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他家爷也是,都做了郡王了,还叫人这么管头管脚,就这样,他还好意思说不怕呢。
第82章
二堂里。
“都不是, 很早的事了。”朱成钧将展见星的话都否决掉,又强调,“我没赌瘾, 只是学过一点。”
展见星听他再一次这么说,才冷静了一点, 因为她回想起来, 打从她跟朱成钧认识, 从没见他沾过赌, 而要说分别后他忽然为谁引诱沉溺了进去, 这时间不长,似乎又不足以修炼出多精湛的赌术。
她松了口气:“九爷,你别怪我,赌真不是个好东西,多少人被它弄得坑家败业。我一时急了, 才这样。”她说着,又奇怪,“很早?那是多早?”
朱成钧跟她认识那年不过十三岁, 再早,他根本是个孩童了,又一直被关在代王府里, 哪来的条件与需求学这种东西?
朱成钧找了张椅子坐下,回答道:“就是我出府那一年。我祖父喜欢这个, 王府圈禁的时候,他没事做, 只能赌钱和玩女人。后来有一天,外面传进消息来,说京城换皇上了,叫我们做孝衣穿。祖父非常高兴,因为新皇登基,按例是要大赦的。我也很高兴,我长到那么大,从来没见过墙外面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不知道长辈愿不愿意放我出去,为了讨好祖父,我就悄悄去看下人赌钱,看了一阵子以后,我去找祖父赌。”
展见星愕然:“——先代王就跟你赌了?”
朱成钧点点头:“府门关着,我们都见不到外人,祖父赌来赌去,每天见的都是那几个人,他早就腻了。看见我去,是个新面孔,他就高兴,夸我有孝心。”
展见星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样糟糕的一个长辈啊!
十三岁的儿孙学赌博,他不严词喝止,居然夸他!
“后来,果然开禁的旨意下来了,我去求祖父,他就愿意带我一起出门。”朱成钧说到这里时,微微笑了,“出门我就见到了你,你真有意思,满街的人看见我们都好像瘟神,躲得老远,只有你想追,你娘把你拉住,你还敢瞪我。”
展见星被他说得想到从前,也觉得好笑,为先代王着恼的心情才放松了,但见朱成钧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她看,她又有点不自在,胡乱道:“九爷,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朱成钧道:“本来忘了,后来又想了起来。”
他为什么去追忆五六年前的事,展见星一点不敢深想,也不敢问,勉强把话题扳回来:“谁叫你们抢我家的馒头,你不知道百姓做点生计多难。”
朱成钧倒也没有就此多说,只解释道:“我其实没想抢,但是祖父他们都拿了,我怕我不拿,下回不带我出来。”
展见星听得心下又发软了,她都不知先代王是那样养儿孙的,幸亏他死得早,否则还不知把朱成钧祸害成什么样。
她想一想,又忍不住好奇道:“九爷,那你一共也没学了几个月吧?就这样精通了?”
先帝继位到代王府圈禁解除,中间总共隔了三个月还不到。
朱成钧摇头:“我不精通,大概知道怎么玩而已。跟祖父玩,也不需要很精,我是晚辈,还能赢他的钱不成。”
“那你为何能看出来赌坊和李振都不对?”
“因为我看见李振偷换赌坊的铜钱了。”
他习武之人,眼神好一点是正常。展见星明白了一点,又仍有不解:“那赌坊那一边呢?他们用的原就是自己作好假的铜板,不需要格外做手脚。”
“他需要用东西辅助,我看见他指缝里夹了块磁石。”朱成钧道,“其实李振身上应该也有,但他那两把只是在换铜钱,一把换一枚,磁石还没拿出来,所以我没看见。”
展见星:“……”
这就不是一般的眼神好了,简直明察秋毫。
而李振不知道,他换的铜钱本来就有鬼,赌坊那边呢,因为李振换上去的铜钱是换汤不换药,仍旧可以用磁石玩鬼,于是也没发现,直到朱成钧从旁叫破。两边都心怀鬼胎,都禁不住这一声,因此打了个乱七八糟,大闹至不可收拾。
展见星终于全明白了,有点不好意思,道:“九爷,是我冤枉你了。”
朱成钧翘着嘴角,摇摇头:“没关系。”
他又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都可以问我。”
展见星还真有:“九爷,你把你刚才的铜钱给我看看。”她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做手脚的。
朱成钧走过去,把八枚铜钱放到桌案上。
展见星拿起一枚,正反观察一番后,从自己身上摸出一枚钱来比对了一下,道:“这些人造假的本事这么高,就像真的一样,字样都没一点差别。”
朱成钧道:“那就对了。这就是真的。”
展见星:“——啊?”
朱成钧笑了:“我只是出去逛一逛,想看看这里的风土,碰巧走进去,又不是去查案,藏他们的钱做什么。当时很快就打起来,我也没空藏。”
展见星:“……”
闹半天,他刚才在大堂上就是诈人,而坊主心虚,居然硬是又被他诈住一回。
这份急智与镇定她也真是服了,当时在堂上,连她居高临下都没看出他那一张木脸有什么异常。想毕她又问:“九爷,那他们的钱里面是不是掺了铁?”
