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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对于李斯明显的暗示,扶苏微微地笑笑,没直接拒绝李斯的好意,而是向李斯道谢:“我若是写好了,一定会先给您看看。”
    李斯何等精明一个人,一听就知道扶苏是婉拒了他代写的提议,当下也不再多言,和扶苏聊了几句别的便起身离去。
    对扶苏来说,写首诗当然不是难事,他稍一思索,心里就有了腹稿。
    入冬后,别庄那边给他送来几坛烈酒,是去年张良离开时他让人酿的,一年过去,酒已经酿成,滋味香醇得很。
    扶苏年纪还小,还不想沾酒,不过他见识过许多美酒,只消闻闻酒香便能分辨酒的优劣。
    想到张良,扶苏犹豫片刻,还是提着一坛子酒去寻嬴政。
    嬴政见扶苏拿了坛酒过来,眉头挑了起来,问他是不是偷偷学人喝酒了。
    扶苏摇头,把这酒的来历告诉嬴政。
    当初他与张良聊印书之事,他说要印农书,张良则说要写尽各地风物,比如喝到了好酒,他就要这酒背后的故事写出来。
    张良走后,他叫人酿了几坛新酒,放了一年取出来,发现酒还挺香,想叫人送去新郑那边给张良。
    不过,新郑是韩国王城,离咸阳很远,两国又在频繁交战,他不好派人去给张良送酒。
    扶苏的想法是,拜托嬴政派人悄悄给张良送去,不让其他人知晓。
    嬴政接过扶苏手里那一小坛酒,揭开坛盖嗅了嗅,发现酒香醇厚,确实是坛好酒。他把酒放下,淡淡说道:“所以你把酒拿来给我,就是要我帮你把它送去新郑?”
    扶苏就是再傻也不会承认这话,他马上说道:“孩儿一拿到这酒,就想着先给父王送来了,至于子房那边,我只是顺便提一嘴而已。”扶苏在嬴政斜睨过来的目光中接着补充,“若是父王觉得太劳师动众,不送去也是可以的,我把给子房的那坛封好,等子房下次来咸阳时再邀他喝。”
    嬴政搁下酒,斜倚在横塌上懒洋洋说道:“送坛酒而已,有什么劳师动众的,一会我就叫人帮你送去。”
    扶苏见嬴政面有疲色,上前自告奋勇要给嬴政揉按一下。
    嬴政处理了一天政务,确实也累了,顺势躺下让扶苏给自己揉揉脑袋。
    第二天天刚亮,嬴政派出的人早早带着扶苏要捎给张良的酒往新郑出发。
    为防酒半路摔没了,负责送酒的人还多带了两坛,一路直奔韩国王城而去。
    这三坛酒送到新郑张家时,来自细作们的一封封密信早已抵达韩王宫。
    韩王看完那些大同小异的密信,感觉这些细作可能都被秦国收买了,要不这些人怎么都不约而同地在信里吹嘘秦国的厉害之处。
    这些信上先说云阳县的百姓没半个白丁,个个都能识字会算数。
    吹嘘完百姓,他们还要吹嘘嬴政和他儿子,说嬴政爱民如子,说嬴政儿子被仙人收为了徒弟!
    他们言之凿凿地说扶苏是仙童降世,短短两年就弄出了新纸、新盐、新犁等等玩意,可是完全没打探到这些东西是怎么造的,倒是详细地绘制了新式鞠球的制作方法和球场规则!
    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要玩踢鞠球,派人去齐国那边学地地道道的齐国蹋鞠不香吗?
    韩王痛骂完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细作,想了想还是想瞅瞅这新式鞠球有什么奇妙之处,竟能让燕太子丹那般沉迷!
    韩王单独把图纸拿出来,叫人去取猪膀胱做几个充气鞠球送上来。
    他没多大兴趣,他就是想看看!
