足恕其罪,挫骨扬灰不得入土!父母兄弟姊妹俱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顾问行跪着接旨:“奴才领旨。”
    他正要离开又听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吩咐:“去把贵妃和惠妃叫来。”
    顾问行低着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身素缟的贵妃和惠妃跟在顾问行身后进了永和宫后殿的西次间,两人请过安后,顾问行便退到了一旁。
    惠妃知道这顾太监是皇帝的心腹,皇帝有些秘密也不避讳他,当下就问:“皇上招臣妾来不知是何事?”
    皇帝沉着脸说:“永和宫那个叫碧霜的宫女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贵妃只是默默地点了个头,惠妃一听碧霜的名字气得问:“这狗奴才如今怎么样了?德妹妹被她害的险些命都没了。”
    顾问行在旁道:“碧霜已经伏法。”
    惠妃心里一惊,只听皇帝道:“皇贵妃管理六宫不力,太皇太后大丧之中不能替朕分忧还出了碧霜这样的狗奴才差点生出大事。她既然连两个火盆都管不好,那就什么事都不要管了。后宫的事以后一分为二交给你们俩。你们一东一西,其他的杂事你们各自管些什么商量着办就是了。”
    贵妃面色平静地问:“皇上,如今还在太皇太后丧期,可是等到大丧结束……”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顾问行,你现在就带她两去承乾宫传朕口谕,让佟佳氏今天就把所有的事都交出来。另外皇贵妃管束后宫不力削其一年俸禄,还有承乾宫今年出冬以前不许烧火炕不许用精碳,所赐明黄朝服你也一并收回。”
    皇帝如此震怒前所未有,三言两语皇贵妃所有的荣耀损失殆尽,贵妃和惠妃当下都闭紧了嘴,福了福跟着顾问行退出了永和宫。
    皇贵妃在太皇太后大丧期间突然被夺了权,又突然以身体不虞为借口不再在举哀时出现,连起灵跪送都是贵妃惠妃带领宫妃行礼。这许许多多轰动宫内外的事蓁蓁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现在身子如冰胸口却好似在被火烧,就在这冰山火海之中她反反复复地挣扎了三天三夜,而在这期间太皇太后的梓宫已经奉安于朝阳门外的殡宫里,宫中的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蓁蓁费力地咳了几声,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霁云用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说了一句“皇上,主子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白影一晃,身子便被人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你怎么那么傻,不要命了么。”
    皇帝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他已经多日没有修整容貌了,长出的胡渣戳得她一阵疼,蓁蓁眼圈一红眼泪滚了下。“皇上,太皇太后可见过小阿哥了?臣妾记着太皇太后一直盼着小阿哥,臣妾怕看不到小阿哥太皇太后走得不安心……”
    她烧了整整三日,一开口声音又沙又哑听得叫人心疼。皇帝搂紧了她说:“朕已经让秋华抱着胤祯给太皇太后磕过头了,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了。”
    蓁蓁微微推开皇帝,“胤祯……”
    皇帝扶着她的脸,轻轻给她抹去眼泪。“对,胤祯,朕给咱们的龙年阿哥取的名字,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咱们的龙年阿哥日后必是我大清的栋梁。”皇帝示意秋华去把孩子抱来,她去而复返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蓁蓁的眼睛却一直瞧着外面望眼欲穿。等到乳母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蓁蓁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说:“把孩子给我。”
    乳母才给小阿哥喂过奶,这会儿他已经安静地睡了,那天把他生下后她一眼都没有看就抱他去了慈宁宫,她那时知道,如果她看了她一定舍不得带他走那条天寒地冻的路。蓁蓁抱过孩子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她才收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皇帝问:“怎么哭了?”
    蓁蓁哽咽着说:“他……他怎么同祚儿生得这般像,皇上记不记得祚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长了这样又黑又多的头发,也是这样弯弯的眉毛……”
    皇帝的眼圈也红了,蓁蓁昏迷了三日,他瞧了他们的孩子三日,无论是哪一处都像极了他那早逝的爱子。那天,在蓁蓁高热昏迷的时候,他泪流满面地抱着这个孩子站在太皇太后的梓棺前,谢谢他的祖母把他又送回了他的身边,也祈求他的祖母不要将他母亲带走。如今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他搂住蓁蓁,连带将这个孩子也一并紧紧地拢在他的怀中。他对蓁蓁说,对她怀里的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这一回朕一定会好好护着咱们的龙年阿哥,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
    ……
    这个冬天注定会是段不平凡的岁月,皇贵妃的突然失势就让所有人都琢磨不透,佟家人也是惶恐不安,几次三番找人打听但内庭之人都三缄其口,说出来的话都一样,说是一个宫女在丧期犯了事,皇帝大怒责备皇贵妃管束后宫不力,大家正细细琢磨这里头的缘故呢,未过几日又有一桩更的大事一夜之间是惊动朝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阿玛!”
