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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箫弘光冷眸眯起,眼神制止住妻子说话。
    本朝虽是沿用千年来的科举制选拔人才,但古时的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仍然沿袭少许,不过现在不算一个制度,而是取其‘观相貌、论品德’的精髓,辅佐科举制考察。本人或其家族有不良行为者,经人告罪,稽查属实者,照样可由县丞褫夺那人应试资格,学问做得再好也无用。
    而不孝二字若是扣上来,位列十大罪之首,如何不能毁他儿仕途?
    箫弘光细眸冷芒迸射,威胁的问:“无论是爹的生辰,还是我们拿了多少钱去城里,都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难道哪个不怕死的,敢说漏嘴害人?”
    秦蓁不怒,淡淡的神情,一种众物皆渺小的姿态,气势看上去比箫弘更加摄人夺魄:“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困兽犹斗,禽困覆车。大伯觉得,谁会对外说出去害人呢?”
    箫弘光眉头打了个结,心里毛毛的。会说出去的,就是那只困兽。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原也没什么了不得,又不是把钱给扔了,大惊小怪的妇人。”箫弘光斜看了妻子一眼,责怪她的不是。
    第19章
    事态急转,经秦蓁三言两语拨动之下,倒成了她的不是,周氏脸色煞白,哑然无语。
    得一段事毕,这场审问却还没结束,周氏立即想起还有一事,登时萎靡的目光重燃红光,誓死也要扳回一城,说得秦蓁哑口无言。
    立时,她一拍桌,长辈姿态端的凌厉:“听说我们出门期间,你们还卖了头老虎。”
    眼中贪婪四射,瞧这模样怕是听那李婶道头不道尾。
    秦蓁从头说了遍经过,猎虎皆因毁衣起,来了又散,赔光了。
    “赔了,好个败家的东西,几年的粮食都让你们给赔了。”屡屡碰壁,周氏火气冒到嗓子眼。
    箫振捻着一缕长须,也颇为遗憾:“老虎进村,于别人是灾祸,于我们家却是财机,要是无毁衣裳的事情,那一头虎能干多少事,抵得上我们几年的收成。”
    秦蓁默默不语,任左耳进右耳出,只待他们抱怨够了,就散了。
    听丈夫帮腔,周氏来了兴致,姿态更凌人:“你们闯的祸,你们赔!清羽除了打猎种地还能干什么?就不知道再去城里学人家挖煤扛包,多赚点钱。秦蓁也是,几双鞋垫纳这么久,也去接些洗衣裳的活,把那头虎的钱还回来。”
    秦蓁站在原地趔趄了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仰瞥了箫清羽一眼,竟下意识的走前一步,怼上那妇人:“大娘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半点错都犯不得,犯了错非但不得家里人帮忙,就连自己解决,还要对家里人赔偿。是也不是?”
    周氏觉得她这说法很有趣,也很满意,纵然霸道了些,她没有否认的哼哼:“做错了事就该罚,你还跟我横?”
    秦蓁乌黑的鹿眸眨着些许天真,唇边泛上凉笑:“如此我明白了。清羽毁人衣裳是无心之失,都要被索赔。那以后大娘无心之失生了病不需要医治,医治了还得还家里钱。以后书翎无心之失落第,要重考,我们二房也不会再出钱供他念书,还要叫你们把这些年的本钱还回来。”
    “你这死丫头!咒我生病就罢,还咒我家儿名落孙山!”
    周氏忍无可忍,执手抓起缺口的茶杯狠砸过去。
    箫清羽立时将秦蓁扯后退,将人藏于身后。
    秦蓁抓着箫清羽背后的衣裳,黑乎乎的脑袋往旁边探,看到周氏一张青白交加的脸,她又火上浇油的往地上一指:“大娘还故意打碎了茶盏,也是要赔的。”
    说完肆无忌惮的躲回箫清羽背后,额头抵着他背部,抽抽的发笑。
    这丫头还笑?料定躲到他身后就平安无事了?
