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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朱成钧转了下头,漠然地:“哦,随便你。”
    虽然这差别态度得毫不掩饰,但总是达成了目的,许异高高兴兴地跳了起来。
    从此,伴读们在武课上就和朱成钧分了两路,楚翰林下午空闲无聊,倒也乐意教他们,两人便捡着每日下学以后,再去看一看朱成钧。
    朱成钧这个时候往往还在校场上,他木然外表下隐藏着的悍然精力仿佛无穷无尽,孟典仗还是很严厉不近人情的样子,可是他眼神中闪动着的满意完全掩饰不住。
    师者得良才而教之,传承有继,这成就感不下于自身谋取功业。
    转眼一个月过去,天气完全和暖起来,王府花园里花树开了不少,乍一看鲜妍明媚,掩去了之前那种衰败,曾在里面发生的落水疑案无人再提,曾经能与长房平分秋色的二房随着远走,也仿佛从人们记忆里消失了。
    朱成锠很满意,这是他努力抹去二房印记的结果,从此以后,代王府应该全部在他的掌控下,只认他一个主人,只有他一个主事的声音。
    他这时候也终于抽出空来,选好了给朱成钧的庄子,把他叫来,告诉了他。
    是个四十顷的庄子,就在城外二十里处,地方近,庄田也好,四四方方一块地方,极好安排摆置。
    “里面的庄头是府里的老人了,每年自会把账册送来给你,你不需格外操什么心,捡着哪天有空,把他叫来见一见就是。”朱成锠道。
    朱成钧道:“多谢大哥。我想先去庄子上看一看。”
    朱成锠一怔——他习惯了这个弟弟只会在他面前说“哦”、“是”,乍一听到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有点不习惯,慢慢点了下头:“自然该去的,但别一想就跑去了,要跟先生告个假,知不知道?”
    朱成钧道:“是。”
    这一声还是朱成锠熟悉的,他便没多说什么,挥手叫他出去了。
    等朱成钧走以后,陶氏从里间出来,微微冷笑道:“大爷,我没说错吧?您这个弟弟,是人大心也大了。得了一回皇上的青眼,再回来就不同一般了。”
    朱成锠没说话,脸色有点阴沉。
    他想起了那天朱成钧在偏殿里和他说的那句话,当时他注意力都在皇帝那边,没太往心里去,如今对照着一想,心里却好似扎了一根刺。
    他不认为朱成钧敢于警告他,但,他至少确实不像他一直以为的那么蠢笨听话。
    陶氏觑着他的脸色,又道:“我说要给这个庄子,爷还不大愿意,说庄头是我娘家的人,恐怕九郎多想。如今怎么说?九郎这心,本就多着呢。”
    朱成锠叫她说得心烦,斥道:“你光会挑拨,皇伯父再三跟我说了要顾念手足之情,难道我还待九郎不好不成?那不是明摆着跟皇伯父作对!”
    陶氏忙陪笑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先前爷怪我,我解释一二。如今这庄头是我的奶娘一家,这样多年的忠仆,一般人家都是要多给几分脸面的,九郎便有什么心思,也不好轻易换人,他倘若在庄子上捣什么鬼,大爷不就都能知道了?”
    朱成锠皱着眉,面色还是不好。他不肯承认,但内心深处明白,他实在是对弟弟生出了妒忌,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就得了皇帝的喜欢,倘若他有这个缘法,这会儿亲王位恐怕已经到手了。
    陶氏又补了一句:“庄头把在手里,这收成也就是爷说了算了,什么旱涝虫害,九郎哪里懂得这些?爷放心,爷想给他什么,他就只能拿什么。”
    陶氏是出于心疼庄田的目的才说了这句话,朱成锠的眼界比她阔些,如今还真不把四十顷地放在眼里了,但陶氏所言他仍能把朱成钧牢牢掌控住这一点,歪打正着地对了他的胃口,他终于点了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明天叫你奶娘回来,我有两句话吩咐她。”
    陶氏忙应道:“是。”
    ~~
    朱成钧的庄田终于到手了,本来马上就想去看,但临时出了件别的事,拖住了他的脚步。
    是件好事,罗知府高升了。
    楚翰林要带着他们去给罗知府送行。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存稿箱总是定错。。刚才发现定成十一点半了。— —
    第38章
    罗知府的离任有些仓促。
    他在大同做了五年多知府, 离第二次任满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京城大理寺左少卿父亲去世,要回乡丁忧, 他的缺空了出来,吏部议了一圈, 没议出个公认合适的己任人选, 最后是皇帝自己把罗知府想了起来, 要来他的履历一看, 见已将任满, 便下了谕旨:“罗海成敢于任事,公正不阿,着调进京。大同知府一职,另择人选。”
    罗知府便从知府变成了大理寺左少卿。
    一般是正四品,品级未变, 俸禄不增加,甚至油水上京官还抵不过地方官,但这是切切实实毫无疑问的高升。
    罗知府将要去的, 是掌天下刑狱最高级别的三法司之一,国朝中枢,这一步迈上去, 从此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罗知府走得虽急,却也极热闹。
    满城官员士绅百姓尽出, 送别的队伍一直绵延到了城外,还不断有新的闻听消息的百姓赶过来, 里面免不了有纯凑热闹的,但真心想送一送罗知府的占了大多数。
    罗知府别的功绩不去说它,只弄走朱逊烁就是为大同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百姓们心中感念,这送行的队伍就越送越长。
    楚翰林领着三个学生也夹在队伍里,罗知府无意中在人海里发现了他,忙令随从将他请到身边,大声笑道:“潜德怎么不声不响的!”
