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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凤璜,我是年纪大了,可我不聋。”男人当场点破,就见凤璜顿时石化在原处,让别人下不来台,一向是他的爱好。
    “你们随我来。”男人又认真瞧了眼马明义,探出胳膊一抬,只听轰隆声四起,一栋别墅拔地而起,门口站着两位眼角含笑的式神,嘴巴上挑出完美的弧度,露出雪白的八颗贝齿,男人走在众人前面,声音从空气中飘来,仿佛刻意说给他们听,“这人呐,就不能塑造的太完美。”
    他顿住脚步,幽幽的回看了身后的三人一眼,似笑非笑,“省的,变成个白眼狼。”
    指桑骂槐。
    马明义听懂了,可是白眼狼,他不明白。
    别墅上下三层,奢华至极,细节间无不流露出暴发户的气质。
    “你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些个俗物。”凤璜将踏进门,就立刻装模作样的捂住眼睛,“闪的爷爷的眼都花了。”
    “灰灰白白,青青素素,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人老了,就爱金银珠宝,浓艳重彩。
    茶水翠绿的盛在杯中,透着股青草的气味,毛不思不爱喝茶,更不爱喝这种看上去就很奇怪的茶,索性推到一边。
    “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降魔杖被毛不思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方才倒茶的女人立刻化为一张雪白的纸人,沿着旋转的楼梯飞去,寻了了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急什么,喝杯茶,吃些东西。”男人翘着二郎腿,悠哉哉的靠在沙发背上,眼神一瞥,桌上就瞬间多了大量的水果点心,夏季的蜜桃冬日的橘,西式的千层中式的糖糕,应有尽有,“我怕过会儿,你们想吃都吃不下了。”
    叉子直挺挺的戳入蛋糕的深处,毛不思恶狠狠地咬了口香浓的奶油,又剥了颗荔枝塞到口中,最后把苦涩到难以入喉的茶水一饮而尽,脸皱成一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是个无趣的丫头,空长了这副皮囊。
    男人心里暗叹,他端了杯热茶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我呢,曾经大发慈悲,为某个很没有良心的人,寻了个十分契合的生魂。”很没良心四个字被他咬的极重,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继续,“只可惜啊,帮忙的小神婆中途出了差池,收尾失败,生魂留了本体的意识,无法融合。偏生,我是个心善的,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打算在帮衬他们一把,不成想人家不领情呐。”
    这回马明义倒是听明白了,感情是在这等着当恩人呢,“你为什么要帮我寻魂?”
    非亲非故,马明义不记得自家跟眼前的男人有什么交集。
    “我开心。”男人无视马明义的提问。
    “等等……”毛不思越听越觉得这是跟她也脱不了干系,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那个出错的小神婆,该不会是我吧?”
    “你以为我设下幻境是跟你捉迷藏呢?”他随便试了她几次,就知道她术法烂的离谱,如果不是时间不等人,他绝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把她送去百年之前,他在赌,赌毛不思能活着回来,赌生魂也能被她带出来,结果前一局他赢了,后一局出了差错,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你变成现在这副有点用的样子,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我差点就死在你的幻境里,你还好意思让我感谢你。”毛不思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要真是让她帮忙寻找生魂,直说就是的,装神弄鬼,而且她对幻境里的景象没有丁点印象,怎么听怎么觉得可信度不高。
    “你要真困死在里边,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男人不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好了,我这次寻你们,也不过是再给你们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把那条生魂的执念消去。”男人起身,双手撑在茶几上,“届时,我可以还你们一个完整的三魂七魄。”
    “这么简单?”马明义隐约觉得男人还有什么瞒着他。
    “当然不,也许还会跟上一次一样,困死在幻镜内。”男人手掌一挥,左侧的房门被打开,嘈杂的人声从里面传来,“选吧。”
    “不能去。”凤璜心底一紧,就见毛不思像丢了魂似的被门内的东西所吸引,缓步走去,忙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少管闲事。”手还没有碰到,只见男人手掌猛然用力,在毛不思和马明义肩头连拍两下,人就被迫被吸入了房门中,木门得了指令,俩人将入就瞬间闭合,“之前她选择进去,现在也不会变,你又何必横生枝节。乱她心神。”
    “臭道士的风骨没学到几分,狡黠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凤璜手肘抵住他的胸口,眼里的怒气能烧出火来,“马如晤,你未免太过分。”
    ☆、迷雾重重
    “萝卜赛梨哎, 一咬一口甜。”小商贩举着光滑的糖心萝卜,奋力吆喝。
    “大米小米豇豆包, 白面勾成的稀饭哎。”隔壁的粥铺人声鼎沸, 老板边盛粥边招揽着新的客人,“来尝尝, 不香不要钱。”
    “针头线脑,烟袋锅儿, 瞧一瞧, 看一看啊,新花色儿的肚手巾。”货郎挑着货担,一摇木把儿, 硬纸小锤便敲在旁边的铜锣上, 老远就能听得着。
    各种叫卖声充斥在长巷中,毛不思一睁眼, 一条肥硕的黑鱼就被拎在了她眼前, 黑鱼摇着尾巴, 打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身。
    “你这老头,小心着些, 莫要弄脏了我家夫人的衣裳。”还没等毛不思回过神来, 就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拉了过去, 入眼的是一张圆圆的脸的女孩, 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举着手里帕为她拭擦脖上的水滴,嘴里还不停的叨叨, “夫人这般贤惠,三爷便是石头心肠,日子久了也得暖成绕指柔。
    夫人?