    有了这个念头,箫清羽不禁越发挺直了背脊,手往后伸,抓住大小姐两条手腕,将她贴紧自己。
    以致于箫弘光恼怒的站起来转了几圈,想指着秦蓁的面容都瞧不见,跟着箫清羽转,像打太极。
    箫弘□□喘地停在原地,眼神恼恨的瞥过侄子,往后穿去:“你啊,还说是城里有教养的富家小姐,不曾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和你大娘不过质问了几句,你就说出这种糊涂话,盼你大娘生病,盼你兄弟高中不中,心思何等歹毒。”
    小脑袋从男人背后钻出,秦蓁纯良无害的眼睛无辜的看向箫弘光:“糊涂话自然要用糊涂话来应。大伯既然知道我说的是糊涂话,我其实没当回事,大娘要我们赔偿,我也没当回事。反正我都是跟长辈学着玩儿的话。”
    “你——”
    箫弘光颓然坐下,脸色胀红,紧捂心口。
    这家中太多不平衡的规则,但执行了这么多年,也习惯得假装平衡了,如今,这份宁静却像要被打破了。
    周氏撑着发疼的脑仁嘀咕:“反了反了,这还有没有家规了……”
    箫弘光斜一眼过去,打断妻子:“别说了,还不是你惹的。”
    上行下效的道理没有错,他们又输了一城。
    周氏跟疯了一样跳脚,非要说点什么:“啊,那么大一头老虎,老娘不信你们全赔了,是不是私藏了什么虎皮虎骨,瞒着不告诉我们。”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撒开脚就蹿出了堂屋,不知是跑出去问人还是干嘛。
    箫弘光怕妻子气头上闹事,撂起青袍也跟了出去。
    一而再,冯氏也出去。
    堂屋只剩下两个人。
    还要挑事,没完没了。司空见惯的箫清羽都觉得累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骨,回头看秦蓁:“害怕吗?”
    秦蓁那股怼人的意气很快消散,波澜不惊:“我们占着理,怕什么。在秦家,我也遇到不少为难人的场面。那些人才是,口蜜腹剑说些拐弯抹角的甜话,一不留神哄你下套。像大娘这样直来直去的,反而还好对付。”
    乡村有乡村的鸡毛蒜皮,后宅有后宅的腌臜不堪。她跟着那位薄情爹别的没学到什么,不易服软,讨价还价,气人疯魔,倒是学得几分。
    箫清羽狭眸微眯,散出两道幽邃的光:“别的新媳妇见这仗势是要怕死的,你……也许真的适合这里。”
    秦蓁脑子里还盘旋一件事,没细究他的话,反而捶上他的肩:“我不怕,但听多了也烦。你为什么不分家,要跟这些人住一起。”
    她现在,特别像村里那些受了磋磨想撺掇丈夫分家的小媳妇。
    念及此箫清羽微惊。
    前段时日,提及他们住的土胚房,她还客气说不在意住在哪里,一副客客套套的样子。
    那时他知道,这种客套,反而是没打算跟他过日子的表现。
    现在,她怎么又在乎分不分家了?
    他捏住她砸来的柔软粉拳,心中为她这副撒娇模样蠢蠢欲动:“秦蓁,我——”
    门口周氏气冲冲走了回来,箫清羽瞥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话音戛然,直接像抱一个孩子般,夹住秦蓁往身后放。
    恰时,周氏怒气勃勃冲到他们面前,手心摊开一锭银:“这下跑不掉了吧,藏钱了你们还学会!”
