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曾无比厌恶自己，为何所有的苦难都历历在目。由于记忆里的场景太过清晰，半夜每逢噩梦时几乎都在重复难以忍受的过去。后来等到成年的那天，她觉醒了分支能力“魔力之书”，才明白原来远超常人的记忆力是女巫身份带来的。
    大概罗兰也猜到了自己所想的内容，露出抱歉的笑容，“你说得没错。”
    书卷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淌过心头。
    很少有人会在乎女巫的想法，更别提对方还是一名身份显赫的王室贵族。
    “没有关系，那些已经过去了，殿下。”
    罗兰·温布顿同她所见过的贵族……不，应该是和她所见过的人都截然不同。他拥有博学的知识，却整天想着传授给别人；他身份高贵，却没有拒人之外的态度；他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行事完全可以肆意妄为，但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会去照顾对方的心情。
    一座荒僻贫困的小镇，在一年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女巫们也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宁和自由，这些都是拜罗兰殿下所赐。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她根本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统治者。
    如今，书卷发现自己的想法也在一点点改变，以前她并不赞同殿下迎娶女巫，可此刻她却觉得，殿下无论迎娶何人，都会登上灰堡的王座——他依靠的不是那些墨守成规，贪权夺利的贵族，而是支持他为自己带来更好生活的人民。
    她隐约感受到，这股力量将比以往任何势力都要更强大。
    “啊啊，算了，”罗兰忽然揉了揉脑袋，“这就是最后一页内容了。”
    “明天再记录吗？”
    “不，就这样交给他吧，另外附带上一本物理教材，足够他钻研好一阵子了。”殿下抽出一张新纸，飞快写下几个大字，“毕竟是‘远古时代’的书籍，缺个大半也很正常对吧？”
    书卷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书籍的名字——《中等化学（残卷）》。
    ……
    完成记忆工作，她离开办公室，准备前往市政厅时，后花园绚丽的景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随着城堡围墙扩建完成，此时的后院差不多已有小镇广场大小。不到一周时间，里面就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叶子的杰作。
    书卷顺着橄榄树构成的通道，一步步走向庭园深处，经过一排茂密的甘蔗地后，她看到了坐在小水塘边休憩的叶子。
    对方没有束着平日里的麻花辫，而是将一头碧绿色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她的洁白双脚轻轻拍打着水花，手中捧着掰碎的麦粒，时不时扔给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群。每当有鱼儿上来磨蹭她的脚趾时，叶子便会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的脚好了？”书卷在她身边坐下。
    “啊，书卷老师，”她眨了眨眼睛，随后点头笑道，“是，娜娜瓦小姐将它恢复了原样，这样冬天时终于可以不用忍受脚趾的疼痛了。”
    “花园里种的都是你改良的植物吗？”
    “嗯，”叶子开心地指道，“那边是葡萄棚，这边是果树和农作物。我还托殿下运来了一批堆肥，正好可以测试下新作物的吸收效果。另外果树区还搭有数十个鸟窝，蜜糖饲养的飞行信使全部睡在树上面了。”
    书卷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我原以为你会是共助会里第一个进化的女巫，毕竟身处绝境群山之中时，你展现出的能力便已不在哈卡拉之下。”
    “殿下说进化源自于对自身能力的了解，植物细胞的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我很早之前就觉得，它们本应该是一个整体。您看，一捆小草凝聚成一团，就能变化为柔韧的藤蔓，如果它们各不相同，又如何能融合在一起？”
    书卷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该安慰她好，还是该认同她的话，最终只好说道：“你的能力即使不进化，也能为殿下做到很多事了。”
    “我感到它离我并不遥远，”叶子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动物是生命，植物也是生命，甚至连组成它们的部分也是生命……飞鸟需要树木筑巢，它们的粪便亦能养育树木，一个森林可以提供万物所需，同时也会在万物的滋润下扩张开来。”她顿了顿，“看着这片花园，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第三百零七章 死从天降
    热气球飞行在两千多米的高度，这是闪电垂直飞行所测出来的距离。
