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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望着渐渐牛车远去,李绾终于落下泪来。她一直都不敢哭,好像只要她不哭,春蝉就还会回来一样。可此刻她知道,那牛车带走了春蝉,圆脸圆眼最爱笑的春蝉,一心一意护着她的春蝉,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六岁到她十六岁,十年相伴。说是丫鬟,其实更像姐妹,一路上艰难困苦,谁也没舍了谁。春蝉护着她,没少受委屈,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着,早晚要帮她讨回来。可如今大事已成,她们再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她却不在了。
    昔年细瘦伶仃的小丫头跪在地上,磕头磕的脑门一片青紫,起誓道‘春蝉豁了命也一定护得小姐安好’。
    这不吉利的话今时倒是应了。傻!她就是傻,其实那恩情她早就还清了,如今倒是自己欠了她,今生今世也无法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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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怀秀依旧不负所望,领兵至冀州,没过几招就将那福王斩于马下。主帅一殒,底下人便没了主心骨,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福王的一万私兵就尽数归降。
    至此,刘氏皇族再无血脉传承。
    虽没打仗,这皇位瞧着来的容易。可毕竟是改换天地,该肃清的人不少,半点儿心软不得。李昭下令,不光是刘氏皇族,刘氏所有的姻亲、亲近之人,不留活口,其中除了英国公府,先将人押着,之后另做打算。原本他这样做是顾念宋怀秀,可宋怀秀知道了却只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李昭琢磨之后,便改了主意,判英国公府满门流放。
    说是流放其实和要他们性命无异。老太太年岁也大了,英国公成了瘫子,沈氏又没挨过苦,那大儿子还有哮症。流放到最南边境,永世不得回京。一路上颠沛流离,这一家子老弱病残,能有人活着到那?就算命大让他走到了,那里遍布瘴气,人也活不了几年。
    李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若不动手,那宋怀秀便要亲自动手灭了宋家。他李昭敢大逆不道,领兵逼宫,便也不会相信宋怀秀亲手弑父,能真有什么天罚降下。
    可自己把阿绾许了他,名声总是要顾的,总不能让世人说,他的阿绾嫁了个弑父疯子吧?他们知道宋怀秀的身世,别人可不知,就算知道了内情也不一定能理解。人嘛,反正事儿没落在自己身上,就最喜欢吐沫星子横飞指责别人。你还能把这些脏臭心思,挨个儿喷回去?
    所以这事儿他来办。直接杀了,朝臣怕会以为他心中对宋怀秀不满,倒是容易生出事端。不如容个情、判流放,各方都能满意。
    邺朝至此彻底土崩瓦解。军权又尽数被李昭握在手里,朝中众臣,有几个迂腐愚忠的,指着鼻子骂李昭窃国,一起被送上了黄泉路,走的不寂寞。剩下的朝臣只想保命,窃国贼?难道盘古开天起,这天下就是他们刘家的天下?改朝换代没什么稀奇,赢了的那是真龙天子是也!
    一众人歌功颂德,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登基呢!
    这话虽有夸大之嫌,可也并不全是假话。谁来当皇帝,老百姓才不在乎,只要能吃饱穿暖便不抱怨,若每年手里还能有些余钱,那就是赶着好皇帝了!
    刘钰在位之时,一心只想着平藩王之乱,除朝中党争。国库的银子全拨到了军务上,根本顾不上老百姓。四处的洪灾蝗灾他不肯救济,只说让地方官员自己看着办,逼的不少人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百姓们可不念他的好。
    所以听说皇帝换成了姓李的来做,也没几个人为前朝伤心。
    听说新帝原是乘安县的典史,在家乡时就有心善的好名声。小地方出身,懂民间疾苦,又有一颗良善心,这样的人做皇帝也没啥不好。没瞧带兵围了京都,却没伤老百姓?
    仿佛天下人一夜之间,都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其中有个硬骨头,是谁都没想到,正是那寿光县主。
    李昭事成之后,这位便一直被锁在谕恩候府的柴房。吴氏是恨她不假,可人一发达了,以前那些恨也就不叫事儿了。老娘飞黄腾达了,连看你一眼都嫌耽误工夫。吴氏忙着收拾东西进宫,做那中宫娘娘,哪有闲心磋磨杜甄?
