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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李曼扭过头来看了看李菊花,接着回过头来问裴华:“听王奶奶说,你下午去我家寻我去了?”
    “嗯,不错,去的时候你家里没人。”
    裴华点点头,虽然脚下分文未动,但胸口被裴大娘下死劲儿锤着,毕竟也吃疼,回答李曼的声音随着裴大娘手掌的举起、落下而忽大忽小。
    本来在自己大房屋里的裴勇,听到屋外裴华的声音,知道这下子有的闹了,赶紧打开房门出了来,柱子也跟着溜了出来。
    “娘,华子都出来了,您这又是何必,有话好好说!”裴勇上前搂着裴大娘,将她半搂半拉地往堂屋里带,裴大娘的力气哪里及裴勇?被裴勇带着回了堂屋,心里也知道这下子瞒不住了,就是立时将裴华打哑巴了只怕也得露馅儿,眼下唯一还能挽救一点的,就是去求李曼了。
    李曼这时正站在原处答着裴华的话:“我下午同我娘去了姨妈那里,回来听到王奶奶说你来过,我这就过来了,还给你带了省城……”
    话还没说完,裴大娘倒转目标,朝着李曼扑过来,将李曼唬了一跳,话没说完就停了,往后让了让,“裴大娘,你这是做什么?”
    “好闺女,你千万别听他胡说,你听大娘的,他说的全当是放屁,你看在大娘的面儿上,可别回去说,啊?”裴大娘说话逻辑都乱了,满脸焦急,双手合十,竖在胸前不断朝着李曼拜着求着,双膝弯曲,半跪未跪的。
    裴华看着自己的娘这样,心中有不忍、不解还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因此仍旧站在原地未动,裴勇本来刚刚就挽着裴大娘,忙上前去将裴大娘强行挽着站起来,不让她往下跪,李菊花也上前,不过她不是去拉自己的婆婆,而是去拉自己的男人。
    事情到了这地步,裴华那里是不中用了,只能来求李曼了。
    “勇子,你别拦着娘,她这是在救你弟弟呢!小弟糊涂,你这个当哥的也别跟着不懂事!”
    第192章 闹成一锅粥
    说着,李菊花将裴勇往后拉,而裴勇正拉着裴大娘,三个人都挺用力,结果一齐磕磕盼盼,乱作一团。柱子在一旁不明就里,扭头先是看看裴华,见小叔站着仍是没动,再看看奶奶他们,他自己小小一个,想上前去拉,可也不知道拉哪个,直接上去一手拉着裴勇的袄子边、一手拉着李菊花的袖子口。
    柱子也就到大人大腿那里,万一摔倒了压着或者踩着可值多了,裴大娘被拉搡揉搓得头发都有些散了,满嘴里只管求李曼。裴勇死拉着裴大娘不让她往李曼那里凑,真上前跪下来可成什么体统,李菊花一心拦着裴勇去拉裴大娘。
    还是裴华看见,一个健步过去,将柱子捞了起来带到一旁。
    此时的李曼,哪怕裴大娘说得没头没尾,可看眼前这情形,裴华下午去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旁边裴大娘他们推搡成一团,闹腾到了不堪的境地,可李曼和裴华却只静静地看着对方,一个字都没有说。
    李曼是拼命忍着才没有在一大家子面前掉下眼泪,可即便如此,眼圈儿还是红了,自己下午刚去姨妈那里去求了个心安,回来听说裴华来寻自己,高高兴兴带了漪澜堂到裴家,结果却是这样?伤心里头更多了委屈、不甘和愤怒。
    裴华牵着柱子的手,又一次开了口,仍是对着李曼说的:“小曼妹子,咱们到外面谈吧。”
    “为什么要出去谈?”李曼扬了扬眉,虽然腰杆笔挺,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咱们就当着你娘和哥嫂的面说。”
    在旁边吵吵闹闹的裴大娘他们三人见李曼和裴华开了口,便也停了下来。
    裴华讶异地确认了李曼的表情,见她不是在说气话而是认真的。本来是觉着当着大家的面谈这个事情会让李曼难堪,可既然李曼如此要求,也好,免得以后传来传去又生出多少差错。
    “裴华哥,咱俩的亲事可是裴大娘和菊花嫂子拎了母鸡,亲自来我家同我爹和我娘商议定的,你现在是想反悔吗?”