    只要抬起头，她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云层，像是一团团松散的棉花，不过想要真正碰到它，还得再往上飞行数百米左右。
    整个热气球被涂满了蓝白相间的色块，从远处看就和天空一模一样。而自己同样穿上了迷彩服装，连“东风一号”也是如此。按殿下的要求，这场奇袭要做到突然且隐蔽，所以第一军在尚未达到银光城码头时就下了船，步行前往附近的山岭背面。
    在希尔维的监视下，队伍行动路线避开了所有眼睛，从头到尾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营地搭设完成后，隔天遥望号就徐徐升空，开始执行投掷任务。
    算上在路上花费的一周时间，今天刚好是仲秋月初。
    在气球前方飞行的白影正是麦茜，由于吊篮内观察不便，她担负起了导向和侦察任务。变成白尾苍鹰后，即使身处高空，她也能快速分辨出连接城镇的道路和道路上奔行的马车——在这一点上，鹰眼要比瞭望镜好用得多。
    还好对方无法修正炸弹落点，闪电暗想，不然自己就真的无事可做了。
    “累了吗？”安娜趴在吊篮边问道，“进来休息会吧，这里反正不会有魔鬼出现。”
    小姑娘摇摇头，“用这个速度我可以飞上一整天。”
    “是不是有点紧张？”温蒂也靠了过来。
    “才不会，”她撇撇嘴，“我已经练习过好多次了，再说王宫那么大，根本不可能砸偏嘛。”
    “是吗？”温蒂笑了笑，“不管怎样，别逞强，殿下说了安全第一重要。而且……前去侦察魔鬼营地时发生的事不是你的过错。”
    “什么，我……”
    对方用温柔的语气说道，“谁都能看出你这些天的沮丧，不过你并非怯于战斗，而是不擅长战斗罢了，换成我上的话，也不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
    “的确，夜莺所拥有的反应和身手，大多数女巫都不具备，”安娜也安慰道，“你还是进来稍歇一下吧，待会调整炸弹落点所需要耗费的魔力可不小。”
    见两人都这样说，闪电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飞入吊篮。还未落地，便被温蒂一把搂入了怀中，“没有人会怪你，所以你也无须责怪自己，知道吗？”
    “嗯……”
    ……
    经过一上午的飞行，麦茜拍着翅膀返回遥望号，向三人汇报道：“灰堡王都就在前面，我们快到了啾。”
    闪电飞出吊篮，举起瞭望镜——正如罗兰殿下所说的那样，王都宏伟壮观的城墙即使在高空中也清晰可辨，它就像一条青色的细线，歪歪扭扭地描绘出了城市的范围。灰蒙蒙的色块中央，指甲大小的白色斑点显得格外醒目。
    按照计划，她们应该先抛撒传单，再投掷东风一号。不过数次试投发现，两千米高度下根本无法控制纸张飘落方向，即使加装重物也不行。倘若降低高度空投则容易被人发现目标，毕竟遥望号体积巨大，加上天空不断有纸张飘落，在众人的观望下，很难隐藏住自身。
    因此王子殿下最终取消了传单部分，转而交给塔萨去宣传消息，她们只需将炸弹投到宫殿上方就好。
    温蒂操纵着气流，使吊篮稳稳悬在王都上方。
    “准备好了吗？”
    “拉起阀门吧。”闪电点点头。
    随后她只听到嗡的一声，沉重的弹体已经脱离了吊篮，直朝下方坠去。由于重量骤减，热气球猛地向上抬升了一段。
    对于接下来的步骤，她早已滚瓜烂熟。
    东风一号尾端的减速伞在气流的作用下被撑开，闪电很快追上了炸弹，开始一点点修正它的轨迹。
    王都对于共助会女巫来说并不陌生，前往蛮荒地寻找圣山的旅途中，她们曾在这座城市的贫民窟隐藏过数个月时间。一是为了收集食物，二是为了招揽新血液，索罗娅和回音就是在此期间加入了共助会。虽然闪电没有亲历过这些，但也时常听她们提起，比起其他城市，王都对女巫的抓捕十分严厉，外城区的阶梯广场上，几乎每个月都有女巫被处死。因此她们在此地停留时间最短，因为每多待一天，便要多承受一份姐妹逝去的痛苦。
    闪电对这座繁华的都城没有任何好感，假若能将炸弹扔到提费科头顶，彻底终结他的统治，她会十分乐意这么做，换成罗兰来治理灰堡王国，这些惨剧想必都不会发生吧？
    她现在有了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地面的景象不断扩大，内城区王宫的细节也一点点展现在闪电眼前。
    相对于平民居住的低矮房屋，宫殿建筑规模要庞大得多——它的主体由一座圆顶殿堂、一个宴席楼和一座高塔城堡组成，其余诸如马厩、兵营、仓库之类的辅助房屋应有尽有。考虑到城堡四壁陡峭，屋顶结构复杂，并不好触发引信，殿下最后将王宫殿堂选为了攻击目标。
    随着高度急剧下降，减速伞很快到了脱离点。闪电拉起机关，让伞衣脱离弹体，同时抱起它快速向上爬升。
    临行前王子殿下反复叮嘱，一定要在炸弹落地之前上升到足够高的安全位置，千万不要回头去看爆炸，但小姑娘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只见一团耀眼的闪光在殿堂顶部亮起，并迅速膨胀开来。
    白炽的光芒很变成了明亮的橙红，接着隐没于翻滚的烟尘之中，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息不到，随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陡然在她耳边炸响，几乎让她失去平衡。
    闪电并非没有见识过炮火轰鸣的战场，但比起那些发射铁球的可怕武器，东风一号发出的巨响比它们加起来都要大上十倍！
