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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可有请大夫?”
    “我记得您的吩咐,早就请了大夫,可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公子用功,有时是睡得晚些,可同窗们都是如此啊,也不见别人这般脸色。”
    李绾点了点头,李榕正年轻,哪会因为睡得晚些就这般。“你再仔细想想,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精神的?”
    “唔......约莫是半月以前。”
    “那这半个月来有什么不寻常的?有什么奇怪的人 ?或是贴身用的东西、饭食上有不对?”
    吕冬想了半天:“这、没有啊。公子的一应衣物、被褥全是夫人亲自准备的,不会不妥。饭食上......早膳晚膳都在家中吃,只有中午在学堂用,可大家吃的都一样啊。”
    李绾一时也没有头绪:“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几日你把大哥的衣物,饭食全都悄悄拿来给我看看,别被人动了手脚。”
    “是。”
    李绾交代完了,刚要回去,却又遇上了独自出来醒酒的李昭。
    见李昭面色发红,走路都有些歪斜,李绾赶紧上前扶住他:“爹,您怎么喝了这么多?”
    谁知李昭一抬手,就把她头发胡撸的散乱,眯着眼笑道:“阿绾,你陪爹说说话啊。”李绾有些无奈,这分明就是喝多了,只好拉着他在石阶上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李昭捧着女儿给的茶,也不舍得喝,小口小口的抿着,忽然叹气道:“唉,一不留神阿绾就也长大了。”
    “爹有些后悔,为了这侯爷的名头,错过了太多,不知道值不值得。以后更不知道该怎么走,每天心惊胆战的,做梦都怕连累了家人......”李昭垂着头,小声自言自语说着话,不像白日看起来那般威风,甚至看着有些可怜。
    李绾看着他眉心细纹,有些心酸:“爹......”
    刚一开口,李昭便捂住了她的嘴,竖着手指放在嘴边:“嘘!阿绾,不要说!”他醉的舌头有些打结,却盯着李绾眼睛认真道:“爹去年在南边曾遇到过一个大师,他也通晓些天意。可大师告诉我,即便知道也不能说,泄露的多了,会折损阳寿。”
    “所以啊,阿绾乖,不要说。爹会尽全力,撑起李家,也护住你们。阿绾不用烦忧,就像其他小姑娘一样,无忧无虑的就好,有爹在呢。”
    李绾看着醉醺醺的男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昭疼她,对她好,她都知道,可她不知这份父女情,在他心里竟重过了权势地位。
    站得越高,就越渴望顶点。先知是超越一切的优势,可他怕女儿会短命,所以叫她不要说,宁可自己去走那条更难的、前途未卜的路。
    第32章 相克
    吕冬做事很妥帖,悄悄将李榕的东西拿出来交给吕忠。
    有衣裳簪子、也有笔墨纸砚,都是李榕贴身的。每次他只拿一两样,丝毫不招眼,查验完了,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就连李榕自己都没发现。可连着几日,吕忠拿这些东西出去找大夫查验,都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姐儿,今日送出去那些也没问题,大公子房里的东西,都快查验了个遍,会不会是......”
    李绾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昨日我瞧大哥脸色仍是不好,总觉得不对,是不是还有什么是咱们没想到的。”
    李绾整日为这事儿忧心,眼下都有了淡淡青色,看的春蝉心中揪得慌:“哪还有没想到的?就连澡豆咱们都验了。既然咱们找不着缘由,您不如告诉夫人?让她找个好郎中给大公子再仔细看看,说不准是上次的大夫疏漏了也不一定。”
    “连我都看出了大哥脸色不好,母亲哪能没发现?她私底下已经请过几次大夫,可都是一样的说辞,无外乎就是说大哥睡得不好,营养不好,需要滋补调理罢了。母亲虽是不放心,可也不敢再声张了,大哥的亲事刚刚定下来,这就一趟趟的请大夫看病,传出去人家怕是要猜测大哥有隐疾了。”
    春蝉也跟着犯愁:“那可怎么办?”她一边收拾小食盒,一边抱怨道:“按说这么好的羊肉滋补着,大公子不该身子如此弱啊。”
    那小食盒也是吕冬送来的。书院的午餐,虽然大家吃的一样,可以防万一,他也会挑出一点,送来给李绾查验。书院的菜色每日不同,今日是一道红烧羊肉,刚拿来时看着卖相很好,同样银针也验了,大夫也看过了,都说没毒,就这么放了一下午,如今早就凉透了,黄白的油脂都凝固在一处,看着有些恶心。
    春蝉正要拿下去扔了,李绾却一把拉住她:“羊肉......今天家中早饭可是竹笋酸汤面?大哥的院子也是?”