    楚翰林拱手笑道:“原想带着九郎几个去府衙送送正清兄,不想正清兄这般民望,我们远远地就挤不动了,便跟在百姓队伍里,心意尽到了也就是了。愿正清兄此去,鹏程万里。”
    罗知府郑重拱手:“多谢,借你吉言。”
    又向簇拥着他的众人扬声道:“大家都回去吧,已经出了城,本官深感诸位心意,不必再送了!”
    这时已到了城外二里处,百姓们恋恋不舍,但各有生计,在罗知府又一次喊话之后,终于渐渐散去。
    倒是一些青袍绿袍的官员还徘徊着,罗知府离任高升,能在他跟前露一露脸攀一攀关系也就这个时候了,便知道没多大效用,利禄动人心,又哪里舍得就这么拔脚。
    这些人里包括了大同知县李蔚之。
    送行诸公里,数他的心境最复杂。
    李蔚之心头有一个无法与人言说但这两日又一直挥之不去的念头——他在大同任上,也将六年了,他与罗知府不同,举人出身,先天不足,仕途走到这里差不多就是终点了。
    李蔚之原来也没太多想法,觉得自己能平安终于县令任上就算不错了。然而,罗知府的骤然提拔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极大地刺激了他。
    这件事在外人眼里看来似乎与他一个小小县令无关,但李蔚之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狂叫着——有关的!代王案最早是在他的县衙里审理!
    但他当时怯懦后缩,将整个场面都交由了罗知府掌控,此后也一直尽力回避,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最终,寸功未建。
    李蔚之觉得这不能全然怪他,他确实被代王府的凶名吓退了,但那是他不知道代王府其实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罗知府挺身而出,不但毫发无损,还把一个郡王赶走了,借此简在帝心,风光提拔。
    如果这件功劳出自他手,那情况就将由知府勇斗藩王变成知县勇斗藩王,双方地位悬殊越大,与人的慨然震撼就越大,这样的事迹流传出去,足以弥补他的先天不足,将卡滞的官位往上动一动——可惜,没有这个如果。
    只有眼前冰冷的现实。
    罗知府又在和楚翰林随行的三个学生说起话来,微笑着勉励他们一二,李蔚之认得其中的展见星,但他没将庶民放在眼里,没有多看,他盯着另一个个头最高衣着最好的少年看了两眼,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听见罗知府称呼他为“九公子”,他又是楚翰林的学生,是了,这是代王府的王孙,代王薨案中,他在堂上出现过的!