    没成想,李曼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裴华又一次被李曼惊讶到了。眼前这个人仿佛同那日在旱莲池边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的李曼好像将两人在旱莲池边的交谈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好像自己那日不曾斩钉截铁回绝过她一般。
    怎么可能忘了呢?李曼这是在赌。
    赌裴华的人品;
    赌裴华会信守承诺;
    赌裴华不会将那日的事情说出来。
    李曼紧紧地、一丝不错地盯着裴华,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的表情。
    裴华先是错愕,接着是恍然,漆黑的眸子深深看了李曼一眼,李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李曼赌赢了,裴华没有开口辩驳,也没有将莲花池边的事情说出来。
    李曼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了心。
    可接着,裴华也露出了同样如释重负的表情,就连嘴角都放松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洒脱。
    裴华想到杜芊芊问他的那句“你为何这般肯定?”,当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夸口,认为李曼必定不会食言而肥,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岔了,内心的歉疚感也淡了许多。
    可是李曼并不明白,尽管疑惑,虽然眼下是自己破坏了那个“五月之约”,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要裴华认了这个哑巴亏就行。
    “裴华哥,既然你没话说,那我继续说,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咱们明年要定亲的事,这不是你说反悔就能反悔的,下午去县城,我姨妈也知道这件事儿,这不是你说反悔就反悔的,不然我家和姨夫姨妈的脸色往哪里搁?”
    裴大娘一听李曼这话,简直喜出望外,没成想,李曼这丫头这样儿了还是坚持要成亲,甚至抬出县丞老爷来,自己家这二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上冒青烟都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因此,裴大娘稍稍放了心,双手合十的姿势未变,这次倒不是拜李曼了,而是虔诚地拜了拜天,念了句佛,感谢裴家不知哪辈子老祖宗积的德。
    故意抬出栾县丞和栾夫人来压裴华,所以说她错认了裴华,白认识了他这些年。
    “李曼姑娘,这件事的确是我家里人做得不对,我承认。”裴华等李曼洋洋洒洒说了一顿后,开了口,以往那些恩怨,到底谁说了谎、谁隐瞒了事情,全都不必再提,“上门提亲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也不同意。定亲这件事毕竟暂时还是口头上的,幸好还没有纳彩,你爹娘还有县丞夫妇那里我去解释。”
    一番话说得李曼又羞又怒,手中的帕子几乎扯碎,还“幸好”,难不成自己在裴华心目中竟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
    看着裴华清俊的面庞、笔挺如松的身姿,李曼爱恨交织,自己这几年的情意就这么白白付出?如何甘心?
    “裴华哥,你说得倒轻巧,没有我哪来你的现在?”李曼泪盈于睫,强忍着才没流下来。
    裴大娘只差没被裴华气晕,手捂着胸口,连呼天抢地的气力也半分使不出来了,裴勇在一旁扶着裴大娘,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李曼见惯了,第一次见她这样,裴勇心里又涌起些同情和不舍,可再看看自己的弟弟,说出这番话来也的确实在是不喜欢,两边都为难,只好默不作声呆在一旁。
    这婆婆尽了力,自己的男人又不中用,李菊花连忙拿出干净的帕子给李曼擦脸,那帕子就是上次李曼用来擦碰过裴大娘汤婆子的手后,送给柱子的。
    那帕子一凑近,李曼立马就认了出来,假装生气、实则嫌恶地推开李菊花的手:“菊花嫂子,你也别来哄我了,当初当着我爹娘的面,你和裴大娘信誓旦旦说是能做裴华哥的主,这件事就得你们来解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就在家里等着了,这辈子,除了裴华哥,我谁也不嫁!”
    第193章 令人寒心
    “妹子,你这又是何必呢?”裴勇听着,自己都有些被感动了,可这感情的事吧,强按头又有什么趣儿呢?不管李菊花杀过来的眼色,劝道:“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
    李曼愈发着了急,不管裴勇接下来还想说什么,直视着裴华,一字一顿道:“别说更好的,只要不是裴华哥,管他金华、银华,还是天王老子,我这一辈子不嫁人罢了,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这话听在裴勇耳朵里,怜悯之心更盛,这姑娘也是不容易,在他眼里,李曼绝对算得上千金大小姐了,能话说到这份儿上,对自己弟弟那也是绝对没的说了。
    裴大娘更是哭得泪眼婆娑,哑着嗓子:“华子啊,你听听!你再犟,可真是作孽呦!”