    揆叙顶着一头汗推开书房的门。早朝的事他都已经听说了,一下值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往家赶。
    明珠双手置胸前,合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似是没听见揆叙进屋的动静。揆叙知道他父亲平日深思时就是如此,此时周围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见,非要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会回神。揆叙也无法,只能搬了张杌几来坐耐心地等。过了半个时辰明珠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回来啦。”
    坐了半个时辰揆叙这会儿头脑也冷静了许多,他先规规矩矩地给父亲请了安才说:“阿玛,早朝时的事儿已经都听说了,郭琇那个腐儒河工河道的事全然不懂,儿看过他那《参河臣疏》了,简直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明珠微微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反问:“昨儿先生给你留的功课你可有做好?”
    揆叙道:“阿玛,儿要同您说的是郭琇那道《参河臣疏》的事,难道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污蔑靳河总么?”
    明珠坐了起来,肃着脸说:“你如今蒙皇上恩典在内廷行走,身上却无一官半职,想你大哥在你这岁数已有功名你却还是白丁,你不好好读书怎敢以布衣草民之身妄议朝政?”
    揆叙被明珠劈头盖脸一番话说得是哑口无言。明珠拔高了声音喝斥道:“还不快读书去!”
    揆叙垂头丧气说了一句:“是。”便退出了书房。他回到自己屋子里试着去读书,却越看心里越烦,索性扔了书骑马直奔宽街。
    阿灵阿正吃着饭呢,下人来报说二公子来了,没一会儿就见揆叙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
    “怎么了?你不是今儿早班么,这会儿不回去歇着怎么上我家来了?”
    揆叙反问:“你还不知道?”
    阿灵阿听得一脸茫然,“出事了?我今儿晚班,白天在家哪都没去呢。”如今虽民间已除服,可毕竟太皇太后百日都没过,谁没事出去乱晃,万一被御史一本参到皇帝跟前辩都没法辩。
    揆叙泄了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珍珍见他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说:“揆兄弟还没用晚膳吧,就在这吃吧,我让他们再去弄两个菜。”她搁下筷子出去了。
    阿灵阿也搁下碗筷抹了抹嘴说:“成了,说吧,你嫂子都出去了。”
    揆叙当下便把今日早朝时御使郭琇那石破天惊的一奏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河总大人是我阿玛故交,性子秉直为人磊落,岂是他所说挟天子令攘夺民田的小人。我大哥容若先前随皇上东巡视察河工,他回来后说虽仍偶有小决口但黄河大体已归故道,河总大人于河工事务亲力亲为,一路上皇上但凡有所闻他必能有所答,哪里又是靡费帑币数百万而河患如故呢?那郭琇简直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揆叙说来仍是义愤填膺。阿灵阿也不喜欢御使,总觉得那是一群大事不办专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那郭琇是何来历?”
    揆叙冷哼一声。“原不过是区区吴江县一个知县,后来由汤斌举荐当了江南道试监察御使。”
    阿灵阿一听这名字就皱眉。“这汤斌可是年前病故的太子的老师?”
    揆叙说:“可不就是他。说来也真是气人,他自己老病死了,坊间到传是我阿玛派人把他毒死的。这真是个大笑话,我阿玛难道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就为了对方说了几句同自己政见不合的话就要下手杀人的吗?要真是,那奸猾至极的索额图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我看那郭琇分明就是听了那些市井之言为了给汤斌报仇挟私而为。谁不知靳大人总理河务这些年背后有我阿玛力挺,先前皇上议是否要挑浚海口,于成龙他们一昧只知道顺着皇上的意思,也就我阿玛独排众议支持靳河总筑长堤束水注海的提议。这郭琇今日参靳河总,明日怕是就要参我阿玛了!”
    阿灵阿到底年长揆叙几岁,他成亲后性子沉稳了不少,揆叙说了这半天他一直没吭声。有桩事模模糊糊地盘踞在他心里,可他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你阿玛说什么没?”
    揆叙道:“我阿玛什么都没说,我一开口他就问我书读了没,没两句就把我轰走了。”
    阿灵阿听了笑了,“明相爷既然这样气定神闲你又操得哪门子的心。”
    “可是……”
    阿灵阿拍了拍他的肩。“成啦。我一会儿就进宫了,我会记得留神皇上的动向的。”
    揆叙一瞪眼说:“你还是不是兄弟了。”
    阿灵阿瞥了他一眼,一副“小没良心的”眼神。“不是兄弟我放了媳妇不陪,陪你在这唠嗑?”
    珍珍在外头偷笑一声,让身后的仆人端上菜进屋。“我又让他们做了两个菜,揆兄弟不嫌弃就在这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她知道揆叙从小身子就单薄吃不得大荤便让他们做了一道蒸海参,一道鱼肉丸子汤,都是极其清淡又补气之物。阿灵阿嘴角抽了抽说:“你嫂子对你真好,这两菜抵得上我这一桌了。”
    揆叙剜了他一眼,忿忿地夹了只海参一口就放进嘴里吃了。
    阿灵阿毕竟有差事在身,饭毕他扔下忿忿不平的揆叙换上官服就进宫了。珍珍给他穿衣服时不忘嘱咐:“进宫若见着了顾总管记得问一问德妃娘娘的事,还有十四阿哥的事。”
    姐姐还未到时候就突然生了,皇贵妃又突然不虞,虽说宫里传话出来母子均安,珍珍心里总有些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