    这个称呼叫的毛不思周身一震,鸡皮疙瘩唰唰的往下掉。
    她飞快地打量了几眼四周,再配上眼前小姑娘的模样,这声夫人百分之百叫的就是她了。
    这太古怪了,周围人声鼎沸,活生生的行人货郎穿梭其中,并不像阴阳道中那人所说,是幻境。毛不思习惯性的去口袋里摸降魔杖,却抓了一把空,青绿色的马面裙向下散开,半身的云锦小袄上绣着大片的石榴花,她的背包和降魔杖,却全然不见了踪影。
    穿越?
    重生?
    还是她死了没喝孟婆汤。
    毛不思脑子顿时被炸开,一片空白,眼前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明义呢?”反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毛不思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她记得,马明义是和自己一起被推进来的。
    “小……夫人,您说什么胡话呢。”小丫头见她举止奇怪,也慌了神,伸手去摸毛不思的额头,“您可别吓唬石榴啊。”
    石榴,谁是石榴?这到底是哪儿。
    毛不思的心像是掉进了冰冷的大海里,不停地往下坠啊坠啊。
    “这位夫人可有需要的么?”卖货的货郎一路吆喝着走到毛不思附近,见她穿的都是上等的料子,才凑过去叫卖了两声,“咱这儿珠花胭脂,应有尽有。”
    货担里堆了一堆货物,毛不思盯着反光的那块摸去,入手的,是一块光滑的镜子,镜面有些微微泛黄,不像她所生活的时代一般清透。
    毛不思盯着镜子里的人,手指慢慢抚向自己的眉眼,一路沿着脸颊下滑至嘴角,这是她的脸,她用了二十五年的脸,只是多了点稚嫩,年岁看上去跟旁边焦急的小姑娘差不多大。
    “这面镜子,我家夫人买了。”小丫头丢了几个钱在货郎的担筐里,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平日里一个钱的镜子,生生多买了几个钱,货郎心里高兴,见眼前二人一个面容呆滞,一个有些慌乱,也就不再多做停留,生怕那丫头反应过来,再把多给的钱要回去,忙弓着腰挑担离开。
    天塌下来,不过如此。
    毛不思握着镜子的手垂在身侧,缓缓抬头望向这片陌生的地方,脑海中寻不到对这里的丁点记忆。
    石榴陪在毛不思身侧,到嘴边的话绕了半响,又落回到了肚子里,只不时地偷偷瞧两眼自家的夫人,她手里拎着被宰杀好的新鲜黑鱼,心中的小鼓咚咚敲个不停。
    早上出来时候还好好的,口口声声说要去五鲜斋吃刚出锅的玫瑰花饼,怎的杀个鱼的工夫,就变得失魂落魄,跟换了个人似的。
    “夫人,咱们到家了。”石榴拉住毛不思的袖口,身边继续前行的步子才停下。
    刘府。
    黑色的牌匾上,两个大字闪着金灿灿的光,门前洒扫的下人看到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上前,“夫人您回来了,三爷刚入府,看上去脸色不怎好。”
    当然,三爷脸色不好才是日常,真好了,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
    三爷又是哪个?儿子是不可能了,毛不思想想自己的年纪和身板,跟个半大鹌鹑似的,打死她也生不出个能跑会跳的儿子。老爹那就更不可能了,谁家会管自己叫夫人管老子叫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脸色不怎好的三爷,是她这个半大鹌鹑的老公。
    太令人发指了,小小年纪就要嫁为人妇,糟粕,简直是糟粕,毛不思跨上台阶,心中不停地唾弃这个时代。
    “夫人莫要难过,三爷向来对人都是不冷不热的,不是针对您。”石榴说出的话没什么力度,大家心里都明白,三爷是看不上她们家小姐的,这么说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等下。”毛不思迈开的腿停了下来,一脚跨在台阶上,她扭过头望着石榴,嘴巴有些颤抖,“我晚上要跟三爷睡吗?”