    不管别人心里如何想,裴华心里感动还在其次,首要的是更坚定了这次一定要彻底解决此事的决心,之前李曼说的“裴华哥,你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到时你仍是不愿意,那我就不再强求”,仍然犹在耳畔,可今日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违背她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也打脸了自己对杜芊芊的信誓旦旦。
    年岁尚小的时候,李曼的一顿哭闹,瓦解了自己的反抗;后来,真情实意的表示再试试,不行就退出,击退了自己的拒绝;现在,升级到一辈子不嫁人,要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只怕按照以往的惯例下去,这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一直觉得两人从小处到大,可惜李曼并不真正地了解自己,现在裴华发现,自己对李曼的了解也并不完全。
    李曼说完见裴华没有吭声,又加重了砝码:“姨夫那里我不会去说,今日的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不必,县丞那里我自去领罪。”
    裴华声音温和却坚定,换来了李曼的歇斯底里:“裴华哥,你好狠的心!你别想就这么轻松,说退亲就退亲,你们都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李曼终于没有忍住,哭着跑了。
    裴大娘心神俱疲,已经没有精力去拉李曼了,一叠声叫着李菊花:“快!你快去拦住她,将她拉回来!”
    哪里用裴大娘吩咐,李菊花早已经上前追去了,“妹子,你听嫂子说,你先站住!”
    裴华身手矫捷,不便去拉李菊花,可几个健步已经抢在李菊花的前头将堂屋的门给关了,“嫂子,别折腾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什么都由我来担着,时辰不早了,柱子也该饿了,做晚饭吧。”
    门外传来李曼跑出了院门的声音,再去追也追不上了,李菊花气得也不顾什么了,上前锤了裴华两下:“你这个不听人话的犟种,活该你没福气呀你,这事情我看你如何收场!”
    “做饭?你也配吃饭?以前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有一口吃的我都省给你们兄弟俩吃了,现如今看,我倒错了,那时候就该饿死你!可以省多少心!”裴大娘咬牙有切齿,恨恨地道。
    为这件事情拉扯闹了这么久,裴大娘和李菊花好说歹说,劝了要有几车的话,独裴大娘这句话最伤裴华的心。
    裴华心里一阵刺痛,他一直知道,同是儿子,裴大娘更喜欢自己的哥哥,等裴勇成了亲,有了柱子,那自己更得往后排,就连嫂子在娘跟前,也比自己来得亲。
    裴大娘见李曼跑了,这事儿肯定得闹开了,恨都恨不过来,嘴里哪里还有把门的?裴勇在一旁使劲儿拦她,越拦她越说得凶:“打小你就是个孤僻不合群的性子,可见就是个难缠的,大了更是个十匹马拉不回来的倔种,你翅膀硬了,不听家里人的话了,你以为这事儿你说扛就能扛下来的?你也不看看对方是谁!等你被县丞扫地出门,别指望着回来有田有地等着你种,那都是你大哥的!该讨饭吃的命,你自受着吧。”
    被裴华提溜到一旁后,柱子一直手足无措地眼巴巴看着,家里大人到底在争吵些什么,他并不听得十分懂,可是小叔被奶奶这几句一教训,却微低了头。
    身高的缘故,别人瞧不见,可柱子一仰脸就看到了,小叔红了眼眶,衣袖里的胳膊也有些微微发抖,肯定是小叔像他一样调皮做错事了,奶奶骂他,可是奶奶经常骂过他就又来哄他,小叔很少犯错,所以很少挨骂,不知道奶奶这脾气。
    柱子用他小孩子的逻辑,自以为小叔是被奶奶骂得害怕了,小碎步挪过去,轻轻拉着裴华的左手,安慰他,示意他别怕,奶奶肯定过会儿就不气了。
    “娘,你别说气话了!这事儿你和柱子娘也有责任!”裴勇听不下去,“前阵子就不该瞒着华子去赔什么不是议什么亲!华子,你别怕,家里的地有哥的就有你的!”
    李菊花听闻立即眉毛倒竖,没听错吧?自家男人只顾着兄弟不顾老婆孩子?娘都发话了,地都给自己大方,他还往外让?!吃错了药,下死劲儿瞪了裴勇几眼。
    “你也被你弟弟带得是非不分了你!不说劝他,你还拱火!”裴大娘气得又打了裴勇胳膊几下。
    撂完狠话的裴大娘,自以为起到了威慑作用,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儿:“华子,这事儿我瞅着小曼那丫头还是一心想成的,你过会儿去陪个不是,好好儿说和说和,这事儿就能翻篇了,若是等到明儿个一状告到县丞那里,可有你好果子吃!威风的衙差不当,你就非要去种地要饭不成?”