    烟雾从殿堂四周的柱子和窗户间猛烈喷出，吞没了外围的庭园和廊道。不一会儿，圆形拱顶以炸弹落点为中心，出现了数道裂纹。
    闪电不由得停下了身形，屏息凝视着殿堂的最后一刻。
    这些黑色的纹路宛如肆意流淌的墨汁，瞬间就布满了整个屋面，随后屋顶再也无力支撑起自己，轰然垮塌下去，扬起了一股更浓烈的烟尘。
    在东风一号的惊人威力下，王宫大殿倒塌了。
    第三百零八章 恐惧
    塔萨近些天和王子殿下保持着一天一次的联系。
    尽管担任殿下亲卫的这一年里见到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但新来的命令仍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和……迷惑。
    将王都宫殿遭到打击的事件渲染为罗兰·温布顿对提费科·温布顿的惩罚？
    当初进攻西境的民兵队溃败回王都时，他不是没听说过这伙人携带的“警告”，塔萨原以为这只是殿下的虚张声势，或者是声东击西之策——趁着提费科将注意力放到警戒和防守上时，出兵攻击其他城市，就像嘉西亚所做的那样，赶在冬天来临前洗劫对手一把。
    不过边陲镇后续传来的命令让他感到了不对劲，殿下似乎真的打算进攻王都，并要求他做好宣传准备。而最新的命令则明确告知，攻击将在仲秋第一天发起，简直和“警告”里通知的时间一模一样。
    看看这句话，将王都宫殿遭到打击的事件渲染为惩罚，也就是说，殿下会直接攻入王都内城区——但这怎么可能？王都拥有灰堡最坚固的城墙，厚度可以并排容纳两栋民居，即使是殿下的火炮也难以摧毁。加上王都骑士团、亲卫队，以及征召的民兵，没有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很难攻入城中。
    用女巫发起突袭同样是天方夜谭，王宫中的神罚之石多如牛毛，并且在大殿、寝宫等部位都设置了巨型神罚石，女巫只要踏入房间一步便会被夺去所有能力。这也是提费科大肆捕杀女巫，却无人报复的原因——想在王宫里行刺一名王室贵族根本就无法实现。
    而且该方法还有一个隐患，若提费科·温布顿真的死于女巫之手，获益最大的恐怕是教会……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将四王子妄图联合魔鬼爪牙夺取王位一事坐实，同时贵族们也会联合起来抵抗他的势力。不过以罗兰殿下的才智，塔萨相信他一定能看到这点。
    那么殿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攻入内城区？
    “大人，您找我来有何吩咐？”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希尔·福克斯走入客厅内。
    “等待一个新的命令，”塔萨摊手道，“你先坐吧。”
    “……是。”
    看到这位前杂技团成员一脸诧异的表情，他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平时都是自己接到确切的命令再通知这些人，但这一次他却不方便将殿下交代的任务提前告知——倘若王都宫殿没有遭到攻击，这种看似荒诞的指令很容易降低对方的信任程度。
    但相反的，若是殿下真做到了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必然是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也能大大提升这群人的信心——特别是亲眼目睹殿下远在千里之外，便能对提费科的王位造成实打实的威胁，这样的宣传效果比他耗干口舌都来得有效。
    所以塔萨选择了一个折中办法，先将希尔叫到内城区，等待殿下实现他的警告。如果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了，他只需谎称信使或许在路上耽搁了即可。
    “喝点茶吧，”塔萨笑道，“不要时时刻刻将疑问挂在脸上，身为一名情报人员，最重要的是——”
    “隐藏自己，大人。”他接过茶杯，“对了，最近街头多了不少巡逻队的身影，就连城墙上的守备卫兵也翻了一番。难道……这些调动都跟殿下的命令有关？”
    “的确如此，提费科——”
    塔萨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声旱地惊雷忽然从豪宅上方滚过，声音之响亮让窗户玻璃都颤抖起来。与此同时，地面微微摇动，震感短暂而清晰。希尔猝不及防下，手中的茶杯径直落在地上，摔成数块碎片。
    “抱歉，大人……不过，”希尔瞠目结舌道，“这是……怎么回事？”
    “跟我来。”塔萨神情严肃道。
    两人奔出花园住宅，立刻被王宫方向的一道黑色烟柱吸引了视线，显然，刚才的雷鸣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他见识过殿下的火炮和火枪，自然知道只有炼金粉末才能产生天怒般的声势，而且，如此剧烈的震颤感，并不像是炮击能造成的，倒更像是最初用来对付厚甲邪兽的炸药包。
    希尔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殿下在警告里的宣言是真的？”
    “没错，”塔萨终于放下心来，他转过身，故作高深道，“这也是殿下想要交给你的新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