    之前她都处在懵神的状态中,没细想现在的处境,跟着石榴走了一路,才在自己心里消化开来,既来之则安之,她对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与其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如先静下心来,好好地梳理一下目前的状况,想办法找到马明义,然后在做打算。
    伴随着毛不思的豁然开朗,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她是刘府的夫人,她有自己的丈夫,跟陌生人同床共枕干柴烈火,毛不思觉得不是自己封建古板,而是换做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接受不了吧。
    大脑飞速运转,毛不思看了多年狗血八点档的桥段跟连环画似的从脑海中唰唰飞过,还没等她想好用什么借口把这个难槛迈过去,就听石榴叹息低语,“夫人年纪尚小,身子骨又不好,三爷也是心疼您……”
    好了,不用再说了。
    毛不思瞬间明白,她认为的槛完全不是槛,她不想睡人家,同样,人家也不想睡她。虽说惹人厌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相对另一种情况而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松口气,毛不思心中的大石头就这么高高拿起,又轻轻地被放下。
    毛不思嘴里叼着半个柿子,面前摆了一摞小报,一百多年前,毛不思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叹气,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降魔杖,连引以为傲的术法也倒退了好几年,她去哪儿找马明义啊。
    “我记得自个当时术法没这么差啊。”毛不思咬着柿子,对于自己现在的水平十分不满意。
    “夫人。”石榴的大嗓门从院内响起,老远就能听到,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就见她喘着粗气,鼻尖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三爷差人请您过去。”
    “他找我干嘛?”自打毛不思进了刘府,满打满算也有小三天了,从未见过石榴口中那个‘冷着脸跟别人生生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丈夫。
    “许是咱家老爷那边又出岔子了。”石榴有些不安。
    提到这个所谓的老爷,毛不思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如果说她家老毛是天上的云,那这个就是底下的泥,连老毛的脚指头尖尖都比不上。
    她现在的这个便宜爹是个生意人,在商贾中勉强也算有几个人认得,就是做的生意不太地道,发的全是国难财,钱财虽多,但碍着他对穷人流民吝啬到骨子里,对商政上的大佬却逢迎拍马墙头草,基本上就没有口碑这种东西。
    作为他女儿的毛不思,在外人眼里自然也就矮上同级别的大家闺秀们一头,更不可能嫁到在政界一路高升刘家来。
    于是,在贿赂刘家老爷无果,碰了一鼻子灰的便宜爹,在经过各种小算计之后,不小心错过了风流成性的二爷,阴差阳错的坑到了三爷刘寻身上。
    这还了得,没缝的硬生生的被苍蝇给叮了,于是她爹大喜过望,生生用一整颗洋葱抹红了眼,一路哭天抢地的拉着三爷去了刘府寻公道。
    就这样,原本要嫁给二爷当小老婆的毛不思,就这么摇身一变,嫁给了三爷当正头夫人,据说当日她爹走后,刘老爷的夫人摔了整间屋子的瓷器,哭声凄厉到堪比死了丈夫。
    以上,是她从石榴嘴里断断续续抠出来的,至于真实性,结合刘府对她的态度,毛不思觉得十有八九跟她想的差不多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她自己决定的。毛不思无语问苍天,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的脾性她自己是清楚的,但凡她不想的,没人能逼得了她,她当初愿意嫁,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可这个理由是什么,毛不思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准确的来说,是她当年从幻境出来的瞬间,就什么都不记得。
    ☆、压迫反抗
    “院里来递话儿的吉祥说, 三爷今日见过咱家老爷后,心情十分不悦。”石榴快步跟在毛不思后头。
    这还是她花了两个钱, 从吉祥口中求出来的, 府里人人都瞧不起她们家,可是, 钱财谁不喜欢,她们家虽然没什么名声, 偏生有钱, 老爷又需要小姐攀着刘家的高枝,送起黄白之物来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小黄鱼一匣子一匣子的往府里递, 看的大夫人和二夫人眼都红了。
    “你找我?”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毛不思哒哒敲了两下门, 见屋里没人回应, 伸手一推, 身子就跟着晃了进去。
    “夫人近日越发的没规矩了。”墨绿色的长衫套在身上,桌案前的男人没有看她, 而是纹丝不动的翻阅着面前的报纸, 熟悉的咖啡香充斥着这间古朴而素雅的书房。
    连翻两个大白眼, 毛不思学着石榴的模样用力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反正进都进来了,总不好在退出去吧。她眼睛尴尬的环顾着四周,脚步缓缓地靠到了书桌。对面的人依旧被报纸遮着脸, 没有看她。
    把她叫过来又不说话,这是几个意思。
    毛不思等了五六分钟,对方依旧没有开口的先兆,也有些呆不住了。她是个捉鬼师,不是宅斗专家,实在猜不透刘家这位三爷在想什么,索性从一旁搬了把椅子坐到书桌的另一边,伸手端起一旁的咖啡给自己倒了一杯。
    桌上没有方糖奶球一类物件,毛不思又喝不惯正儿八经煮出来的黑咖,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掏出一颗果子糖丢在杯子里,用旁边的银勺飞快搅动了几下。
    “夫人倒是不客气。”对面的人抬眼,就见毛不思端着杯子,呼呼的吹了几下,“主人没动,客人反而先用上了。”
    抬杠,典型的抬杠。
    毛不思嘴巴里还包着一口咖啡,边咽边伸手倒了一杯推到自己对面,“你找我来,又不理我,我总得找些事情做吧。”
    “你父亲做了什么还需我说?”金丝框的眼镜被摘下放在书桌上,伴随着报纸的落下,男人和毛不思之间唯一的一点障碍也被清除,他的嗓音更加清晰,“夫人装傻充楞,也该有个度。”
    男人抬着眼,外稍细长犹如刀裁,最佳扬起细微的弧度,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毛不思。
    这眉眼,这鼻唇……还有这副讨人嫌的模样,不正是她想方设法想要寻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