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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楼底下, 林母站在何半仙的小屋前头, 正色道:“老何, 你想过没有,苏木以后怎么办?”
    “跟着我还能怎么办,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以后也当个小神棍呗。”何半仙笑呵呵的,自觉眼下状态挺好, 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林母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说苏木的户口。这次我出去学习, 听说以后户籍要统一管理了。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以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何半仙不以为然:“人在就行, 还怕其他的嘛。”
    “以后苏木不结婚不要孩子,跟你一样打光棍?”林母瞪眼,“就是你,也该想想, 早点儿找个人安顿下来。这么大的人带着孩子,家里头还不开伙,像什么啊。”
    人家住脚店都没他这样不经心。
    何半仙笑了:“蕊蕊说以后每天中午过来给我烧饭。”他又强调了一句,“蕊蕊做的蛋炒饭, 加酸豆角的那种, 好吃得很。”
    林母愣了下,旋即强调:“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蕊蕊以后出去上学呢。万一她住校呢,谁管你?”
    何半仙摆摆手:“蕊蕊妈,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我吧,能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孤寡命,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这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规矩。我命中注定无妻无儿女,没必要祸害别人。”
    林母跟个神棍实在扯不清,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好好,你的事情我管不了。苏木的户口真不能再耽误了。他都十四岁了,这孩子命苦。你碰上他,搭把手就得管孩子到底。”
    何半仙被她念得脑袋瓜子疼,觉得林母堪比能念紧箍咒的唐僧,赶紧挥挥手打发这位大仙走:“行行行,我记下了。”
    这人虽然成天满嘴跑火车,但应下的事情倒还算数。
    林母这才放下心,重新往楼上走。
    等她推开门进屋,她惊讶地发现苏木已经躺在外面的大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小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欢喜的笑。
    林蕊端着盆进屋,嫌弃地看着苏木。真是没眼瞧,这孩子废了,整个儿傻了。
    林母敲她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你晓得什么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草草洗漱完毕,直接睡在了女儿的上铺,轻叹了口气:“你呀,以后少欺负苏木。他当我们是自家人,你也要当他是弟弟一样惜护。”
    林蕊直起身子,贴着床边跟她妈咬耳朵:“妈,苏木爹妈为什么不要他啊?”
    一个男孩子,又不缺胳膊少腿没眼睛耳朵的,而且又不是个傻子,1974年也不讲究计划生育,苏木的父母到底为什么抛弃他呢?
    小元元不一样,不带把儿在有些人眼中就不值钱。听说她生父母连名字都没给她起,直接叫“多丫头”,摆明了嫌她多余。
    苏木又怎么成了多余的人呢?
    林蕊脑洞大开,难不成是豪门私生子?得了吧,七十年代男女多看对方一眼都是生活作风有问题,谁家狗胆这么豪门?
    林母摸摸女儿的脑袋,像是陷入回忆当中一般,半晌才念了一句:“各有各的难处,都是没办法。”
    那个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的年轻女孩,厌恶地扭过头,看也不看襁褓一眼。
    “拿走,我恨死了这鬼地方!我死都不会留在这鬼地方!”
    后来啊,她真的走了。头也不回,丁点儿眷念都没有的走了。
    林母一时怔愣,忍不住苦笑。该怪她心狠吗?可又有谁对她心善呢?
    “妈——”
    林母被女儿的声音惊醒了,立刻经翻过身,只丢下一句:“早点儿睡吧。”
    肯定有问题!
    林蕊撅噘嘴,只得按下满腹的好奇,打了个呵欠,钻进毯子底下,闭上眼睛。
    远远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
    这一趟车,不知道来自何方,又将驶往何处。
    林蕊抓心挠肺,她的生意啊,她的致富经。
    她要满床打滚。
    第二天一大早,林蕊就爬起床。连在煤炉边熬粥的林母都吃了一惊:“蕊蕊,怎么这么早?再眯会儿吧。”
    林蕊哪里顾得上赖床,满脸严肃:“妈,你给我做个见证,我要做生意切割。”
    她的寿司跟串串香事业可不能就这样夭折了,她得将生意传承下去。
    林蕊敲响王奶奶的房门,喊王奶奶以及大军哥一块儿来林家。
    “奶奶,我还要上学,那就长话短说。我的串串香跟寿司摊子,你也是看到的,生意怎么样?”
    王奶奶手上端着盐水浸泡的知了猴,笑着点头:“很好,昨晚上我去逮知了猴,还有人念叨摊子去哪儿了。”
    林母在边上压着火,好啊,她家的丫头能耐的,都闯出名头来了。
    “我不说,奶奶你也能估计出摊子挣的钱不少,对不?”林蕊端正了脸色,“我妈让我上学,不准我再做生意,所以,今天,我要问奶奶您的意思,愿不愿意接手这生意?”