能配合磁石做手脚的,只有铁了,这个道理不难想。
朱成钧点点头:“对。”
“这也需要长期的练习吧。”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夹块磁石都能控制住铜钱正反的。她忍不住摇摇头,“这份苦功,下到什么正事上不好,偏偏要去捞这份偏财。”
“人各有志。”朱成钧倒很淡然,他的善恶观与常人仍是有点分别。“你要是想看那种钱,等你的衙役抄回来就好了。说是叫他们去查封,手脚能干净就怪了,你问他们要,肯定拿得出来。”
“赌坊——”
展见星沉吟了一下,她要求自己立身清正,但也明白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真把手下人的油水全扣完了,她这个县衙就得散架,因为朝廷事实上给这些人的工食银很少,崇仁这里每个人一年就几两,这还只是有正编的,若是跟在正编后面的白役,更惨,分文没有,全靠出门办差时收的各种规费维持生计。她上任一个多月已经知晓,要求底下的小吏也清如水,那其实是砸他们的饭碗,并不可取。
“不必等他们回来了,我现在过去。”展见星下了决定。
朱成钧要跟她一起:“我也去看看。”
展见星奇道:“我们不是不合吗,可以一起出门?”
朱成钧道:“怎么不能,他们把我打成这样,我去看看他们怎么倒霉不是很合理吗。”
展见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无语——行吧,他说打成怎样,那就是怎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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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
坊主往县衙去得急,之前打翻的桌椅钱物等都没收拾,只是留了几个打手看管,这查封令查封的不但是物,也是人,奉命前来的两班衙役把几个打手捆起来丢到门外以后,就如猛虎出闸,冲进赌坊大饱私囊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腰包刚刚揣鼓,小县尊就来了。
展见星站在门口,往里打量一圈,平静道:“都出来。”
林开运手里还抓着一个白玉扣,也不知是哪个客人押的赌物又或是先前躲避斗殴逃走时仓促间遗下的,他和罗顺对视一眼,心里一百个不舍得,到底不敢当着上官的面明抢,磨蹭着往外走。
他们都出来了,后面的衙役一个连一个,也跟着慢慢出来,歪七八扭地站着,姿势都很碍观瞻——因为身上多少都揣了点东西。
展见星道:“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把身上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通通拿出来,放回去。”
衙役们脸色立时都难看了起来。
林开运陪笑道:“县尊,您年轻,不知道,这天下哪儿的云彩都一个样,这样现成的油水都不叫兄弟们沾一沾,我们不能喝西北风去啊。再说,饿着肚子也没法替县尊办差不是。”
展见星盯着他:“本官话还没说完。”
罗顺听着有缝,忙把林开运往后一攘,道:“他不懂事,大老爷您说,小人们听着。”
“第二,你们现在身上有什么,本官只当做没看见——”
这一句一出,衙役们的眼神纷纷亮了起来。
“但是本官任内,不能听见你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不法之事,倘若有人来告,查证属实,有一个算一个,脱下这身衣裳,换人来做。”
林开运大惊,伸头道:“什么?县尊,这万万不可!”
罗顺面色没怎么变——有那么容易的吗,县老爷就算是过江龙又怎么样,碰上了地头蛇,那也得盘着。
“本官知道,你们这身衣裳父传子,子传孙,快传成世袭的了,比本官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有底气得多。”展见星继续道,“但是本官真想做,必然做得到。行了,你们选吧。”
若是没有选项,直接就威胁他们干不好就扒衣裳,衙役们心里没有舒服的,指不定当场就要琢磨起怎么和她作起对来,但腰包里的外财还热乎乎的,有钱撑腰,那腰杆其实反倒硬不起来——因为眼下还并不属于他们。
非得把这腰弯下去,才能稳落袋中。
这腰不难弯,林开运摩挲着掌心的白玉扣,心里顿时就活泛开了:这样好的成色,敲十家百姓也敲不出来,新县尊看着年轻,行事横冲直撞,但不是全然不通人情,该松松手的时候,他倒也肯松一松,跟他后面混,日子不一定多难过——
林开运想好了主意,就大声道:“小人们怎么敢和县尊别苗头,自然县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有了带头的,后面就好办了,到手的财物又有哪个舍得吐出来,衙役们纷纷把腰包攥得紧紧的,陆续表了决心。
罗顺叹了口气,最后一个也表了,他倒有心再争一争,他们才来多大会功夫,那赌坊里好东西还不知有多少呢,但别人都软了,他一个当出头的椽子,那是找着先烂。
朱成钧带着秋果,绕着赌坊附近转完了一大圈,这时走了过来,道:“展见星——”
展见星听他口气轻快,不由转头跟他使了个眼色:不是说好了装不合?谁不合是这个语气。
朱成钧扫了一圈众衙役,顿住,他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衙役们见他迟迟不开口,都悄悄好奇地偷瞄着他。
崇仁上下对这位郡王是闻名已久了,他迟迟没露面,终于出现,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直接降到了公堂上。
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出场方式了,他脾气似乎还不太好,看看一个人就把那些打手打成了什么样,县尊扛着不肯建的就是他的王府,哇,看他们县尊这小身板,不知道禁得起郡王的一拳么——
“展见星,”朱成钧终于重新开口了,他把声音放重了一点,脸也板起来,“……”
然后又没声了。
衙役们把脖子都等长了点,展见星也奇怪地望着他。
朱成钧最终一个字没说,默默地走到赌坊里面去了。
展见星暂且顾不上衙役们,连忙跟进去,低声道:“九爷,你怎么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你凶不起来。”朱成钧幽幽地道。
展见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好久,上级临时空降下来检查,我做物资的,这行太繁琐了,本来就有点卡文,一忙起来脑子更乱了,耽误到这会。
第83章
展见星无语片刻后道:“哦, 九爷,那我是和你不一样,我就是对你凶得起来。”
跟在后面的秋果噗一声笑了出来。
朱成钧一拳打在铁板上, 转头控诉地看了她一眼。
展见星不为所动,她意识到了, 她就是得凶一点, 不然朱成钧这么时不时地给她来一句, 得把她烦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