    底下人是怠慢些,饭食有一顿没一顿的送着,可也没谁虐打她。比起原先那些被她打死的小丫鬟,杜甄真没什么可委屈的。
    可要么说她不机灵呢!府里都闹成这样了,她愣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开始有精神头的很,每日里吃吃喝喝,吃饱了便要大声叫骂,骂吴氏、也骂老太太。本就是爹娘不管,市井胡混着长大的丫头,做了县主才刻意收敛。但骂人的本事却忘不了,这会儿捡了起来,满嘴的臭啊逼的,一直骂到人家祖宗三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偏她还越骂越来劲。
    到底是惹恼了送饭的婆子。
    “呸,你满嘴的粪都快喷到奶奶脸上了,找抽是吧!你家的皇帝靠山都倒了台,谁还有闲心搭理你?若不是主子们忙着,早就将你也剐了,你还在这上蹿下跳的?不招人待见的贱东西!一双眼长到了裤、裆里?不识好赖!”
    杜甄难得安静下来,倒不是被这婆子骂老实了,而是终于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是趁着李昭不在,老太太和那吴氏联手作践她。
    而是变了天,失了势,李昭连骗都懒得骗她了。他不待见她,更不曾有过半点儿喜欢。所以一朝得势,便要弃她不顾。
    几日之后,还是那送饭的婆子发现了杜甄的尸首。人一脑袋撞了墙,头脸上糊的全是血,早就干涸成了发乌的颜色,模样都瞧不清了,别提多渗人。这也是得亏天还不算热,要不耽搁这么几天,人都得臭了。
    也不知这缺根筋的县主娘娘是殉了大邺,还是殉了以往的尊贵日子,或是殉了她一厢情愿的爱。反正聪明的都绞尽脑汁的活着。反倒是那些傻的,比谁都固执,为了执着的东西舍命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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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十,李昭荣登大宝。改国号为雍,年号建兴,是以建兴元年。
    谕恩候府的一家子女眷,晕晕乎乎的入了宫。都在后宫里头住着,封号却还没下来。这可不像是在家里,娶个妻纳个妾,都是一家人说了算。
    与皇家沾了边,讲究和规矩绑在一块儿能砸死人。又要拟定各人的封号份位,又要让尚衣局赶制礼服,光着两样就不是几天能完成的。
    李绾从玉泉殿搬了出来,那里的一饰一物都让她想起春蝉。瞧着湘妃色的幔帐,总觉得下一刻便会有圆脸的姑娘挑帘儿进来,笑笑眯眯的叫她‘姐儿’,每每念及都要落泪。
    便带着冬雪,暂时住到了琳琅馆。这里虽不如玉泉殿气派奢华,可也好过睹物思人的酸楚。
    自打家里人也入了宫,李绾这倒格外热闹起来。
    男人成了帝王,纵使他对你不变,那你对他的态度也不能像从前。面上敬着,心里畏着,这都是人之常情。
    至于份位如何定,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这些忐忑都需要个排解的人。大家像是商量好似得,全跑到了琳琅馆来,求李绾给拿个主意
    第65章 烦忧
    上午先是裴姨娘来坐了坐。但她这人腼腆, 支吾了半天, 只道‘许久没见绾姐儿了,想来同你说说话’。东扯西扯,也没什么要紧的,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如此一来, 倒让李绾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与裴氏不相熟,裴氏进门没多久, 就随着李昭进了京。后来虽是一道在谕恩候府住着, 可没住多久,李绾又被章和帝封了妃, 进了西山行宫。真要细数,两人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那她今日欲言又止,究竟是想同自己说什么?
    李绾心中存着疑。才歇了午晌起来, 便听冬雪道:“姐儿,胡姨娘来了会儿了, 一直在外殿候着呢。”
    “胡姨娘?今儿可真是奇了怪了。”她随手挽了个纂,吩咐道,“那你先去照应着,也别怠慢了人家,就说我洗把脸便来。”
    李绾没耽搁, 换了件衣裳,便去了前殿。笑吟吟道:“您早就来了,怎么不让她们叫我起来?我是懒散惯了, 万一又一觉睡到晚上去,可不苦了姨娘?”
