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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这个第一名,她是十拿九……
    “沈复,孟云娴,答对四十组。”
    孙娉婷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一头。
    孟云娴正握着小拳头跟沈复做惊喜的表情,沈复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模样,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沈哥哥,你真厉害!”孟云娴站在他身边,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笔力与熟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写出她念出的所有词句,且笔走游龙,这必定是平日里苦练过的成果。
    其实,比起自己的书法,沈复反而更佩服孟云娴。
    每一局的时间基本上都比上一局要少一半,她并非边看边给出答案,而是在全部浏览之后快速报出所有的答案,这样的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全力以赴,且看最后的结果吧。”沈复觉得今日的赛事真是赛的痛快至极,即便没有名次他也甘之如饴。
    话虽如此,他们依然与孙娉婷那一队凭借答对四十组题目,并列第一。
    昇阳一看成绩栏,颇感兴趣的笑了起来:“哟,并列第一,这下有意思了。”
    的确是有意思,如果并列第一,就不能看数量,而是要从各自的填词好坏来判断胜负了。
    太监们将两队的答卷呈上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再由主持仪式的礼官分别念出每一组的填词,以便于众人赏析,判断优劣。
    皇帝没准备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今年的学生越发出众,这几个孩子,朕看着都喜欢,论到公正严明,还是你们的先生最明白你们,还有诸位爱卿,朕能广开教学,也少不了诸位爱卿的鼎力支持,大家就一同瞧瞧,看哪一方更胜一筹吧。”
    皇帝此言一出,第一个发话的是流辉苑的文先生。
    文先生是远近驰名的才女,夫君是为大禹立下汗马功劳,英年早逝的平原将军,在族学中威望很高。
    “诸位且看,就说这一句,‘雾袅绕——’,五殿下与孙娉婷二人选了‘熹光’二字,晨间山雾缭绕,熹有天明之意,雾袅无形,熹光亦无形,相互缠绕,是一副晨间美景。而沈复与孟云娴一队则填了‘崇光’。崇有敬重之意,意高不能攀,然雾袅绕之,似不大合适。”言下之意,是五殿下这一边技高一筹。
    鲁国公抚须一笑,“那诸位请瞧这一句‘铁衣照枯骨,提笔泪染——’,五殿下这一队填了一个‘衫’字,沈家小子这一队填了一个‘宣’字。”鲁国公的神情无端端严肃起来:“将士沙场百战死,常有一战三五七年,与家国亲人一别成枯骨,映照在几经磨砺的盔甲之上,一朝归来,国君痛惜不已,提笔写下册封诏书之时不由挥泪。‘染衫’,乃一人之痛,宣有‘宣告’之意,亦有写诏书之时的宣纸之意,泪洒宣纸,意在痛失忠君战将非一人之痛,而是一国之痛,这些战士,是为了国家而亡,国君亦希望自己的子民都能懂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如此,宣字比衫字喻义更加博大。”
    鲁国公专门挑了这一句,成功的勾起了文先生的痛苦。饶是有心帮助自己的关门弟子,但在这一句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更偏向“宣”字。
    她的夫君是为了一国之安牺牲,理应让一国为之哀悼。
    就在这时,一直低调处在席间的淳王忽然眯起眼睛,咂摸着孟云娴的答案:“崇光……宣。”
    再一看,淳王忽然眼前一亮,轻笑出声:“妙,妙啊!”
    淳王起身,对着皇帝一拜:“皇上且看,沈复与孟云娴这一队的答案,第一个答案为崇光,第二个答案是‘宣’,第三个考虚词用法,写了‘之’,以此类推,答案分别是‘治心’、‘主沉浮’、‘明堂’……这答案的玄机就在于,要将所有的答案第一个字连起来念。”
    沈复讶然的看了孟云娴一眼,见她满眼都是紧张与期待,紧跟着又去看答案,一段话念下来,沈复的心头猛地一震,这句话是——
    崇宣之治,主贤臣直;明并日月,至人无为;得君行道,鸣凤朝阳。风虎云龙,宵衣昃食;君心无疆,千秋万世。
    众人心中默念完这段话,简直忍不住要给孟云娴鼓个掌,短短四十个字,便夸出了一副国军贤明仁德,臣子忠心不二,万民安居乐业,大禹千秋万世的丰功伟业景象。简直是马屁中的极致啊!
    最妙的在于,今日的元宵宫宴有邻国使臣,在这样的场合写出这样的字句,无疑是给帝王长脸,给大禹长脸啊!这样的填词,谁敢说有人比她写得好?但凡马屁拍的没她深刻,那就是在反驳这话中的意思,是要谋反吗?
    荣安侯清清嗓子,低头理了理自己的朝服,起身对着皇帝一拜:“吾君英明,大禹昌盛,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一来,谁敢坐着?
    顷刻间,所有人仿佛都忘了此刻还在评选诗词,纷纷起身对着皇帝朝拜——
    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使臣震惊的表情中,皇帝终是放声大笑:“写得好!写得好——赏!”