    能一解圈禁就跟着代王出来扰民,可见其秉性之顽劣,不愧是代王府中人。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光一动,掠过来,李蔚之忙将目光移开,但心里却将他记了下来。
    等到罗知府终于登车而去,周围人渐渐散尽,李蔚之也上了轿子,返回大同城里去。因许多人蜂拥出城送罗知府,城门口比往常拥挤,衙役上前,呵斥着百姓们闪避,虽然如此,官轿通行的速度仍然缓慢,李蔚之心头有事,不耐烦地掀起轿帘往外看去。
    他目光忽然凝住,因为发现了楚翰林一行四人,他们也回来了,停在内城墙底下,跟一个赶骡车的车夫正说着什么。
    很快,似乎是商量妥了,三个小的就上了骡车,楚翰林却没有,李蔚之正奇怪,却见楚翰林独自往前走去,而大车车向一掉,向着城门外而去。
    李蔚之心中一动,招手叫过一个衙役吩咐:“你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哪里,做什么。”
    衙役答应了要走,李蔚之又补充一句,“慢着,悄悄的,别叫人发现了。”
    衙役应道:“是。”
    **
    朱成钧是要去他的庄子。
    楚翰林一想,已经出来了,不如将该办的事一起办了,免得再占用别的时日,便点头同意了。他翰林身份,以教朱成钧读书为主,巡视私产这种事是不至于陪同的,便只由两个伴读跟来了。
    朱成钧不知庄子的具体方位,但朱成锠告诉了他庄名,府城近郊的王庄,车夫常在周边跑动,自然听过,不要客人多指点,甩起车鞭,自己跑起来。
    朱成钧这几日又跟楚翰林学了些新的农桑知识,在车上像模像样地算着道:“三月了,麦子应该种下去了。”
    展见星点点头。
    “要等到八月才能吃。”朱成钧又算了算,“赚点钱真不容易。”
    许异忍不住笑道:“九爷,你已经很容易啦。”
    只要等着就好了,小农一文钱都得自己辛苦去土里刨出来。
    展见星没说话,面上也是赞同之色,朱成钧想了想:“也是。”
    三个少年在一起是很难安静下来的,一路说着,大半个时辰不觉而过,车夫喝了一声,停下车,转身道:“小少爷们,你们要来的小荣庄到了。”
    朱成钧下车付了钱——他上回卖茶具花剩下的,然后举目望去。
    只见天地广阔间,大片田亩延伸排列出去,其间阡陌纵横有序,近处的土地能看见已冒出头的纤细麦苗,青嫩得惹人喜爱。
    远一些的地方,分布着些农舍,其中有一处格外阔大,那已不能叫农舍了,而是座庄园。让初来此处的人也能认出,那一定是主事之人的居处了。
    许异感叹:“哇,这里真好。”
    展见星也是此感,这一回,朱成锠居然没搞花样,真的给了弟弟一份不错的产业。
    车夫赶着骡车哒哒跑了,三个人傻看一回,都觉得颇为满意,朱成钧迈开大步:“走。”
    光看看不出个究竟来,要知道庄子的详细情况和出产,还得找到管理此处的庄头询问。
    那庄园看着近,走起来居然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走得展见星都微微后悔起来——刚才怎么就叫骡车走了?早知该让他再往里送一送。
    朱成钧感觉到她的脚步渐渐慢了来,转头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真是个丫头吧?”
    展见星这是第二次被他嘲讽了,心下已经很平静,只是有点不乐意,反驳道:“九爷,我体力差我认便是,与男女有什么关系。”
    朱成钧没回嘴,忽然冲她诡异一笑,然后把她胳膊一扯,拉着就飞奔起来。
    “啊——!”
    展见星尖叫,想挣扎,但哪里挣得脱他,真跑起来步子也停不住,风扑在脸上,她踉踉跄跄,只能跌撞在他身后。
    “哈哈!”许异没有解救她,反而觉得很好玩,跟在旁边也跑起来。
    三个少年在田间疯跑,沿途遇见的几个庄田上的人瞠目结舌,待觉得他们眼生,想要阻拦,人早已跑过去了。
    于是等庄头姚进忠终于得到报信的时候,三个人已差不多来到了庄园大屋前。
    展见星扶着膝盖,呼呼喘着粗气,她都要觉得她读书的方式不对了——明明她是要走文人路的,为什么动不动在体力上消耗得这么厉害!
    姚进忠今年四十八岁,他本人没什么大能耐,但婆娘做了陶氏的奶娘,陶氏长大嫁进了王府,他们一家便也跟着风光起来,如今年纪大了,出府来管了四千亩田地,虽仍为人奴仆,但一般的地主也没他风光和油水丰足,故此他的面孔衣着都甚为体面,挺着肚子,像个富家翁。
    他站在屋前,打量着三人,因已得到朱成锠的递话,知道他管的这个庄子易了主,今日一早他的婆娘还进城去见主家了,他这一看,就也猜到了朱成钧的身份。
    ——来得可着实太快了些。
    姚进忠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面上却没有显出来,而是马上理了理衣襟,跪下道:“敢问可是小主子?大爷已下了令,从此老奴就听小主子吩咐了,老奴姚进忠,请小主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