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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节

      不是厂里不珍惜人才, 更不是厂里不知道他的长项在于技术工作, 而是现在人浮于事,真正能派上用场用的人实在太少。
    那些看着精明活络的实则世故圆滑, 小算盘打的比谁都精,遇到事情退的比谁都快。
    真要派他们出去,那可算是完了。
    就好比穆仁智跟杨白劳合起来,从黄世仁身上再咬块肉下去。
    现在这世道, 杨白劳比谁都牛气。
    也只有像林工这样踏实肯干的,才会迎难而上,那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积极为长里谋求利益。
    眼下厂子里头最缺的就是林工这样的人才。
    要是再多十个八个, 他们江州钢铁厂哪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林建明倒是安慰了句厂长:“眼下暂时困难是大环境造成的, 也不是谁的过错。咱们这么大的厂子,国家总不会不管的, 后面总有办法解决问题。”
    厂长叹气,国家要管的摊子实在太大了, 这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爹妈心目中的孩子也是排着位儿的。
    他们江州钢铁厂可算不上长子嫡孙。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别说吃肉了,估计连汤都喝不上一口。
    “所以,林工,这事儿还得靠你们。”厂长饱含期待的看着林建明,拍了拍她的手道,“这大过年的,你好好歇几天,然后咱们要一鼓作气,赶紧把债给收了。”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头来回踱着步子,情绪又激动起来:“你这个思路非常好,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其实咱们江州钢铁厂职工手上也有不少国库券。”
    既然人家能拿国库券抵债,为什么他们不能收起来国库券也去抵债呢?
    林建明立刻摇头反对:“不行厂长,如果大家都这么来的话,咱们连国库券都收不上来了。他们欠的帐可不止咱们厂子一家。”
    现在因为只有他们提出可以用国库券抵债,所以这些厂子才能够优先考虑还他们的帐。
    如果大家伙儿都一样的,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到时候不仅没有鱼,连虾米他们都吃不到。
    厂长一拍脑壳,连连叹气:“哎哟,要么怎么说林工你是人才呢,你看看你想问题多全面。”
    林建明苦笑:“我算是哪门子人才啊?你们可把我给坑苦了,我这叫赶鸭子上架,被逼的。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赶紧把这债给收回头,我就能回去,踏踏实实当我的工程师了。”
    他絮絮叨叨了一通之前负责的工作,十分担忧厂里的生产。
    厂长摆摆手:“这些暂时都不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帐收回头。没钱的话,咱们的机器都运转不了。”
    他又殷勤恳切的表达了对林建明的新年祝福以及新一年工作的期许。
    外人要是听到她的语气,是必要以为没有林建明,整个江州钢铁厂就会立刻陷入瘫痪。
    林建明不卑不亢地跟领导打招呼告辞,然后步出厂长办公室。
    厂长一屁.股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又点了根香烟。
    办公室的门突然间重新打开了,林建明探进脑袋来。
    厂长的打火机差点烧着了自己的手。
    他尴尬地笑笑:“林工,你还有什么要求吗?但凡厂里头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
    林建明摇摇头:“我对厂里头没什么要求,就是我想着,咱们厂子也得想办法开源节流。”
    厂长赶紧给他递烟,再度邀请他坐下:“来来来,林工,您说您说。”
    林建民犹犹豫豫的,连着吸了两口烟,还打不定主意:“照说,这话我不该讲。”
    厂长不得不开口催促:“这有什么该不该讲的,林工,你对厂子的一片心,我们长着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想到的肯定是为厂子好的事。”
    林建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拉开香烟,认真道:“这几天我在火车上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咱们江州钢铁厂负担最重的是哪一块?我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咱们办学办托儿所,还有其他的后勤支撑保障占据了大量的资金。”
    厂长赶紧摆手,正色道:“这是咱们厂子保持稳定的根本,不能动。”
    那些乡镇企业为什么产品价格低,能够给工程师们开出的工资也高?他们不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啊。
    他们这些国营大厂不一样,他们得做好职工的后勤保障,明面上看着工资是不高,可那些年隐形福利哪里是外头能比的。
    林建明抬高了手,示意厂长听自己说下去:“这也是我之前出差的时候听人提到过的,我随便一说,厂长你也就随便一听,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
    厂长赶紧拿开嘴边的纸烟,应声点头:“您说,林工,您说。”
    林建明正色道:“其实办学校,办托儿所,游乐场什么的,都是能挣钱的。现在国家讲计划生育,一家只要一个孩子。咱们厂职工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少,托儿所跟学校其实都有多余的名额。”
    这些多出来的名额到底怎么用的?不用林建明说,厂长自然心里有数。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现在社会办托儿所跟学校的力量其实都有限。不少人家的孩子都愁着到底要去哪儿入托,去哪入学。咱们这个资源就该好好用一用啊。”
    厂长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吸收社会上的孩子。”林建明抽了口烟,灰白色的烟雾背后,他的面孔五官都显得模糊起来,“我出去的时候听说过,其实有地方已经这样做了,收赞助费,外头的孩子想进来,每个人定好了金额。不求学校跟托儿所能挣多少钱,就求他们尽可能自给自足。”
    厂长下意识的想反对,这成什么样子了,他们江州钢铁厂岂不是要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
    这个时候他完全忘记了,其实钢铁厂,托儿所以及学校里头的孩子也不完全是厂职工子弟。
    大约有关系有门路的人,总要比外头的平民老百姓更高贵一些,不属于厂长嫌弃的范畴之类。
    林建明像是没有看见厂长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说下去:“要是担心孩子的健康问题,每个孩子进来之前都交体检报告,要是怕他们会扰乱了秩序,那就单独给他们设立一个班。当然,我个人觉得都没什么。”
    厂长尴尬地笑:“我不怕别的,就怕他们把咱们厂的氛围给带坏了。”
    林建明不说话,只默默地吸着纸烟。
    厂长愈发不自在起来,试探着问:“那你打听到的赞助费是多少啊?”