    “是呀,今日是南瓜糕配着竹笋酸汤面,各院子都一样。”
    “那你去厨房问问今晚吃什么。尽可能问的平常一些。”
    李绾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上辈子她长在深宫,身边伺候的老嬷嬷,最精通食补之道。听的见的多了,食物间的相生相克,她也算知道些。大哥的书院吃羊肉,家里偏偏吃竹笋和南瓜,样样都是相克,难道只是巧合?
    李绾仔细回想这两日的饮食。昨日书院送来的是一道清蒸鲫鱼,家里的晚膳则有一道猪肝粥。前日是书院是炖牛肉,家中早膳则是栗子糕。要是一日相克,还可以说是巧合,可这日日都是巧合?
    “姐儿,我问了,厨房说晚膳有豆酱拌面,清炒芥兰,红烧双喜丸,炒河虾。对了,那厨娘还说买了西瓜。”
    李绾听完更加确信:“呵,这么日日吃下来,早晚得一命呜呼。走,随我去见母亲。”
    .
    .
    吴氏见了李绾,便笑着招手:“阿绾来了,你快帮母亲看看,这两个项圈哪个漂亮?你大姐出了月子,说过两日和夫君来府上吃饭,我想着送香姐儿一个项圈,看来看去倒拿不准主意了。”
    香姐儿就是李绣刚生下的女儿,可李绾此刻哪有心思挑项圈?她伏在吴氏身边轻声道:“母亲,有人要害大哥。”
    吴氏手一抖,描着花样的纸落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挥手便打发了金店的匠人,拉着李绾进了里屋。
    “阿绾,你刚刚说什么?有人要害榕儿?”
    “是。说来母亲可别怨我,我瞧大哥脸色不好,便偷偷查了他房里......原还以为问题出在了衣物上,可查了几天才发现,竟是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李绾仔仔细细将书院中的饭菜,和家中这几日的饭菜数给吴氏听,“单说今日,大哥书院吃羊肉。可家里早膳是竹笋酸汤面和南瓜糕,晚膳我打发春蝉去问,厨娘竟说还有西瓜。”
    “羊肉与竹笋同食,容易腹痛、中毒。与南瓜同食,易得黄疸。与西瓜更是大热与大寒相冲。偶尔食物上冲撞了不打紧,可若日日这么吃下去,大哥性命不保。”
    吴氏眼前一黑便跌坐在软榻上。她只李榕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事,那是要她的命啊。“我就说榕儿年纪轻轻为何脸色这般难看,果然是有人要害他。可恨这帮庸医竟然看不出!”
    “大哥出现症状只在这半个月,都是微量毒素堆积,大夫瞧不出也正常。”
    吴氏指尖冰凉,一把攥住李绾的手:“阿绾,多亏了你发现。你告诉母亲,究竟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害你大哥?”
    李绾不语。
    吴氏抖着唇,眼珠子都是血丝,咬牙道:“是杜甄对不对?先前一直是她管着中馈,只有她能安排这一切。她是觉得榕儿碍了她的眼,才下此毒手......”
    李绾轻声道:“母亲,家中与书院食物相冲,为何只有大哥一人中毒?李柏却平安无事?”
    吴氏一怔:“你是说......柳氏?”
    “我也只是猜测。要是寿光县主的话,大哥三年前就到京都上学,她要动手,也不该等到今日。再说,她自己并无身孕,害大哥做什么?大哥若是......谁又能从中得利?”
    确实,李昭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如果李榕不在了,那这侯府家业便都是李柏的。
    “柳氏能有这么大胆子?若是她做的,我非扒了她的皮!”
    李绾摇了摇头:“母亲,这事儿我们没有证据。从头到尾没人下毒,若厨娘们都咬准了不知情,只是巧合,那我们又该如何?”
    “这、可就像你说的,为何李柏平安无事?分明就是她们要害榕儿啊!”
    “李柏从不吃学院的饭,都是和同窗出去下馆子,可他贪吃,一直如此,人人都知道,这也算不上什么证据。”
    吴氏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人家差点害死了她儿子,难道就这么算了?她必须把那人揪出来才安心。
    “阿绾,你脑子聪明,你帮帮母亲,你说如今该怎么做?”
    李绾想了想道:“想用这个方法害人,必须两边配合,缺一不可。寿光县主不是把中馈刚给了母亲?您在这当口换个厨娘,不会惹人疑虑。”
    “换厨娘?府里都是她的人,我若做主换了,依杜甄那个性子,必要不依不饶闹起来啊!”
    “她不依不饶,就说明不是她安排的。”
    吴氏莫名:“这话怎么讲?”
    “母亲且想,若是寿光县主做的,您要换厨娘,她大可让您换。她是县主,无论您换多少个厨娘,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一枚害人的棋子罢了。等大哥真因此不在了,这事儿偏还怨不得她,谁让厨娘是您亲自换了的?您眼下换人,不会坏了她的事,反而帮她择干净了。”
    “那若是柳氏?”
