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可不是,一别一年多,道长可好?”陈国公含笑问道,但是眸子里的紧张未曾松弛下来。
“贫道很好。”长岐道人进去坐下,凝望着陈国公,“但是,国公爷不甚好。”
陈国公听了这话,反而放松了,“我不好,也大半辈子了,不在乎了。”
长岐道人摇摇头,“你和夫人夫妻连心,你不好,她在九泉之下,岂能安好?她魂魄不宁,这就是贫道这一次来的原因。”
陈国公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长岐道人轻轻叹气,“国公爷啊,贫道与你说过多次,贵府三小姐是夺命之魂,你得把她送得远远的,你不听,偏叫了她回来,如今,你家宅不宁,你的心不宁,夫人自然也魂魄不宁,不仅如此,国公府,怕即将有大祸临头啊。”
第63章 甄夫人
陈国公被震住了,良久,才问道:“不知道道长所说的大祸临头,指的是?”
长岐道人语重心长地说:“已经有迹可循了,这夺命之魂,刑克父母,母体先损,继而是府中其他女眷,老夫人不在府中,那么,她的继母,长姐都会因她受损,最后,才是国公爷,若再不避忌,怕国公爷要身败名裂,丧命异乡啊!”
陈国公骇然。
据他所知,长岐道人是没在京中的,但是,对府中之事却了如指掌,若不是真有先兆,如何知道继母和长姐也因此受损?
长岐道人末了劝道,“想个法子,要么早些嫁出去,要么,还是送回青州吧,这夺命之魂留在府中,一旦曾见过血,便会一直见血,趁着她如今还没杀过人,便先送走。”
陈国公沉声道:“她已经杀过一人。”
长岐道人脸色大变,“既然如此,还请国公爷尽快为她寻一门亲事,切莫找尊贵人家,定要有煞气才可,屠夫是首选,否则,也是难以遏制怕日后害人家破人亡。”
陈国公看着长岐道人问道:“道长方才说夫人魂魄不宁,她是报梦给你吗?她可曾说了什么?”
长岐道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非也,只是出现了迹象贫道起卦得知,鬼魂哭泣,便是鬼魂不宁。”
“她哭?”陈国公心中倏地一痛。
娶她过门的那一天,她哭得很厉害。
说从此要拜别父母,心里舍不得。
进了新房之后,还一直掉眼泪,他当时拭去她的眼泪,承诺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会叫她哭泣。
瑾宁回来的时候,刚好,初三叔送长岐道人离开国公府。
瑾宁认识此人。
前生她见过几次,她刚回府的时候,他也来了,在她的房中放了一些神仙之位,让她供奉。
她以前从没想过,她的父亲,一个曾经杀戮沙场的将军,会相信神鬼之说。
但是,后来听婆子说,自从母亲死后,他就一直痴信这些东西,甚至,还另外造了一个牌位交托给这位长岐道人,每年给银子供奉,就为了护她的魂魄安宁。
前生,瑾宁见过这位长岐道人进过长孙氏的屋中,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两人商谈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是以鬼神之说骗钱财。
因此,她站定了身子,淡淡地问初三叔,“初三叔,这位是谁啊?”
初三叔道:“三小姐,这位是长岐道长,来找国公爷的。”
长岐道人听得此人就是三小姐,侧目两眼,并未言语,只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态,仿佛等着瑾宁上前膜拜。
瑾宁却只是嗯了一声,转身就进去了,甚至连看都没再看长岐道人一眼,态度比长岐道人还要更倨傲冷漠。
长岐道人摇头叹息,对初三叔道:“这煞星之气,着实厉害,若不懂谦恭,只怕会引致更大的灾祸,如今她的气焰已经渐露,请转告国公爷,尽快遏制。”
初三叔不信这些,却也没得罪他,道:“我会转告,道长慢行。”
初三叔说完,转身便回了去。
瑾宁从梧桐树后倏然闪出来,拦在了初三叔的面前。
方才长岐道人的话,她都听到了。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生,她始终觉得费解,为什么父亲对她这么冷漠,就算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顶多执拗一时,但是他却十几年不曾释怀。
所谓煞星之说,他竟然真的信?