    林建明竖起三根手指头。
    厂长下意识道:“三百?”
    那可得收一百个学生,才能攒成三万块。
    为这点钱费恁大的心思,不值当。
    林建明摇摇头:“不,再加一个零。”
    这回厂长惊得简直要从老板椅上跳起来了。
    开什么玩笑,三千!他一年的收入都达不到三千!
    照这么来,谁上的起托儿所跟学校啊?
    林建明微微的笑,吸着纸烟不说话。
    厂长旋即反应过来,三千听着是多,可连台电冰箱都买不到,真细想起来,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厂里的高级技工就比他们管理层拿的多,更别说外头的那些小商小贩私人老板,还有那些乡镇企业的领导干部。
    呵,他们一个月就能就敢给城里头下去的工程师开七八百的工资。
    既往都是他们占国家的便宜,从国有企业身上吸血,现在也该他们放放血了。
    三千块钱,对这些人来说真是小意思。
    三千,收十个就是三万,一百个就是三十万。
    不说指望学校跟托儿所能够为厂里创造什么效益,起码让零头碎脑的钱,他们也能自己掏出来一些。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厂里头的负担实在太重了。
    “保险起见,咱们可以先从幼儿园跟托儿所入手,要是效果好的话,刚好下学期就可以招收小学跟初中的学生了。”
    厂长摆摆手:“不,趁着过年的时候可以好好吹吹风,咱们的厂小学和初中可都不赖。”
    孩子嘛,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
    托儿所多收个三四十个孩子,也增加不了多少工作量,可那足足能有十来万的进账。
    幼儿园也一样。
    小学跟初中可以考虑多收点儿,孩子大些也懂事,让老师严格看管,大概出不了什么乱子。
    这么一算,开过年来,厂里头要拨给教育方面的经费支出,起码能省出百八十万。
    现在这笔钱可太重要了,厂里就等着这些钱来续命呢。
    厂长激动地搓着手,连声赞叹林建明:“林工啊,你可不仅仅是技术人才,你是搞行政管理,也是一把好手。”
    林建明不以为意:“我就是随便说说,厂长您愿意听,是我的荣幸。我想啊,为了保险起见,咱们还是不要在社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就跟自己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透个口风,看有没有谁有这个兴趣。”
    “对对对。”厂长连连点头,“是该怎么来,咱们毕竟是国营厂,还是要注重影响的。”
    林建明吸完了一根纸烟,朝厂长笑笑:“那我先走了。”
    厂长挽留道:“要不去我家,让你嫂子给做两个菜,咱们喝一顿?”
    “谢谢厂长了,家里头孩子急着等我回去呢,我就不打扰您跟嫂子了。”
    厂长笑着站起身来,送人去门口:“你看看我,尽说傻话,你是在外头奔波这么长时间,家里头肯定想的很吧。对了,你家那饭店的生意我看着挺好啊。那里头人声鼎沸的,你大概也不稀罕你嫂子的手艺吧。”
    林建明从善如流:“那饭店房子是蕊蕊干爹的。王家的孩子叫肉联厂给停薪留职了,周会计的女儿又是那么个情况。两家人总归要吃饭啊。”
    厂长笑道:“是是是,现在厂里头这情况,我们就是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呀。”
    林建明不予置否,只提醒厂长:“银行方面,领导你们还得多费费心。毕竟不管是讨要国库券还是从外头招人,那都是小打小闹。”
    厂长笑笑:“对对对,咱们三管齐下,总归能够度过这个难关的。”
    办公室的门合上,厂长微微摇了摇头,知识分子哟,那个傲气。
    他抬眼再看办公室窗户,林建明已经走到楼下,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
    林建明行到厂门口的时候,碰到了神色匆匆的陈副厂长。
    即使是大年三十,陈副厂长都没有放弃去银行软磨硬泡,可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他迎头撞见林建明,不由得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倒是林建明神色自如,主动冲他点头问好:“新年快乐啊,老陈。”
    这一声老陈,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陈副厂长的心都热了起来。
    他面上显出了活泛的神色,主动走近两步:“今儿我就不打扰你跟家里团聚了,年后,年后咱们老哥俩一定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喝顿酒。”
    林建明笑笑,点头应下:“好,刚好有不少掏心窝子的话,我要跟你好好说说呢。”
    两人挥手道别。
    陈副厂长还要再去办公室忙自己的工作,林建明则大步流星地往公交车站走。
    大年三十下午的公交车拥挤不堪,往乡下去的方向,更是挤得人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