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林蔓手腕上的表面里,秒针“滴滴答答”地走了好几个圈。
邓萍无所事事,终还是打破了沉默,问林蔓道:“我能知道,这一次为什么会押他回来吗?”
林蔓道:“政治科调查出了一些新问题,事关厂里的核心机密,所以申请他回来配合调查。”
邓萍佯作不知情地问:“为什么不是政治科去押他的地方去问他,而要把他押回来这么麻烦?”
林蔓道:“因为邓书记被关押的地方是一级机密。别说是去他那里问他了,就是现在这样押他回来受审,都是经过层层审批,废了好一番的劲。”
邓萍满意地点了下头。她又进一步地放下了心。林蔓说的话没错,比起让人去探望他,恐怕上头的人宁愿押他出来受审,之后再把他塞回那个人鬼不知的地方。
接下来,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这一次,轮到林蔓等的不耐烦了。
林蔓随口问邓萍:“你和你父亲的感情算好么?”
邓萍道:“比起我那个更有出息的哥哥,我父亲似乎更喜欢我。”
林蔓有些不可置信:“哦?真的?”
邓萍肯定地点了下头:“或许,是因为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吧!我哥十几岁就当兵去了,常年不在家,他们就把对两个孩子的爱倾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从小到大,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千方百计地弄来给我。”
“既然他们对你那么好,那你还那样对他们?”林蔓表示不解。
邓萍避过了林蔓的问题,反问她道:“我对他们做什么了?”
林蔓冷笑:“行啦,这里就你和我,用不着装了。”
“我没有装,我确实不明白。”邓萍怎么会听不出林蔓的暗指。她有意不让林蔓如愿,偏不承认那事。
林蔓叹了口气,作罢道:“行啦!我们聊些别的事好了。”
邓萍轻蔑地笑:“我们会有什么可聊的事?”
林蔓转头看向邓萍:“供应科科长的位子,恐怕满足不了你多久吧!”
邓萍回看林蔓。顷刻间,她忽然有了一种看到同路人的欣喜。她的嘴角微微地勾起,轻笑道:“你以为呢?”
林蔓单手放上桌子,食指和中指有意无意地叩击了两下桌子。
似是有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林蔓的眼中开始了有亮光:“我猜,供应科科长对你来说,不过是去厂委的跳板。从供应科到厂委,你应该会先瞄准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
邓萍道:“为什么不是跟吴主席做?又或是等着当新党委书记的机要秘书?”
林蔓道:“吴主席那条线只是看起来风光,但是很难真正参与决策厂里的事。至于新党委书记的机要秘书嘛!谁知到新党委书记什么时候下来。就算他下来了,你的面前就无异于立了一座大山。你要想到顶上去,就首先要翻过他那个山头。这太难,也太费时间。”
邓萍道:“那么办公室主任就不一样了?”
林蔓道:“厂委里各科室所有的事,都是由办公室主任来操办。她虽然不参与决策,却是对整个厂委运作参与最深,也是最了解的人。再加上,上这个位子的难度相对更容易。只要能当了办公室主任,就可以直接瞄准副厂长了。”
邓萍叹服不已,忍住鼓掌称赞:“我真是说不准,到底应该震惊你猜中了我的想法,还是该感谢你给我指明了一条更好的道路。”
林蔓不做声,嘴角带笑地看向邓萍。
赞叹过后,邓萍不觉得有些遗憾:“那个时候,你真不应该拒绝我。比起王倩倩,我更适合当你的搭档。”
林蔓道:“我现在要是说愿意考虑一下你的建议,是不是已经晚了?”
邓萍反问:“如果我们异地而处,你会接受吗?”
林蔓摇头:“当然不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门外响起脚步声,郝正义推开了门。外面顿时射进一屋子的亮光。
郝正义道:“车子已经到楼下了。”
话罢,郝正义关上了门,快步离开。看样子,应是下楼迎接去了。
邓萍的心思,一下子跟着郝正义的脚步飞下了楼。
好险,他真来了!
邓萍感到了一阵后怕。她庆幸自己没有不把林蔓的话当回事。她可以想像到,要是邓思民没有离开江城,林蔓势必会让他见到那个人。一旦邓思民和那个人相见,恐怕任她有千百张嘴,也没法求得邓思民的原谅。邓思民会恨他。在这世上,若是有什么事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那必是邓思民恨她,再不理她……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林蔓漫不经心道。
邓萍回过神道:“怎么,这世上还有你想不通的事?”
林蔓道:“我明白你往上爬的野心,但不明白你非要对邓书记赶尽杀绝的道理。”
邓萍笑了一笑。她既像嘲笑她自己,也像嘲笑林蔓。
就在邓萍将要回话,而又没有回话的当儿,林蔓插话继续道:“按道理,不是应该他从书记的位子上体面退下,对你更有帮助吗?毕竟他虽然下来了,可是他的人脉还在。你断了他所有后路,无异也是绝了你所有的后路。”
“你呀,”邓萍轻视地瞥了林蔓一眼,“还是太天真了。”
林蔓略想了片刻,无奈地摇头:“我真是想不明白。”
林蔓的愚钝,让邓萍突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忍不住想在林蔓面前炫耀一番,炫耀她的聪明,亦炫耀她的冷血与残忍。
邓萍冷冷道:“一个失势的dangwei书记还会有多少人脉可言?”
