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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节

      想到这一层,陈副厂长忍不住愤懑:“过了,有些人实在太过分了,将厂子当成什么?当初他安排他那个表外甥进讨债队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全钢铁厂的人都知道债务是压在众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谁解决了厂里头的债务问题,讨回来钱,谁自然是大家眼中的英雄。
    只要心不瞎,大家都会承这份情。
    就因为害怕功高震主,所以阵前换将?上一个这么做的昏君,早就亡国了。
    林建明倒是笑了起来:“社会主义新中国,哪来的皇帝呀?”
    陈副厂长冷笑:“只怕有人以为自己是土皇帝。”
    他一向说话很谨慎,能将话说到这份上,实在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儿子提到林蕊建议给学校老师盖教师公寓的时候,还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
    “等到把老师们的住房问题解决了,厂里也该解决工程师们的专家楼了吧。林叔叔还住在筒子楼里头呢,爸,你看他家地方多小啊。”
    陈副厂长当时简直没眼睛看儿子,心中的羞愧与愤懑难以言喻。
    他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愧对了林建明的信任。
    当初他是怎么跟人家说的?派他出去讨债,也是为了锻炼他,好让他在行政岗位上多磨练一段时间,将来方便提拔。
    结果枪打出头鸟。
    人家倒是兢兢业业将工作做出成绩来了,厂里头功劳一分不算不说,当家作主的人还索性将他发配边疆,直接流放了。
    陈副厂长挣扎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做点儿主:“这样吧,你过去后点点仓库里头都有哪些布料。我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厂的职工换一下制服。”
    天暖和了,按照惯例,差不多下个月厂里工人也该先做制服了。
    林建明拿下嘴里叼着的香烟,眉开眼笑:“那我可先谢谢你啦。总算有米开锅了。”
    陈副厂长先给他打预防针:“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他们厂里头生产的布料估计能做制服的也不多。剩下的都点点,咱们再碰个头,一起想想办法。”
    林建明点点头应下,又冲陈副厂长笑:“老陈,其实你不叫我,我今天也是要来找你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纺织厂债务大头是欠了浆纺厂120万的债,自己也有供销社100万的帐没收回头,这个要解决这个难题,需要一笔钱来搞活这件事。
    现在大家手上都没钱,所以就形成了胶着状态。
    林建明希望银行能给纺织厂提供120万的贷款,用于去还浆纺厂债务。
    陈副厂长立刻摇头:“这事儿难办,银行现在已经不敢再往外头放钱了。”
    就算是面对江州钢铁厂这样的硬牌子老字号,银行都不敢开这个口子,何况是一家街道工厂。
    林建明笑道:“你先等我把话说完。”
    浆纺厂拿到钱之后,并不是万事大吉,而是再由银行出面,收回浆纺厂60万的贷款,再贷给江州供销社,用来还欠纺织厂的债。
    最后银行再从纺织厂收回120万的贷款。
    用这种对等清欠的方式虽然无法解决所有的债务问题,但起码使得一条链上的三家场子,又能够重新恢复正常的经营往来。
    “其实这个法子,最初我考虑是用在咱们厂讨债上。但是不行,因为咱们厂子太大,铺的面太广,涉及到的地区太多,要联系的银行也五花八门。”
    几根线一旦缠在一起,就会问题越来越多,搞不好将银行也彻底套进去,产生新的债务问题。
    “但是红星厂的情况不一样,红星厂相形之下债务简单,无论是浆纺厂还是供销社,都在江州范围内。只要有一家银行参与进来,由市政府来主持,这个债务问题就能够解开。”
    林建明恳切地看着陈副厂长,“老陈,你是知道我的,我在政府跟银行都没有人脉,这事儿必须得有人牵头才能完成。”
    陈副厂长沉吟片刻,迟疑道:“那60万的差价你到时候能还回头吗?”
    算来算去,纺织厂能够成功交涉,收回来的只有60万货款,但是最初银行可是贷给他120万。
    银行现在可不敢再多一笔账。
    林建明笑了笑:“将厂里头的积存布料卖掉的话,应该差不多了。”
    陈副厂长叹气,说来说去,还是得考虑销售问题。
    他沉重地点点头:“行,我给打听看看吧。”
    林建明含笑,双手拱起,冲他做了个揖:“老陈,这事儿真麻烦你了。只要厂里能开工,那情况就会好很多。”
    陈副厂长决定先泼泼他冷水:“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现在纺织大厂自己都积了一堆货,压在仓库里头呢。”
    林建明轻轻地叹气:“走一步看一步吧能做一点是一点。”
    说着,他又苦中作乐一般,“这事儿要能处理的好,可以被当成典型来推广嘛。”
    超级大厂的债务问题复杂,不能用同样的方式。
    但是小厂往来客户情况简单的话,完全可以依葫芦画瓢。
    陈副厂长连连点头:“不错,现在这情况能救一个是一个。外部环境好转了,咱们厂的压力也就没这么大了。”
    林建明颇为感动:“老陈,摸着心说句话,我最佩服你的这种大局观。有些人当着面我不好说什么,可我真瞧不上,格局太小,就只能看见鼻子尖上的一点儿东西,难成大器。”
    老哥俩互相看了眼,都咽下了嘴边的话。
    可偏偏是这种人能在位置上坐这么久,因为他足够听领导的话。
    就好像一个大家庭下面的小家庭,小家主将自己的身份时刻定义为大家族的孩子,而不是小家庭的主人。
    如此一来,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不相同。
    林建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告辞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叫嚷声。
    “李卫东你给我出来,你搞大人肚子就想不认账吗?”