    第73章 狂妄
    沈复和孟云娴一组胜的再无悬念。
    这四十个字,足够将那些还准备站出来分析高低优劣的人给踹回去。在此刻这个场合里,它们圣洁的容不得半点的质疑。
    孟云娴和沈复被请到了圣上跟前。沈复并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且刚才大家也都看到,所有的答案都是孟云娴口述他执笔,此刻将孟云娴推到台前,他乐意之至。
    “孟家丫头,朕见你两次,你两次都让朕大开眼界。”皇帝直勾勾的看着孟云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夸赞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她们的脸上。从此刻起,但凡没有人能干出比孟云娴这事儿更有出息的,便不得再有轻慢的姿态。这就是皇城的规矩,也是权贵之间的一个玩法,你让站在最高的人看到了你,就等于要让排在你前面的所有人对你夹道欢迎,还不能表现出不开心,否则便是对皇上这份喜爱的亵渎。
    “孟家丫头,今日夺得魁首是有大赏的,朕想听听,你想要什么大赏?”
    孟云娴的眼神往昇阳县主那边瞟了一下。
    【既然被人当做了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就别空担着这个罪名,好歹坐实呀。擒贼先擒王,想要达到目的,就该先擒住最重要的那个人。等你擒住了那个人的心意,即便要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下来,到时候你便是名副其实的不择手段,想一想都很威风……】方才在树下的短暂相遇,她简单利落的告诫与提点在耳边回响,孟云娴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拳,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小女斗胆一问,皇上的大赏能有多大?”
    众臣相互对视,悄咪咪的望向荣安侯那一头。
    啧啧,跟你一个德行。
    孟光朝虽然对女儿今日的表现很是吃惊,也很是骄傲,更对她此刻的大胆感到很有面子,可是作为父亲,该震慑的地方还是要震慑:“云娴,不可放肆。”
    皇帝抬手:“荣安侯,朕在于孟二丫头说话,你就不要插嘴了。”
    孟光朝:……
    “娘!二姐姐真的赢了!”阿茵开心的蹦回到母亲身边,阿远看着姐姐们开心,自己也很开心。
    田氏将两个孩子拉倒身边坐下,看着前头面圣的孟云娴,心中开心激动之余,又有些感慨。
    这个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从不张扬跋扈目中无人,更没有眼高于顶贪慕虚荣,与其说她刚进府时是谨小慎微,不若说是踏踏实实规行矩步。即便是相处多年的楚绫和云芝,她尚且会生出几分顾忌,可这个孩子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她的性子是在惹人疼,又或许是因为她的长相沾了侯爷的光,她对她总是硬不起心肠的。
    如今,是不是也到了要为她打点,做下一些决定的时候了呢。
    皇帝丝毫没有因为孟云娴的大胆直言生气,相反,他很喜欢那些鲜活有个性的小姑娘,这荣安侯的二女儿承袭了他的好相貌,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更何况,隽儿对她也……
    若是趁机能抬一抬小丫头的身份,也好成全了隽儿。
    结果孟云娴还是语出惊人了——
    “许是因为小女年纪小,性子好斗些,听闻族学里有各种各样的竞技,还有许多学问上的塞事,小女十分的感兴趣,所以想跟皇上请一个特许!”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好学上进到这个地步,他也好奇:“特许?什么特许?你说说看。”
    孟云娴挺直腰板,一脸正色:“小女对这些塞事极为好奇感兴趣,借今日的赛事,也让小女明白一个道理——唯比试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从而得知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更晓得与旁人相比自己的不足在哪里,更是一个以人为镜的好例子,小女想请圣上给一个特许,允小女入学的前三个月,可以随意找同窗比试,是带惩戒的那种,否则难以尽全力,只要是小女赢了,对方就要给小女做三个月的书童!”
    “扑哧——”席间有饮茶者喷水而出,茫然的看着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众臣纷纷向荣安侯投递眼神——呵呵,真是荣安侯府教出来的女儿。
    田氏自然也受到了一众注目礼。
    穆阳侯夫人捏着尖细的嗓子,哼笑道:“荣安侯府还真是教女有方啊,知道的这是秉承了侯爷直言不讳的性子胆子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荣安侯夫人拿捏不住,教养无方呢。”
    田氏笑的云淡风轻:“想来若是穆阳侯府的二小姐上得来台,兴许在座各位也有机会瞧一瞧何为教养有方。”
    穆阳侯夫人脸色一沉,她并不晓得田氏做姑娘时是何等的娇纵跋扈牙尖嘴利,但今日领教了。
    说到吴宛珊那个丫头她就生气。也就柳氏那个贱婢,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沾着嫡长姐的光还每日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有天大的魅力,这族学里正经的赛事,就没见她出头过。
    孟云娴的这个要求,看似剑拔弩张追求胜负之欲,有些破坏求学的初衷的意思,但她表达时就很巧妙地用别的理由来抵挡,比如“拼尽全力”、“瞧见自己的极限”以及“明白自己的短缺”,这正是求学问道上的一个方法,从而淡化了胜负之分的说法。
    加之她说的爽快,模样真诚,惹得崇宣帝扬声大笑,指着她连连摇头:“是哪里蹦出来一个这么能说会道的丫头。也罢,你的意思是,真要给你一个特许,三个月之内,你想找谁比试,对方都不可怯场,输的人须得做对方三个月的书童,是不是这个意思?”
