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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啪—”
    林母手一松,扫床刷子掉到地上。
    她捂住胸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也是,他们的钱真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一张批条就是十几甚至上百万,做的都是无本的买卖,半点儿风险都不用的捞钱。这钱还不跟纸一样,想来多少就有多少。
    既然这样,花出去又怎么会心疼?拉开皮包,漫天儿撒钱就是了。
    林母不反对政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大家穷了几十年,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割怕了,有胆量出来挣钱的,其实也担着风险。
    那些养殖户,那些小商贩,风里来雨里去,既要担心政策有变又要害怕亏了本,挣的钱即使多,那也是血汗钱辛苦钱。
    况且,人家切切实实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需求,为社会为国家创造了财富。
    可是这些官倒们呢?他们靠的是特权,吸的是国家跟老百姓的血,肥的是他们自己的腰包。他们凭什么先富起来?
    就因为他们的血统比别人高贵?
    流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血,她这个做医生的还真没看出来他们的血比别人贵在哪儿。
    林母伸手揽住女儿的肩膀,小声道:“小孙在跟着他这个表哥做生意吧。”
    现在有关系有门路的,都在做生意。想发财不是坏事,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可是财富迷人眼,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啊。
    林母看着小幅度点头的女儿,轻声呢喃:“那你知道他表哥为什么带着他做生意吗?”
    或者说,等于白送钱给他。
    “军队。”林蕊福至心灵,“军队经商。”
    孙泽的父亲从军,估计手上权力不小,身下的位置也不低。
    军队经商可是一块大肥肉,多年之后整顿依然积弊难反。军队凭什么经商,凭借的当然是手中的权利。
    上辈子舅爷爷就感慨过,1985年允许军队经商是政府的失职。
    短期内,它的确解决了军费短缺的问题,可这是饮鸩止渴,造成的恶果需要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去消化。
    林母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也糊涂啊,让党、政府、军队都办公司,利用手上的权力去经商,光明正大地搞钱权交易,真的不会出事吗?”
    她不懂经济,可她也学过历史。这样跟官买办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政府应该是管公司的人,可政府都办公司了,那岂不是左脚当裁判,右脚当运动员,这到底该怎么管?
    林蕊艰难地消化母亲的话。
    会出事的吧,不然多年以后也不会强调政企分离,也不会强调军队不允许经商。
    林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轻声叹了口气:“算了,妈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好好上学,不要掺和任何事情,知道吗?”
    林蕊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妈,那我是不是不该给我干爹传话啊?”
    “没事。”林母笑了,“你干爹啊,汗毛都是猴毛,拔一根吹一下就是只猴子。这在他面前算什么啊。”
    说着,她贴近女儿的耳朵,小声报了个名字。
    林蕊吓得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滴溜圆。妈呀,她干爷爷的主顾可真够大的。他老人家难怪将来能被捧成老神仙,就凭他这股沉得住气的劲儿,便不是一般人。
    “所以我才怕啊。”林母轻轻摸着女儿的小辫子,“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后面的话,她咽进了肚子。经历过那个年月的人都知道,即使在自己家里头,话也只能说半句。
    你永远不知道隔着墙的是人还是鬼。
    郑大夫拍拍女儿的脑袋:“去吧,赶紧洗洗早点睡儿睡。你爸应该快回来了。”
    孙家表兄弟登门,林父本该作陪。但是厂里头的那台进口仪器出了点儿问题,他不得不放下蛇皮口袋,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赶紧又奔去厂里头了。
    林蕊叹气:“我爸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一个月也就百把块钱。”
    嗯,这一回是涨工资了,从九十八块五涨到了一百一十三块五,涨幅超过两位数,可喜可贺。
    她爸是高级工程师啊,从来没停止过自我学习进步的老大学生,这个收入真的合理吗?
    “就你想的多。”林母敲女儿的脑袋,“去去去,好烦神。别老想着国家给了你多少,先问问自己为国家做了多少。”
    林父开门进来,笑着包庇女儿:“哎哟,我们蕊蕊将来当领导,给爸爸涨工资好不好?”
    林蕊合计了一下,犯愁地看着父亲:“难,可能只有涨退休工资了。”
    林父哈哈大笑:“那也不错,等退休了我跟你妈再找份工作,还能再挣二笔钱。”
    他拽了下女儿的小辫子,打趣道“说不定到时候就真能盖小别墅了。”
    林蕊现在哪里敢再提小别墅,赶紧借口明天要上学,拎着开水壶,一刺溜地跑去冲澡间了。
    第二天早上,林母给女儿整理书包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蕊蕊,你昨天好像没写作业啊。”
    昨天中秋节,上午蕊蕊净跟芬妮小姊妹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了。
    下午,舅舅带着外甥女跟儿子坐上农用船,去大沟里头采野菱角。
    等到晚上回家,蕊蕊和人聊完天之后,上楼就洗洗睡了。
    林蕊瞪大眼睛,眨巴两下看她妈,带着哭腔:“怎么办?”