“三小姐偷听?”初三叔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道。
“我想听故事!”瑾宁咧齿一笑,挽住了初三叔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回了梨花院。
初三叔以前对瑾宁是没什么好感,从庄子里回来的丫头,畏畏缩缩,一点胆气都没有,分明夫人当年是何等的英气勃发,她竟半点都没遗传到。
跟瑾宁亲近,是看她这一系列的行为之后才开始的。
如今对三小姐的“横蛮无理”,他也只是笑了笑,便道:“坐下来吧,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
瑾宁不单单是要听故事,而是要从故事里得知一些内幕。
从枣庄回来,她便觉得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难产或许是占了其中一个因素,可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瑾宁打发了屋中的人出去,亲自为初三叔倒茶,“初三叔,但凡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请您告诉我,事关重大。”
初三叔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又沉默了下像是回忆,才慢慢慢地说道:“这事要从头说起,国公爷迎娶夫人一波三折啊,夫人出身军候世家,陈子忠将军也是甄大将军带出来的,陈家的旧部如今都在甄大将军麾下供职,这般显赫的家世,比起今日的江宁侯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当年,国公爷只是甄大将军被提拔为阵前右先锋,立了小小功劳回京,来府的时候遇上了当时的甄大小姐,便是你的母亲,说来也奇怪,当年不知道多少贵门公子追求她,可她都没看上,却看上了你的父亲。
这就惹恼了你外公,因为他当时想把你母亲嫁给陈子忠将军,当时两家都先通了气的。”
瑾宁对这部分是完全不知情的,怔愣了半响,外公当年属意的女婿,竟然是靖廷大将军的父亲?
“可夫人呢,也确实是个倔性子,她就看上了你父亲,如果甄大将军要逼她嫁给陈子忠将军,她便直接捆了甄大将军上花轿让他嫁过去。”
初三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她,“这话熟悉吗?”
瑾宁讪笑,她确实也这么对父亲说过。
“寻常人家的女子,若不同意,顶多是以死相逼,可你母亲着实也是随了甄大将军的性子,竟抗争了起来,甄大将军就这么一个闺女,哪里舍得真强迫了她?最后同意了这门亲事,可当时你外公是提着刀过来找你父亲,把刀子架在你父亲的脖子上,若叫他的女儿受了委屈,就把他砍成三十六段。”
瑾宁笑了起来,外公的性子,确实很烈。
“只是没想到,甄家同意了这门亲事,你祖母却不同意,她说你父亲早年就定下了婚约,是长孙家的嫡出大小姐,长孙家当时门楣低,你祖母说婚约既然早年定下来,就不管门楣,死活要你父亲迎娶长孙小姐进门,你父亲事前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
第64章 撬开长孙氏的嘴巴
“你父亲素来是个孝顺的人,但是那一次却强烈的反抗了,最后母子两人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你祖母让步了,婚事也总算是成了。刚成亲那会儿,他们两人确实是恩爱万分,你父亲为了证明自己给你外公看,阵前奋发,带兵突围反败为胜,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更被皇上封了爵位,这份成绩交出去,你外公很满意。但是,你母亲却不好受,因为她嫁过来一直迟迟没能生育,她抵受着很大的压力,你祖母对她越发的不好,大概是你母亲入门的第六年底,还没能怀上,你祖母以死相逼,让你父亲纳妾,你父亲不同意,最后趁着你母亲回了娘家,让当年的长孙小姐的妹妹……也就是如今你的继母来府,在酒里下了药,就这么一次,长孙氏竟然怀上了,只能是让她入门。”
瑾宁冷冷地道:“是吗?那之后呢?若真爱我母亲,怎么最后还有了陈梁柱?”