    韩王小小的好奇心,张良是不知晓的。
    嬴政答应让人帮扶苏偷偷送酒,还真是偷偷送,派的是高手悄悄潜入张家,趁夜把酒和扶苏写的信送到张良琴桌旁。
    张良清早醒来时看到酒,在琴桌前坐了半天,弹了好几首曲子,直至有人来催他去用膳,他才打开扶苏的信看了起来。
    扶苏的信很简单,说学宫来了一位许老先生,对方带来了《神农》二十卷,我读完颇受启发,已经开始和许老先生的弟子们一起编纂农书。这几坛酒是你去年离开的时候酿的,今年别庄那边让人送来以后我想起当初说好一起著书的话,便请父王找人悄悄把酒送给你。
    当日一别,很是想念,冒昧叫人送酒捎信,希望这样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张良把信收好,看着那三坛酒出神。他记性好,扶苏信中一提醒,他便想起云阳县那大半年的快活时光。
    “子房。”张父从门外走进来。
    张良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张父看向张良手边那三坛酒,问道:“这酒哪来的?”
    张良如实相告:“一个朋友叫人捎来的。”
    张父没再多问,见张良面色郁郁,叹息着说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吃完了,我陪你喝两碗。”
    张良点点头,与张父一起用过膳,取出一坛酒倒满两碗。
    父子俩相对而坐,端起碗一饮而尽。
    秦国大军节节逼近,百官还在日夜宴饮,常常有人带着满身酒气去上朝,实在不能要求他们能做出什么英明决策。这样的韩国,在秦人势如破竹的攻势下还能撑多久?
    他们张家五世相韩,在这种关头却连话都说不上!
    忠言逆耳!
    扶苏送的酒有些烈,张良父子两人喝到第三碗,都彻底醉倒了。
    就在张良这天酒醒之后,听人说韩王在宫中新建了个鞠球场,叫宫女们踢球给他看,住得离宫城近的人家时常能听见娇笑嬉闹的动静。
    张良起身坐到琴桌前,久久没有弹出半声琴音。
    过了许久,他站了起来,抽出挂在一旁的佩剑用力往下砍去。
    他平日里十分爱惜的琴一分为二。
    琴弦当即崩断,琴身也断成两半。
    张良拿起剑鞘,将佩剑入鞘,抬头一看,张父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满含叹息。
    张良哑声喊:“父亲。”
    张父说道:“你带回的马还养在马厩,要用就去牵走吧。”
    张良直直地看向张父。
    张父说道:“我相信你的选择。”倘若有些事已势不可挡,说不定多一个选择,能多一条后路。
    ……
    嬴政出生在正月,这时节天气有些冷,不过即便天气再冷,原定的宫宴还是要照常举办。
    事实上有资格参与宫宴的人并不多,就是平时品阶够得上上朝议政标准的那一拨,再加上燕太子丹这些客居在行馆的诸国使者而已。
    嬴政亲政之后一向勤俭节约,很少搞太铺张的排场,这还是近几年来他头一次在寿辰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扶苏知道原因,一般来说,逢九都是要紧的岁数,比如过了十九,就算是“丁”,可以被征调去打仗。而过了今年生辰,嬴政就二十九岁了,这也算是一个重要的岁数,迈过这一岁,嬴政将正式踏入而立之年。
    所以嬴政今年的生辰比往年要稍微隆重一些。
    不过只是大宴群臣,在扶苏见识过的寿宴排场来说已经算是寒酸的了,他记得他见过某个小世界曾有皇帝专门让各地给他献上各种奇珍异宝当寿礼,把地方上的好东西和百姓手里的余钱都搜刮得干干净净。
    后来百姓不堪其苦,很快有人揭竿而起造反了。
    虽然嬴政说只要他们献诗一首,扶苏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这段时间他都在思索该给嬴政送什么礼物。
    扶苏琢磨了好些天,觉得他父皇白天要忙那么多政务,晚上还得忙着给他们生这么多弟弟妹妹,身体一看就会被掏空!