    这两位姨娘的性子南辕北辙。裴氏有多腼腆,胡氏便有多闹挺。见李绾这般说,她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核桃仁,捂着嘴笑道:“哎呦我的姐儿,我就是个闲散人,哪能为了同你闲聊天,便扰了你的觉?三爷若是知道了,可不能绕我!再说你就是真一觉睡到晚上去,我也不怕,只埋头吃穷了你这琳琅馆便是了!”
    说罢还拿眼睇着自己面前的一堆果核瓜皮,倒是逗得李绾开怀。
    胡姨娘本是存着几分功利。可三月初春,一室的好光景,两人吃着小食,天南海北的胡聊,倒让胡姨娘忘了来意,垂头感慨。
    往日总扬着笑脸的人,忽然带上了几分落寞,看着李绾叹了口气:“姐儿不嫌弃我的污糟出身,还愿意同我说说话儿。若是纷儿也能像您这样,那我可要高兴死了。”
    李绾一怔。沈芸芸那般装腔作势自命不凡的,她瞧着膈应。但胡姨娘这种不遮不掩的,她倒是不嫌弃,沦落风尘谁还是自愿的不成?不过是些苦命人罢了。再说胡姨娘出身寒微,她所讲的那些乡间趣事,街头见闻,全是李绾觉得新鲜的,听得起劲的很。
    见她伤感,李绾劝道,“姨娘也别难受,四妹还小呢,再大些便知道心疼您了。”
    胡姨娘无奈的笑了笑:“姐儿这是哄我呢。纷儿只比您小了一岁,也不是孩子了,她那是埋怨我,怨我的出身带累了她。”
    李绾摇了摇头,“虽只差着一岁,可四妹性子单纯,我因着前朝......比她多经了些事儿。您且再等等,若将来她许了人家,定下心性,总有体谅您的苦处那一天。”
    这话说到了胡姨娘心坎儿上。她拿帕子抹了抹眼圈儿,“借姐儿的吉言,我也盼着那一天。”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去瞧李绾眼色,赧然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今日,本是想来探姐儿口风的。”
    “探我口风?”
    胡姨娘咬唇拧了拧帕子,“夫人是嫡妻,白姐姐向来得三爷爱重,自然不用担忧。可我们......我也是想着,姐儿一直在宫里住着,三爷也许会和您透透口风。那份位的事儿,我若能封的高些,将来纷儿许人家,兴许也能好些。”
    “说句僭越的话,家里的这些孩子,就连公子们都算上,谁也比不得您在三爷面前的分量。您的亲事,若有半点儿不好,老夫人和夫人不能答应,三爷更不能答应。将来给您挑的必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姐儿再没什么可愁的。可纷儿比不得您,在家里本就跟个透明人似的,若我这没用的生母再封个才人、美人的低位,她便更没指望了。”
    李绾有些讶然。这位上辈子封了嫔,这回怎么也不会是才人、美人这样的低位才对。
    “哪就至于封的这么低了?谁透给您的消息?”
    胡姨娘抿了抿唇,叹气道,“倒也没什么消息。可我那污糟出身不是秘密,我又不得三爷待见。只盼着三爷能瞧在纷姐儿的份儿,给我些脸面罢。”
    李绾笑道:“嗐,我当是怎么回事儿呢,合着还是您自己瞎想!爹爹没透给我口风,我并不知份位会如何拟定。但您若是信我,便别烦忧了。爹念旧情,都是跟他多年的女人,谁也不会亏待了,这点是一定的。”
    胡姨娘这才见了笑模样,“我不信姐儿信谁?吃了这剂定心丸子,可算是能睡安稳觉啦!”
    “那烦您再与裴姨娘念叨一句,她上午来找我,约莫也是忧心这事儿,当时我也没猜出来,倒让她白走了一趟。”
    “哎哟,我那傻妹子!姐儿莫管了,我去劝她。”
    虽裴氏上午没说,可李绾这时也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父亲这些年没再添子嗣,一是因为心力放在了谋划大事上。二也是因为寿光县主盯着,未进新人。
    如今却不同了,男人荣登大宝成了九五之尊,他后院的女人们却都不再年轻。裴姨娘被那杜甄害得无儿无女,将来后宫充裕起来,她又年华不再,能靠什么傍身?