初三叔轻轻叹气,“这事,真是谁也说不清楚,长孙氏入门之后,虽然生下了大小姐,你父亲却从没在她房中过夜,甚至老夫人又再以死相逼,你父亲也是没去。最后,是你外公要驻守外疆,摄政王宴客相送,你父亲为你外公顶酒,醉得一塌糊涂地回来,夫人那晚上没回来,留在了甄家送别母亲嫂子,所以,你父亲被送去了长孙氏的屋中。”
“又怀上了?”瑾宁觉得不可思议。
初三叔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三小姐,这话本不该说,但是那天晚上,我就在门外守了一晚上,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你父亲,醉得不省人事。”
瑾宁诧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以为自己又醉酒出事,一个多月之后,长孙氏又怀上了。”
瑾宁啼笑皆非。
“你父亲的心一直都在你母亲的身上,好不容易,你母亲终于怀了你,当时他们两人高兴得不得了,把京中大大小小的庙宇都给拜了个遍,说要谢恩。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一直都不太好,肿得厉害,吃喝不多,脸瘦身子重,你父亲很担心,整日陪伴在你母亲的身边,所幸那时候老夫人也特别重视你母亲这一胎,特意叫了个大夫来府中常驻,防着你母亲出什么事故,恰恰便是在生你之前半个月,甄大将军出了些意外,骑马摔断了腿,你母亲着急,便叫你父亲去外疆一趟,等你父亲回来,你母亲已经难产走了,你父亲整个都疯掉了……”
初三叔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黯然。
“那时候天气热,你母亲走后,他没回到你祖母便敛葬了你母亲,你父亲疯了似地去刨坟,刨得双手满是血,我是把你父亲打昏了才拖回来的,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中,十天不曾出来,不吃,你祖母强迫之下,才每天喝一碗汤,算是吊着这条命,你祖母也没了法子,叫人请了长岐道人来,长岐道人是个懂得通灵之人,跟你父亲在屋中谈了有半日,你父亲才出来,但是,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把你送走,送走你之后吧,日子也不安生,他去了长岐道人的道观里住了三个月,回来便一蹶不振,当时有战事,皇上派他出征,他也不去,告病在家,他显赫的年代也终于慢慢地没落了。”
这段往事,听在瑾宁的耳中,是震撼的。
在她心里,一直都认为父亲不配对母亲说一个爱字。
可他对自己扭曲的刻薄,竟也源自对母亲的爱。
“我后来才知道,长岐道人跟他说,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因为你是夺命之魂投胎,他跟你父亲说,你母亲死得很惨,在一路出殡上山的时候,棺材还在渗血,而你母亲在阴间孤苦无依,夜夜啼哭喊他的名字,他给了一大笔银子长岐道人请他安魂,长岐道人告诫他,礼仪仁孝都要做足了为你母亲积德,才可使得她魂魄安宁,因此,你父亲比往日更孝顺了老夫人,为官虽也没什么功劳,却也总算清白做官,唯独对你,始终不能释怀。”
瑾宁没说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初三叔叹息一声,“我跟三小姐说这些,是因为长岐道人又来了,他肯定会跟国公爷说一些不好的话,接下来,国公爷会做什么,三小姐还是心里有个准备为好,还有,别恨国公爷,他心里很苦。”
初三叔说完,脸色沉沉地出去了。
瑾宁慢慢地握住一杯茶,她是夺命之魂?她害死了母亲?
不,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我害死母亲,是你的愚孝害死了母亲。
你的苦,不是我给你的,但是我的苦,却是你给我的。
至于那位长岐道人,如果方才没听错,是老夫人请来的。
神棍为了骗钱财,或许会胡诌一些话,以增加可信度。
但是,要主家送走自己刚出生的嫡出女儿,叫人骨肉分离,这是作孽的,一般人做不出来。
若不是有人教唆,有人撑腰,他怎敢如此?
老夫人,看来,我们不仅仅有母亲嫁妆这一笔账要算。
至于父亲当年和长孙家的那位大小姐是否有婚约,这点,长孙氏应该很清楚。
她怀疑,连当初跟张孙家的婚事都是假的,从一开始,老夫人就不同意母亲进门。
可她与母亲乃至甄家都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做?迎娶一位军候小姐,莫非不比迎娶一个低门小户的姑娘好?
她想起前生的一些事情来,想到了一种可能。
父亲是庶长子,非老夫人所出。
虽然父亲后来给她长脸了,可妾侍的儿子出头,她嫡出的儿子便被压住,她怎么甘心?
且庶长子还娶了世家小姐,进门之后,她这个嫡母若拿不住,就得被欺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她不同意这门亲事便说得过去了。
要证实这一点,也不难,从长孙氏口中可逼问到当初与张孙家大小姐的亲事是否属实就可推断。
还有一点,如今老夫人不在府中,长岐道人却来了,也就是说,老夫人定也有个帮凶在国公府里。
要撬开长孙氏的嘴巴,不会很难。
她这般想,便先在府中安排了一下,然后即刻动身去找长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