    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整个厂区听到的人都被惊住了。
    不少人抬眼纷纷往窗户外头看。
    呵,好家伙,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姑娘,手里头拿着喇叭,大声冲厂区叫嚷:“李卫东,你竟然不给我个说法,老娘就去派出所告你强.奸。”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是疑惑的神色。
    李卫东的爱人就是本厂职工啊,在厂办工作。
    这个年轻姑娘又是个什么身份?
    林建明眉头紧锁,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断干净?”
    陈副厂长耳朵尖,闻声立刻转头看他:“怎么回事?”
    不用等林建明回答,外头的人已经扯着嗓子将事情说的差不多了。
    这姑娘是外省一家轮机厂招待所的服务员,李卫东去轮机厂讨债的时候,就住在招待所里。
    这一来二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事,那就说不清楚了。
    现在姑娘怀孕了,李卫东抬脚走人。
    姑娘家里人哪里会答应,坚决要过来讨个说法。
    陈副厂长又气又怒,指着窗户外头道:“就这种人,还能让他负责后面的讨债?还不得夜夜做新郎,村村丈母娘!”
    林建明也眉头紧锁:“还是我没顾得上,要是我再多关注点,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陈副厂长冷笑:“你是他亲爹啊?养孩子也不是这样养的。这么大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还能闹出这种丑事来。”
    他默默看着厂长亲自出去,安抚闹事的女人。
    真是不嫌丢人!
    他鼻孔里头喷出口气:“老林,我看你去红星厂的事情还是暂缓缓吧。”
    出了这种丑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李卫东接手讨债工作。
    林建明摇摇头:“不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边的事情就得赶紧接手。再怎么说,他也是厂长。”
    倘若他前脚才千方百计地将林建明赶走,后脚因为李卫东出了事,他又低声下气地将林建明迎回头,他这个厂长的脸要往哪儿挂?
    陈副厂长刚想说,为着厂子正常运转,拉下脸又怎么样?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倘若那人有这气度,也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千方百计地将林建明赶走。
    谋划这件事,起码也得个把月吧。
    也就是说,林建明收回外债没几笔的时候,那人就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了。
    陈副厂长怒极反笑:“好,真好,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怎样收场。”
    “老陈,别赌这个气。”林建明诚心实意地劝告老伙伴,“我倒是想保举个人,人事科的小张,张希。这小伙子人虽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的很。接触过的几个厂子,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后面讨债的事情由他来负责,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陈副厂长心念电转,指着窗外还焦灼着不肯跟进办公室的女人道:“这个?”
    林建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劝过小李,让他注意分寸,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大概是听不进我这种老头子的话。”
    陈副厂长也跟着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该给他个教训了。”
    不听话好啊,他要是太听话了,还真没机会立刻把他拉下马。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必须得在任务交到他手上之前,狠狠叫他栽个跟头,没办法爬起来祸害。
    那人手头是多没有人可用,居然连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也敢拿出来充数。
    陈副厂长微笑:“看样子我们领导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讨债的事情了。也好,那我们当副手的就得给领导分忧,还是小张去处理这件事吧。”
    林建明又跟陈副厂长闲聊了几句。
    直到外面订好城下之盟,卷发姑娘同意跟着厂长去办公室商讨解决之道,厂子终于恢复暂时的平静,林建明才慢慢地步出钢铁厂。
    他站在工厂门口,回头看了眼巨大的厂房。
    钢铁厂的锅炉燃烧着,高大的烟囱往外头排放灰蒙蒙的烟。
    整个工厂都笼罩在这片灰色之下。
    林建明冲门卫处的老人点点头,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
    回家之前,他先找个做公用电话,拨给妻子。
    郑大夫今天上午没课,从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守在宿舍的电话机旁,等待丈夫的消息。
    电话铃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刁难你?”
    “没事,都是按惯例走流程而已。”林建明轻描淡写,“李卫东在外头的情人找上门了,厂里后面估计会让小张负责收国库券的事。”
    郑大夫吓了一跳:“他这才出去多久啊?都能找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