    林蕊原先考虑过雇佣王奶奶,然而她再一琢磨,就发现此事不现实。
    无论是串串香还是寿司,那都没什么技术难度。旁边的摊贩不模仿,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生意也是杠杠的,根本犯不上。
    光旁边的小馄饨摊子,一晚上就能卖出好几百碗的馄饨。
    “这里是串串香的调料配方,奶奶你也知道是什么。不过我要求抽技术股,我不管你每天卖出多少,利润如何,我要求一天十块钱。”
    好歹主意是她想的,招牌是她打出来的,她不能白干。
    王奶奶摆手:“这是你的生意啊。”
    “别,奶奶,以后是你的。”
    王大军在脑袋里头算了本账,点点头,替他奶奶做了主:“行,十块钱就十块钱。”
    知了猴那是应季的,进入九月份,说没就没了。
    林蕊刷刷刷写下一张纸,然后让王奶奶跟王大军都签字画押。
    “我还有一个建议,奶奶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大军哥他们厂里头又不许职工搞兼职,咱们楼里头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奶奶的忙。”
    王奶奶好奇:“谁啊?”
    这栋楼里头住着的基本上都是钢铁厂的双职工。做小买卖那都是被逼得没办法,国营大厂的正式职工才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玲玲姐。”
    王奶奶立刻摆手:“不行的,玲玲不敢出门。再说,小周也绝对不会同意。”
    玲玲这孩子命苦,看到人都害怕,哪里能出门做生意。
    林蕊站起身:“您要是没意见的话,玲玲姐那边我去说。不过您得每天付给玲玲姐八块钱。”
    王大军笑了起来:“要是玲玲姐同意,别说八块钱了,十五块钱我都愿意。”
    就玲玲姐的人才,往那儿一站,真是比电影明星都显眼。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广告效应没话说。
    林蕊点点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干一天,十五块钱。”
    玲玲姐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家门。
    打铁要趁热,林蕊没等她妈回过神来,先去敲响了玲玲姐的家门。
    周阿姨正端着煮饭锅要出门,看见林蕊就笑:“怎么了,蕊蕊,找我们元元玩儿?”
    林蕊囧得无以复加,合着在周阿姨眼中,她就跟元元差不多大啊。
    玲玲姐听到响动,抱着打呵欠的女儿从帘子后头出来,冲林蕊笑:“蕊蕊,早上好。”
    林蕊一时间又目眩神迷,觉得自己像逼良为娼的老鸨。这样的美人儿,合该娇养着供起来,哪里能抛头露面呢。
    可惜真的勇士,必须得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任何人都要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林蕊开门见山,直接拉着玲玲姐一顿噼里啪啦。
    十八块钱一天,每天负责帮王奶奶一道制作寿司跟串串香,晚上五点半出摊,卖完东西收摊。
    周阿姨放下手中的锅,侧耳倾听。
    一开始她还点头,在家做吃食没什么,能有人陪着玲玲一道干活说话,她倒找钱给人家她都愿意。
    只是当林蕊提到玲玲晚上得跟着去出摊的时候,周阿姨就变了脸色。
    “不行。”
    林蕊抬头:“为什么?”
    周阿姨一时语塞,只能含混应对:“元元还要人照应呢。”
    “晚上阿姨您难道不下班吗?”
    会计又不是一线工人,还需要三班倒。
    周阿姨摆手:“蕊蕊,我知道你是好心,但真的不行。”
    筒子楼的隔音效果太差,林母贴着墙已经听到动静。她立刻起身开门,转头示意王奶奶跟大军:“我去说说。”
    屋子门没关,林母很快领着周家母女过来。
    家里头地方小,大家只能集体坐在床上。
    林母索性拉着周阿姨去里间,小声跟人说话:“周大姐,你怕什么,我们都知道。当人妈的,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舍不得孩子受罪。可你要想想,你总有老的一天啊。”
    周阿姨低着头,长长地嘘出口气:“我老了,元元也该长大了。这就是我们祖孙三代的命。”
    “元元大了有元元的生活,你不让她读书上大学?她要离开家了呢,她要去外头上班了呢。人哪有陪着另一个人一辈子都不挪窝的道理。”
    门帘子外头,林蕊拿出奶糕,加上温水调成奶糊糊喂小元元吃。
    “玲玲姐,事情不难办。寿司跟串串香,你都是熟手。”
    屋子中有大军这么个成年男人在,周玲玲相当不自在,她抓紧了手,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敢挪动。
    “这个我可以,上街就算了吧。”
    她声音轻柔又细弱,听得林蕊简直不忍心。
    然而既已打定主意当欺负美人的大坏蛋,林蕊只能咬咬牙,硬撑到底:“不行,玲玲姐,你总得要出去见人。”
    门帘子撩开了,周阿姨跟林母站在门边。
    林蕊目光落在周阿姨身上:“你们怕什么?是不是怕有人欺负玲玲姐?可是王奶奶跟周阿姨你们都在啊,谁敢欺负玲玲姐试试。”
    周阿姨失笑:“我哪里能去。”
    钢铁厂的规矩定的很死,谁敢出去卖一只茶叶蛋试试,立刻开除。
    林蕊一本正经:“您可以抱着元元在边上玩啊。再说还有大军哥的面子在呢,谁这么不长眼,欺负到你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