    她能指望的,唯有份位二字。只有爹爹肯给她高位,才无人敢欺她膝下空虚。所以那唯唯诺诺的胆小女子,才壮着胆子,来她这琳琅馆走了一遭,未想还是没敢问出口。
    这厢两位姨娘忧心忡忡,睡不好觉,可不知主母吴氏也是如此。
    要说吴氏是李昭的原配嫡妻,那中宫娘娘的位置非她莫属,名正言顺的事儿她有什么可烦忧?可吴氏还真是不安极了。
    坐在婆婆的凤宁宫中,愁眉苦脸,一副恹恹的模样。
    老太太气得直拍她后背,“你丧个脸作甚?如今还有什么不称意的?”
    “哎呦,娘!您是高兴了,如今连那清河崔家的嫡系都要进京来贺您!可我这心里头是打鼓呢!”
    提起这事儿老太太就觉得舒心,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昔年的旁支庶女,人家不惜的搭理,那如今的当朝太后如何?
    她向后靠了靠,问道,“你打什么鼓?昭儿没让你住凤鸣宫,是因为那地不吉利,想等修缮一番再说。这皇后的位子怎么都是你的!跑不了!他若让别人来坐,娘也不会答应的!”
    “我哪是担心这个?三郎向来待我不薄,更不是宠妾灭妻的人。连那封后的诏书他都给我瞧了,我还担心啥?只是......唉呀!我是担心我娘家人呢!”
    老太太来了精神,“你娘家人怎么了?”
    “嗐,都说到这了,我也不怕您笑话。三郎做了侯爷时,我爹就在家里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半点儿不带收敛的。别说附近几个县了,怕是整个柳州府的人,都知道了他是谕恩候的老丈人!要不是我拦着,他那时便要带着一家人进京了!”
    “你拦你爹作甚?他们搬到京都来不也是好事儿?”
    “我哪敢让来啊!就我爹那性子,非得到处嚷嚷我做了侯夫人,那寿光能容他?”
    老太太点头,“这倒也是。可如今好了,你做了皇后,你爹不得更高兴了?”
    “是高兴啊!喜得都厥过去了,得亏没出大事儿。可这回是谁也拦不住了,非要进京,说没有国丈住在乡下的道理!”吴氏拉住婆婆的手,“娘!您也知道,当年除了我嫁了三郎,我家剩下几个妹妹嫁的都是读书人。三郎实诚,又是出钱修房,又是帮衬我娘家弟弟。可我爹他是个糊涂人,分不出好赖,只稀罕我那几个妹夫,说人家有出息,却没给过三郎什么好脸儿。”
    “如今三郎做了皇帝,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还出息的人了。我爹却又腆着脸,想进京做国丈,享三郎的福,您说三郎能乐意吗?怕是要给他没脸!”
    老太太叹气,“你这是想让我说合?可要我看没这必要。他就是看在你和榕哥儿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娘家人。什么封号、宅子、金银之物,该给的少不了,可你也得提前嘱咐你爹,莫再张口多要,仔细三郎生恼。”
    得了婆婆这句话,吴氏已是阿弥陀佛。
    “娘说的是,我这便给他写信。”
    李昭后院的人,人人都在闹心,唯独白姨娘没动静。李绾去的时候,见她正在给鱼喂食。这是这两年添的新趣儿,青瓷缸里,养着五六尾金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种,但一个个圆滚滚的,金红的鳞片瞧着也喜庆。
    李绾笑她,“别人都四处打听呢,您倒是有闲心,还想着喂鱼?您就不怕爹爹随便封您个低位?”
    白姨娘回过身来,见了女儿便拉到身前:“只要能见着你,比什么都强。我才不怕他封什么,爱封什么便是什么。真不待见我了,大不了我跟着女儿到公主府去过日子,只要姑爷莫嫌弃才好!”
    李绾面色一红,刚要反驳,便听门口传来李昭的声音,“哼!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找你那好姑爷去吧!看人家收留不收留你?”
    第66章 份位
    夜深人静。杏红色绣万里霞云的锦帐内, 白氏披着小衣, 靠在迎枕上打络子。纤细的手指飞舞间,丝丝缕缕便成了精巧的同心结。
    她的手巧,可针头线脑的东西, 在男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意思。李昭只垂眸瞧着白氏的侧颜, 暗自想着该如何开口。
    女人早不是韶华之年,眼角眉梢细细去看, 都已有了淡淡纹路。可烛火之下, 她秀美的轮廓,保养得宜的白腻皮肤, 仍旧让李昭觉得怎么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