不等林蔓回答,邓萍自问自答道:“根本没有,不但没有,他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失败的符号,会贴在我脸上一辈子。因为他,我会永远站在那个圈子之外。他们不会接受我。知道为什么吗?只因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牢牢记住我是邓耀光的女儿,那个一败涂地的邓耀光的女儿。”
讲着讲着,邓萍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在他失败的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不要被他拖累。不光这样,我还要利用他的失势,来为我的将来铺路。”
林蔓道:“你要榨尽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没错!所以我亲自举报他,来重竖我大义灭亲的光正形象。我和他划清界限,以此来树立我立场分明的坚定决心。之后,我又用他和蒋主任的旧交情,让蒋主任成为了我的另一个靠山。若非我做到了这一些,我哪儿能再度起来,当上供应科的科长?只怕,我的下场比那个摔欧米伽的机要秘书好不到哪里去。”邓萍痛快地长篇大论道。
末了,她轻描淡写地问:“对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林蔓道:“去做炉前工了。”
邓萍勾起唇角,不屑地笑道:“没了权力的人就是这样。在五钢厂,上面的一个人要想整死底层的一个人,好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林蔓道:“只是,你也不用非要邓书记死啊!”
“不,他一定要死。他的死是我进厂委的最好跳板。”邓萍提起计划中唯有的失策,还是感到万分惋惜。
林蔓道:“那时候你已经够风光了,即便邓书记真死了,也不会再在你的脸面上多贴多少金子。”
“不,他一定要死,”邓萍忿忿道,“高毅生已经答应我,如果他死了,会调我进厂委,并且扶我坐他的位子。现在可好……”
越往下说,邓萍越气地咬牙:“现在可好,就因为他没死,我不得不讨好那个蒋主任,勉强混到一个区区的供应科科长,往厂委里死命地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去。”
“这么说,他没死成,倒还是他对不起你了?”林蔓冷笑。
“那当……”邓萍刚要随口回应。蓦地,她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她猛地转头看向林蔓。只见林蔓正一脸玩味地看向她,全然没有一丝之前失败者的颓丧。林蔓的眼中寒光闪烁,一道犀利的光芒射出来,直接穿透了她的心。
“你……”邓萍头皮发麻,心底骤然又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恍然间,她想起郝正义已去了许久。恐怕,早过了十分钟吧!
砰!
房间的门重重地打开。
望向光源处,邓萍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站在光源处的人并非郝正义,而是邓萍最不愿意看见的人。
邓思民一脸失望地看向邓萍。
除了邓思民,邓萍还看见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站在邓思民的身边,王倩倩嘴角带笑。
邓萍恍然大悟,猛地明白了一切。
什么因情生隙,什么反目成仇,难道只是林蔓和王倩倩的一场戏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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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礼物(下)一更
“哥, 你听我解释。”邓萍起身,向门口走了两步。
邓思民失望地看向邓萍。他看邓萍的目光中充满了厌恶。邓萍从没被他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不由得心虚地停住了脚, 再次为自己辩白道:“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话间,邓萍眼眶泛红, 晶莹的泪花夺目而出。
邓思民冷冷道:“收起你的眼泪吧!它现在只会让我更加恶心你。”
“我是你唯一的亲妹妹,你总要信我啊!”邓萍期望还能像孩童时一样, 每次邓思民生她的气, 她就拿出两人的关系来撒娇。“你可就我一个妹妹”“哥,除了父母, 我们可是最亲的人”“难道你真忍心永远不理我”。类似的伎俩, 邓萍屡试不爽, 次次都能让邓思民心软。
“在你想置我们的父亲于死地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妹妹了。”邓思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这事……”邓萍难得也有说不下去的时候。话到半截, 她硬生生地停下了。半是骇于邓思民像看陌生人,甚至像看仇人的眼神,半是由于她根本无从辩解。就在片刻前, 她亲口说“很遗憾那个人没有死”, 并且还不止说了一次。话音犹在耳旁,怎么能轻易抹去。
“没话说了?”邓思民轻叹了口气。
像个认错的孩子, 邓萍低下了头:“我也有我的苦衷。”
邓思民不语,没应邓萍的话。
邓萍以为有了机会,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人, 总是要为自己考虑。”
邓思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对那次公判大会的解释?”
邓萍猛地抬头,她一直千方百计地隐瞒公判大会上的真相。为了掩盖她对那个人的主动揭发,她甚至编造了一套谎言,对邓思民解释说她当时是被政治科逼迫,实在迫不得已才做出了那样的事。当众侮辱他们的父亲,划清界限表示断绝父女关系,同台下的人一起批判他的恶劣行径……
邓思民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拆穿你么?”
邓萍摇了摇头。突然间,她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邓思民。曾几何时,她以为邓思民很好骗。可是今天看来,邓思民早看穿了她的一切,只是从不揭发罢了。
邓思民道:“你划清界限也好,甚至主动揭发也好,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理解你,除非那样做,你恐怕很难在厂里立足。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甚至,我还为你感到难过,以为你那样做其实比谁都痛苦。可是现在……”
邓思民冷笑道:“看来是我想得多余了。”
“哥,我知道错了。”邓萍心知该低头认错的时候就要低头认错。她转而一想,邓思民最多对她失望,但还不至于真不认她了吧!
“我不是你哥了。我刚刚已经说过,在你决定让他死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妹妹了。”邓思民面无表情地说道。
“哥,你骂我一通吧!我知道错了。”邓萍双手激动地拉住邓思民。她受不了邓思民对她的漠然态度。与其被邓思民这样对待,她宁愿邓思民能狠狠骂她一通,甚至打她一顿。
一把甩开邓萍的手,邓思民再不多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