    班主任相当凶残,又逼着她跑圈的话,她要不要当场晕过去?
    “不怕。”林母在小女儿面前委实算不上严母,立刻给女儿出主意,“你前天不是陪苏木去医院了嘛。老师布置什么作业,你哪儿知道。要是老师罚你站黑板,你就打电话到厂里医务室,我跟你们老师说。”
    她还一肚子火气呢。
    要不是学校没管好问题学生,她女儿至于遭那罪?
    蕊蕊要不是错过了礼拜六的课,能忘了家庭作业?
    不过郑大夫这回真多虑了,周一早上收家庭作业时,所有老师都对林蕊网开一面,只让她今天补好再交就行。
    班主任跟任课老师一一打过招呼,还特地过来看了回林蕊跟苏木,表达对他们身体状况的关心。
    两人诚惶诚恐地送走老师。
    于兰狐疑地看着班主任的背影,压低声音道:“算老李有良心,你俩好歹是为了他出气。”
    “谢谢,我们跟他不熟,别胡说八道。”
    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
    林蕊从抽屉里头掏练习册,催促同桌,“快点儿,拿来给我抄抄。”
    现在的老师们多么残忍,练习册一发下来就直接撕掉后面的答案上交,根本一点儿可操作空间都不留。
    林蕊倒是考虑再去书店买一本一模一样的,专门抄答案。不过要她为学习掏钱,她手有千斤重,心口痛。
    于兰摊手:“没了,我的早上就被收走了。”
    林蕊立刻垮下脸。
    合着老李是故意的,假装好人。
    “哎哟,你就随便写写,反正老师也不指望你写得多好。”
    林蕊默默地瞅了眼于兰。同为学渣,如此互相伤害真的合适?
    于兰冲她挤眉弄眼,提醒她关注重点:“你没发现今天周文周武不在吗?”
    “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班委,还得专门准备本子记谁旷课。”
    她苦大仇深地拿出笔,翻开练习册,先深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撑住。
    于兰撞了下林蕊的肩膀,压低声音做出要传播小道消息的标准姿势:“你真没听说?学校要开除周文周武了。”
    “真的假的?”林蕊相当狐疑,“老刘真下死手了?”
    就为了这么件事,校长居然动真格,有点儿超乎想象。
    于兰跟林蕊咬耳朵:“反正他俩也不可能考上什么好学校。学校把他俩踢出去,刚好还提高了升学率呢。”
    林蕊放下笔,看着兴高采烈的豆蔻少女,忍不住在心里头叹气。
    姑娘,作为班上倒数十名人士,您难道就体会不到啥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吗?
    于兰还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中,继续拿手欲盖弥彰地挡着嘴巴,声音压得低低的:“据说这回周老太是彻底惹毛厂长了。”
    勾结外人抢了副厂长家公子的手表不说,居然还当着电视台记者的面,闹得叫厂长下不了台。
    以前是看她年纪大,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有些人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平常忍你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光脚不怕穿鞋的?呸!皮鞋一脚踩在你的光脚背上试试,保准你痛得哭爹喊娘。
    林蕊摇摇头:“等学校发通报吧,不然什么都难说。”
    她抓起笔,再度深吸一口气,准备奋斗数学练习册。
    结果貌似她天生没有发愤图强的命。
    还没等她看完第一题,教室外头就飞奔进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大……老大,机械厂的那帮孙子要跟你拍板。”
    林蕊看着练习册上墨汁,默默地抬起头。
    满头是汗的男生后背立刻挨了陈乐一巴掌:“好好说话不会啊。”
    林蕊放下笔,轻轻地嘘出口气。
    脑壳痛,天真单纯的初中生。
    就因为她自行车大战三歹徒的江湖话本经过一个中秋节的发酵,她现在成了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扛把子。
    少年嘴里头的机械厂当然不可能是机械厂职工。谁上班了还这么二逼,到底工作还想不想要。
    传闻中要挑战林蕊大佬地位的人是机械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据说看不惯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这么跳。
    这世道,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踩女性一脚。
    林蕊直接拒绝:“没空,我要补作业。”
    男生急了:“那咱们就被机械厂的骑在头上?”
    “他要真骑在你头上,你驮着他往护城河一丢不就完了。”林蕊头也不抬,直接转着橡皮选abcd。
    传说中,真正自带锦鲤运的人,转橡皮都能选准答案。
    可惜的是,林蕊的锦鲤运明显不在学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