    箫弘光跑得不及妻子快,文绉绉的走过来,脸上也怒气尽显。
    他们什么都能忍让,唯独掌财这一块,断不能姑息。
    秦蓁探出小脑袋,蓦然想起那钱,是裴少爷给的。居然还去搜他们房间了?太可怕了这家人。
    已经清楚他们要说什么,箫清羽主动交待:“卖虎还剩下两锭银,交了一半给阿奶充公中。这是我自己留的。侄儿如今娶了媳妇,许多事跟从前不一样,要花钱的地方变多了,所以恕我不能再上交所有钱。”
    他懊恼,看到秦蓁被大娘逼迫赔偿皂角粉和料酒时,他不能立刻挺身而出拿钱消灾。他窘迫,爷爷过寿时,家中连买肉的钱都无给他老人家过寿。
    以前的他一个人一身利落,现在有了旁的要护住的人,他就不能再对大房听之任之。
    秦蓁闻言,尤其那媳妇二字,虽知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无不妥,但她,听得脸有些发热。因为他铿锵坚定的话,心尖也悄然升起一股暖流。
    大房两口子听得愣住了,像看见鬼一样直愣愣的盯着侄子。往日对待银钱上他从无二话,别说扣留钱了,就是冬日里叫他穿单薄麻料,也不见他有抗议。
    箫弘光思绪飞转,瞥了老母一眼,指着侄儿讲道理:“你怎能生出这等自私狭隘的思想来。你无父无母,是我们自小把你养大,如今你倒是娶了妻子了结终身大事,可你堂妹含玉还未出阁,你堂弟还要念书考试,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箫清羽再清楚村中规矩不过,坦然的回道:“不是说不交,只是不全交。侄儿大了,虽然不分家,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钱,谈什么生活。像我能交一半供养家中的,村中少人能及。倘若大伯觉得不公正,就去找里正来评判。”
    “我说不许!”
    箫弘光大斥回去,少了那一半的财源,原本就紧巴的家中,大房再不能过得滋润。
    箫清羽张了张嘴,甚是无语。他真不会他们那套胡搅蛮缠的功夫。
    箫弘光看向老母,隐隐威胁的口气:“娘,爹不在,您来做主。村有村法,家有家规,我们家与别人家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二房那里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只是让清羽把钱交出来,再由我们分配,做衣裳买米粮,没一样会亏待他们。您说呢?”
    “我……”冯氏支支吾吾。
    箫弘光再度出言逼迫:“您要是同意清羽就这么更改家里的交钱规矩……那书翎的学也别上了,我也不去教私塾了,一家人就这么着。”
    冯氏低下老脸:“……羽哥儿,你就让让步吧,十几年不都那么过来了。”
    话一出,周氏惊喜的握住银子,不用担心再要退还回去。
    这一局,周氏终于胜了。
    走回屋中,秦蓁还没理清。她也不知,箫清羽会这么‘不老实’,偷偷藏钱。
    看向一言不发的大小姐,箫清羽分外窘然:“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大房人口多,所以我要顾及他们?”
    这回倒是不见伶牙俐齿的大小姐出声帮他。
    秦蓁回神看他,她悠然走到床边,坐下,理了理被周氏翻乱的被褥,道:“你还有没有钱,都被他们抢去了?”
    箫清羽对她毫无保留:“还有这段时间卖花生得到钱,我也留下一半,百来文,大娘估计没搜到。”
    秦蓁眼睛微亮:“那也不少了,去,拿来给我。”
    箫清羽二话不说,去衣橱一件衣裳的内袖里拿出一缗钱。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把钱给她。
    秦蓁笋尖嫩般的手指拨弄着铜钱,粗略数了数,嘴角勾笑:“这么听话,说给我就给我?”他大概还不知她的用意是什么。
    箫清羽瞅着她嫩生生的手指,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人儿,咽了咽嗓:“心甘情愿。”
    他想起大娘方才的行径,有些低落:“交给你当然无妨,就怕大娘三天两头来搜一次,没个安生。”
    “所以啊,我们要藏钱。”秦蓁捧着铜板,听其发出碰撞脆响。
    箫清羽不解,扫视屋子一眼:“藏哪他们不会搜到?”
    秦蓁笑看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钱庄的妙处,你怕还不知道。”
    藏钱这种事,她八岁就经历过了。姜如巧跟秦文柏告了第一次状,她就打起钱庄的主意,再也不让姜如巧搜到她房中有钱。
    她笑意明媚,像三月的骄阳,像山中狡猾的白狐。心中仿佛一泉池水被搅动,箫清羽沉声低哑,谛视她:“都听你的。”
    秦蓁怪异的拧眉毛,打趣道:“傻瓜,你知道钱庄怎么存钱吗,嘿嘿,我这是在教坏你呀。”
    也许以后就能存很多很多钱了,叫大房吃暗亏吃死。
    他不知不觉贴她很近了,掌下压着她一角衣裙,炙热的瞳倒映她一汪倩影。
    “那也心甘情愿。”
    秦蓁笑容敛住,脸有些烧红。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