    裴华去衙门里当差也有几个年头了,先前月俸低,不及现在的一半,可就是这么点月俸供了裴勇娶亲生子,家中又买了些地,现如今月俸高了,每月仍是如数交给家中用作家用,裴华没去给裴大娘他们算过什么账,可好歹十几两银子总是有的。
    如今自己回了这门自己不愿意的亲事,之前自己给家里的付出全都一笔勾销,裴大娘更是声称要将他扫地出门,讨饭去,暂且不去管裴大娘是否真心,光是叫嚷出口,也足够教裴华寒心,更何况哪怕仅仅只是玩笑话,其中也带着几分真意思。
    第194章 别给他饭吃
    “娘,这件事您就别管了,该讨饭就讨饭,我有一把子力气,饿不死,必不连累你。”裴华说完,转身就回了屋,要不是担心李曼回去之后,村长家里人会找过来算账,裴华是打算即刻回衙门的。
    裴大娘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实在是没法儿了,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县丞那里了,看他嘴上逞能,县丞发话下来不信他一点不惧怕。
    看着弟弟落寞地一个人回了屋,知道他被裴大娘说的话伤着了,“娘,您老再说气话也得过过脑子,别小曼姑娘娶不成,再同华子离了心,不值当的。”
    “哼,气话?谁说我说的是气话?他同他那死鬼老子一个性子,打小我就看出来了。一个两腿一撒去了,扔下你们两个,自己眼闭了什么也不管了,我吃了多少的苦才把你们拉扯大,还有这么一个,不把我气死不算完!”裴大娘拍着胸口,一副气得喘不过气的模样,可下一秒就又蹦跶到堂屋门口,对着裴华的屋子破口大骂,“老累赘扔下这么一个小累赘,那年带了去,倒家里清净!”
    外头的寒风呼啸,放荡而狂悖,所到之处全都浸上一层冷厉的寒气,“呜——呜——”之声如诉如泣,吹得人心里发寒,可再寒冷空旷的冬风也不能与此刻裴华心中的凄苦相比。
    和衣躺在床上,裴华听着窗外的风声,似近在耳畔、又似远遁而去,他只想着自己过去的日子,苦和累自不必说,那些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空着肚子往回县里和村里走过的路、那些夜里巡街熬的夜、还有处理差事时受过的伤,印象里,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扛。
    夏日里路上渴不渴、冬日里脚上冷不冷、赶路时候肚子饿不饿,连续几天连轴熬着夜,身子抗不扛得住,原本应该和自己最亲近的娘又何曾记在心上。
    对于裴大娘而言,每月里衙门发月俸之际,是最觉得这儿子没白养的时候,手里攥着那一两银子,裴大娘会嘘寒问暖上几声:“你脚上草鞋磨得厉害了,过几日给你做双皂鞋,耐磨些,走路又轻便”、“身上袄子有些短了,入了冬就给你重新扯了布做一件”……
    这些话裴华听得多了,可真正落到实处的还真少见,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裴华偏生不是这样的性格,衣服鞋袜这些只要干净,能将就得过的话就将就一下,实在破了,就得了“规费”自己买去。
    外面的日头暗了下去,裴华迷迷瞪瞪的,似睡未睡似醒未醒,就那么躺在床上。
    而裴家其他人已经在吃完饭了。
    被裴华这件事情一闹,哪里有心情去做饭?就是将中午剩下的一点白饭,兑了水改了一锅,从腌菜坛子里夹些萝卜缨子和雪里红,喝完了事。可是柱子不能这么吃,李菊花特意给柱子用荤油炒了一碗饭,菜园子里拔了两小颗菜,汆了一锅碧绿的菜汤,给柱子下饭。
    “我去叫华子吃饭。”李菊花正摆着碗筷,裴勇就要去叫裴华。
    “不许去!他不是能么?就让他逞威风去,别去叫他!”裴大娘脸色很难看,仿佛一下午的时间老了五岁,拉瓜着脸,将自己的凳子往后狠狠一拽,凳子腿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摩擦声,“你要是不忍心,那你也去陪他饿。”
    李菊花撇了撇嘴,二儿子闯的祸,做什么拿大儿子撒气,手里盛的那碗粥先递给了裴勇:“你吃你自己的吧,别站干岸上被骂,快坐下吃,虽然没什么硬菜,这雪里红今年腌得倒好,脆生下饭。”
    粥也盛好了,柱子的炒饭也端上桌了,几个人都坐下了,这会子柱子发话了:“娘,我想吃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