    孟云娴连连摆手:“前头是,后头不是,若是对方输了,自然要做小女三个月的书童,若是小女输了……嘿嘿,就当作没这回事。”她顿了一下,还跟崇宣帝认真的分析:“这、这不是小女的大赏吗?不可以给小女一些额外的特赦吗?”
    这一次就连一旁的搭档沈复都哑然失笑了:“这样说,你岂不是占了大的便宜?以你之长攻彼之短,骗来一个书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崇宣帝笑而不语,就是这个道理,小丫头真是精得很。
    孟云娴:“所、所以才是要皇上给这个特许呀,是小女说得太过分了吗?若实在是这样,请皇上恕小女胆大妄言之罪,小女不敢要什么大赏,还望圣上息怒。”
    周明隽忍不住低头一笑,臭丫头,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一旁的孙娉婷脸色都气白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哪里有资格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放厥词!?
    皇帝看着这个露出胆怯之色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了刚才自信洋溢时的光彩,借着沈复的态度下了台阶,反倒维护起孟云娴来:“沈复,朕尚且没有表态,你怎么还先表态了?”
    沈复一怔,赶紧请罪。
    今日皇帝的心情是真的好,那四十个大字,让他格外的喜欢,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招来太监,竟赐给了孟云娴一块金牌。
    在场众人皆哗然。
    今日难道不该只是一场为了元宵佳节增添喜庆的比赛吗?
    这一次,连沈复都不敢随意开玩笑了。
    金牌送到了孟云娴手上,崇宣帝阔绰的大手一挥:“孟家丫头,这令牌,朕借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凭此令牌可进出宫廷,朕等着你的捷报,看看你虏获了几个书童。”顿了一下,皇帝强调:“只要是你选定的人,都得跟你比,输了,便做你三个月的书童。朕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孟云娴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令牌下跪磕头:“小女叩谢圣上隆恩!”
    不得了不得了,一个荣安侯已经是刺儿头了,现在连他女儿都成精了!
    ……
    元宵佳节到底不是孟云娴一个人的专场,令牌到手,此事就算是揭过,只不过孟云娴给出的四十道答案一直留在那里,并未撤去。
    宴会散去之前,孟云娴想方设法的请了昇阳县主在御花园的偏僻处见面。
    掌灯的宫女留下灯火被遣散,昇阳县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此刻是忍不住想跟我下战书了吗?”
    孟云娴看着手里的令牌,低声道:“我该来跟县主道一声谢的。”
    昇阳县主笑笑,没说话。
    “若非县主深知圣上秉性,提点云娴什么时候可以大胆说话,什么时候该谨小慎微,这令牌凭我的本领根本拿不到。”
    “可是能在短时间之内记下大量的诗词,拼凑出来的答案另成文章,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昇阳县主端着架势遥望深宫的方向:“我说了,我喜欢看热闹,你今日表现的不错,叫我看得很开心,这些提点也不算提点,有能者居之罢了。”
    孟云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并不止这些。”
    她拽着令牌,低声道:“或许我还应该感谢县主先时的提点。”
    昇阳县主缓缓望向她。
    孟云娴一字一句道:“我的婢女告诉我,京城之中少有秘密,所以许家姐妹的事情,我即便不是从县主这里得知真相也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为我解决这件事情的都是至亲之人,没有人会像县主这样直接了断的点出当中的利害关系对我泼冷水,争执不下的结果,多半是让我做更多更多无用的傻事。唯有县主的点醒,才能让我明白如何及时止损做出弥补。”
    昇阳嗤笑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总是自己臆想……”
    “县主这样对我,是因为昇平县主吧?”孟云娴冷不防的打断她。
    昇阳头一回在她面前愣住了。
    孟云娴温婉一笑,说道:“有人教我,既然长了一双眼睛,就该看清楚谁是真的喜欢你,谁又是真的针对你。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从昇平县主屡次对我的态度变换来看,应当就是在与昇阳县主您作对,你喜欢的,她就讨厌,你针对的,她就维护。或许是我托大胡说了,县主做出一副喜怒无常叫人看不清楚心思的样子来,其实是不希望昇平县主为了跟您置一口气,连累无辜旁人吧。”
    昇阳县主垂下眼眸,无声一笑。
    孟云娴觉得自己猜对了,穆阳侯府时,昇阳县主针对她,昇平县主就维护她,体考时,昇阳县主为她保驾护航,昇平便来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