    他决定了,就把自己那位老饕师兄的食补菜谱挑拣着抄一份,献给父皇让他吩咐厨下轮流做着吃。
    这么多食补方子,完全可以吃一个月不重样,而且都不是大补之物,不会补过头,而是润物细无声,于细微处补亏空!
    扶苏有了方向,顿时下笔如有神,没几天就把一本食补菜谱齐齐整整地抄了出来,还贴心地按一年四季分了类,保证每样菜都能找到应季食材。
    嬴政寿辰这日,扶苏一早便过去求见,把自己悉心准备的生辰礼献了上去。
    嬴政见扶苏给自己献了本菜谱,好奇地翻了翻,发现里头的菜名都挺陌生,有的甚至还给配了全新的炊具。他奇道:“这也是仙人教给你的?”
    扶苏点头。
    甭管是师父还是师兄,反正全部说是仙人完事。
    扶苏稍微地给嬴政介绍了一下,说这些食补方子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对于身体亏空、阳元衰微这些男性常见烦恼很有效果,平日里时不时吃点,可以让人延年益寿、雄风大振。
    扶苏说这些话时,表情还是平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神也清正澄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聊自己爹身体被掏空需要好好补补这种危险话题。
    嬴政一开始还挺认真地听扶苏介绍这本仙人给的菜谱,听着听着,他的脸慢慢黑了,而且还是越来越黑的那种。
    这混账小子,从哪里看出他雄风不再需要进补?!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孩儿经过一番科学分析,发现父皇需要进补!
    嬴政:这个儿子不能要了!
    第49章 少府
    扶苏说着说着,发现情况不对,抬头一看,嬴政脸色不是很好。
    扶苏一点没慌,镇定自若地向嬴政阐述“早进补有好处”的道理:“万物有恒数,就像一缸米,里面的米你用掉了得及时补上,这样才能每天有米可用;再比如一个水缸有了道小裂缝,初时补上很简单,若是放任不管,这水缸可能就彻底坏掉了。”
    最后扶苏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所以,进补这事儿一定要从小处做起,不要把身体掏空了才后悔!
    嬴政听着扶苏认真诚挚地说什么米缸水缸,什么用掉了要补上、什么不及时补上要彻底坏掉,有点手痒,想揍儿子。
    他才几岁,仙人连这种玩意都教他?!
    虽然说吧,这话说得也没错,他不是蔡桓公那种讳疾忌医的人。可他这不是连病在腠理的程度都没到吗?
    可正是因为扶苏还小,约莫还不太懂阳元衰微、雄风不振具体是什么意思,嬴政虽然有点气,却也不能真揍他。
    嬴政很快找回自己的表情管理技能,面色平静地收下扶苏呈上的食补菜谱,颔首说:“行,你有心了。”
    扶苏小心翼翼地仰起头问:“父王您不喜欢孩儿准备的寿礼吗?”
    嬴政:“……”
    行吧,儿女生来都是债,是他前世欠扶苏格外多。
    嬴政说道:“怎么会不喜欢?我明日就叫膳房的人学着做。”虽然他不太需要,不过怎么吃不是吃,左右这菜谱里的菜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往后时不时尝几道就是了。
    扶苏送完贺礼,本来要溜走,嬴政却让他在一旁坐着,跟着听了半天大小事务。到宫宴要开始前,嬴政仿佛才想起他还在旁边似的,睨了他一眼,说道:“国子学这次考核,你考得还不错?”
    国子学已经开了两个季度,第一个季度搞基础教育,第二季度不少学生分流去上专业课,扶苏也选了好几课,一个冬天听听这个听听那个,忙得不得了,最后考出来全都拿了高分,博士们还纷纷对嬴政说他们没什么可教给扶苏的了。
    嬴政一开始就知道扶苏是什么水平,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只不过扶苏在这次考核力压所有人,却一句都没和他提过,嬴政觉得这小子有点傻气。
    扶苏说道:“博士们讲的内容孩儿以前看过一些,考得自然比其他人好一些。”他本就不是个七岁小孩,和一群孩子比成绩,那不是欺负人吗?扶苏觉得这事没什么可夸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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