    “若是柳氏起了坏心,见您换人,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收手,二是笼络新人,母亲只需让人两边盯紧了,自然能见分晓。”
    吴氏点了点头:“幸亏有你在,你帮了绣儿,如今又救了榕儿,母亲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女孩儿靠在她肩上:“母亲不必谢我,我帮您,就是在帮我自己。”
    “我姨娘的身子您也知道,她不可能再有身孕。若有天,父亲不能再护着我们了,母亲和大哥宽和,必能善待我们母女。可若是让李柏得了......那所有人都没好日子过。”
    此时的吴氏只当李绾说的是谁来继承侯府,她揽过李绾:“阿绾这么好,母亲无论如何也会护着你。会给你挑最好的亲事、陪最好的庄子,谁若敢欺负你,你大哥饶不了他呢!”
    直到多年以后,吴氏成了太后才想明白,原来李绾当日的这番话别有深意。没说的那半句,不是谁得了侯府,而是谁得了这天下。
    李绾才回了绣楼,就见冬雪迎过来道:“姐儿回来了,侯爷等您半天了。”
    “爹,您怎么来了?”
    李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爹那日喝多了,竟说醉话,好像还弄散了你的发髻,今日是来给阿绾赔罪的。”他从袖中掏出细长的锦盒,打开来是一对镶红宝的赤金蝴蝶步摇,“我去金玉楼挑花了眼,最后问的他们掌柜,他说这是现在最时兴的,贵女们都喜欢,阿绾瞧着可好看?”
    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跑去金玉楼亲自挑簪子,李绾噗嗤一乐:“好看,谢谢爹爹。”
    李昭这才放下心:“阿绾喜好就好,只是爹那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李绾使了个眼色,春蝉冬雪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爹,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来京都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只是那日去英国公府,好像无意得罪了她家小姐。我倒担心,自己给你添了麻烦。”
    李昭闻言哈哈大笑:“添麻烦?不会添麻烦!阿绾不用委屈自己,别说是英国公府的姑娘,就是沈阁老家的姑娘,你也不用瞧她们脸色。只要你顺心,通通得罪了才好呢。”
    第33章 救美(捉虫)
    “阿绾,你可知爹爹为何成了这谕恩候?”
    “是因为陛下感激昔年救命之恩?”李绾亲手为他斟上一杯六安瓜片,无芽也无梗,色泽宝绿,在白瓷茶盏中浮浮沉沉,像极了朝堂上的起落。
    李昭指尖搭在杯沿儿上,感受热气熏腾,轻言道:“呵,若是真感激,许我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就罢了,何苦要拖我下水?”
    “乐王和宁王虽然去了封地,可心思却从未断过,朝中得用的武将,仍是他们二人的旧部,虽有英国公压着,可英国公又与沈阁老搭着姻亲,陛下无可用之人。所以他需要我这个谕恩候,需要我去争取兵权。”
    “我提着脑袋为他换来兵权,却仍要小心翼翼。若我敢去讨好沈阁老、英国公之流,那陛下第一个容不得我,阿绾可明白?”
    李绾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爹如今只能做陛下的孤臣。所以谕恩侯府的女眷,也不该在京都权贵间做出逢迎之态。”
    李昭讶然的看向女儿。这三年间,他娶了寿光县主,家里到处都是她的人,李昭一句心里话也不敢说。他分不清家中谁可信,谁不可信,只好通通不信。
    如今老夫人和吴氏来了京都,她们二人李昭当然信得过。可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都是深宅妇人,与她们说朝堂上的事,无异于鸡同鸭讲,听也听不懂,只能让她们白白担心,李昭仍是把话憋在心中。
    今日与女儿说起,本也没指望她能听懂,只当图个痛快,把一直以来藏着的话,倒出来罢了。
    可没想到,他不过三言两语带过朝堂局势,女儿竟然真的听明白了。用一句孤臣点明了他如今处境,更看得清身处后宅,自己该如何去做。
    李昭一时间激动起来,他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那阿绾可知沈阁老与陛下的关系?”
    “沈阁老是陛下的外祖。”
    “那你就不好奇,他们二人为何势同水火?”
    女孩儿仍在摆弄茶具,淡声道:“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外祖?”
    李昭一愣,刚要解释给李绾听,就见女儿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笑道:“爹爹别说,让我猜猜。”
    沈阁老名源,字一诺,出身寒微,乃是庆宣年间的状元,庆宣帝钦点其为御典编修,算是鲤鱼跃龙门了。他历经三朝,屹立不倒,还能爬到阁老的位置,必然是个聪明人。可若仔细看这人生平,就会发现,他身上虽然包裹着权臣的圆滑,可骨子里仍旧是读书人的清高,甚至是带着些自傲的。
    史书上并未记载章和帝与沈源这位外祖关系如何,后人只能根据蛛丝马迹去猜测,李绾也曾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