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做酸菜别看就这么两步,但手法各有巧妙,做得好的晶莹如玉,口感微酸且鲜。暖锅所用食材也一概有限,不过就是酸菜、白肉、血肠、粉条儿、木耳和山鸡等物,难倒杜芊芊的是汤底,除了野鸭子能弄到,其余蛎蝗、瑶柱和冰蟹本地压根没地儿买去。
钱掌柜招待的酸菜暖锅口味绝佳,众人除了杜芊芊也都未曾吃过,赞不绝口。
除了上面这些主菜,还额外放了白鱼片和大蛤蜊,滑香腴润,酸菜帮片成了两层切得极细,鱼肉甘肥适口。
外头扬雪酷寒,雅间内暖和热气腾腾。锅中白肉片儿、鱼肉片儿、粉条儿、酸菜丝在波涛翻滚中沉浮,蛤蜊、蛎蝗和瑶柱等海鲜将一锅滚烫鲜味升华,张羽煮海般热烈,一桌人围坐,不停下箸,从头暖到脚、散发全身。
众人吃得爽快淋漓,请客的钱掌柜最是高兴。一口没阻,看在裴华份儿上同杜芊芊做起了生意,大概是他去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光凭着牛轧糖这个独市,连带着自己整个糕点蜜饯生意利润翻了何止几番,眼下裴华复职有望,他目光比南子远些,知道这次立了功不可能仅仅止步于复职。
自己真是没帮错了人,这般想着,钱掌柜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等辞别了钱掌柜,众人赶回村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
“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你大嫂娘家人还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顿晚饭,左右等不回来,才走了没多会儿。”张二娘有些不太高兴,毕竟对正诚媳妇儿有些说不过去。
樱子吃得极为满足,特别是钱掌柜请的鸭肉馄饨和酸菜暖锅,更是第一次吃,自己吃了个痛快,却让大嫂的亲戚干等,很过意不去,对着床上抱着孩子的大嫂连声赔不是,“这原是我们不知道,等明儿我们一起去嫂子娘家陪个不是。”
正诚媳妇儿不是个挑理的人,“没事儿,等孩子满月他们还得过来,吃饭有的是机会。”
“可别去了,到了那儿,说是赔礼,实则又赚了人家一顿。”正诚给孩子拿了干净的尿戒子来打趣自己小妹,“今儿吃了人家大娘两顿,啥时候也请人家到家里来坐坐。”
张正诚本来只是无心之语,但是张正生听了不免想到今儿个南子娘的话,微微一笑。
“没有,后来钱掌柜请了咱们大家伙儿的。”樱子说着就有些捶胸顿足,“早知道就应该带了顺子和虎子去,安安去赚了两份儿压岁钱,小脖子上挂了满满当当,一动弹就叮叮地响。”
语气里颇有些捶胸顿足之意,毕竟两个侄儿就没去这一趟就少赚了小半两银子。
所以说樱子没什么心眼和算计,安安的两份压岁钱,哪里是给的孩子,都是冲着杜芊芊的面儿,南子家的卤煮挑子若不是杜芊芊,连个影儿都没的,钱掌柜那里更不必说了,但是樱子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一心想着自己两个侄儿没去吃了亏。
“行啦,这么一大圈回来你也不嫌累,快去洗洗。”张正生催着樱子出去梳洗。
等樱子走了,张正生回转身将屋门掩了,屋内张二娘并张正诚夫妻二人和啥也不懂的未满月的小婴儿,张正生媳妇儿在自己屋哄顺子和虎子睡了,俩小子一天疯玩,这会子睡得人事不知,黑甜一觉。
“娘,您看南子这孩子怎么样?”
张正生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是张二娘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
“今儿个南子娘问了问樱子的生辰属相,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张正诚觉得这事儿简直没头没尾,怎么突然就呼哧一下子看中了樱子了?
不过张二娘和正诚媳妇儿却没有那么意外,婆媳俩都道:“怪道看这丫头这阵子肥鸭子、冒油儿鸭蛋吃个没完,心心念念地想,往年也没看她这么馋鸭子。”
女人的神经总比男人们细些。
“那您看这事儿?”张正生寻求自己娘拿主意。
张正诚还兀自跟不上节奏,怎么二弟才说了这么一句,娘和媳妇儿好像早就知晓了,三人已经谈到事儿成不成上了,“等等,南子和咱们樱子俩人互相有意思?”
怀里的婴儿右腿朝上虚虚一蹬,眼睛也开始迷迷瞪瞪起来,看来是困了,眼看着困了没几秒就睡着了,孩童的睡眠质量是大人们羡慕不来的,正诚媳妇儿将孩子小心轻放到炕上,带着笑白了自家男人一眼:“我和娘瞅着,这俩人看对眼估计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还亏你是大哥,自家妹子的心思都瞧不出!”
张正诚“嘶”的一声,挠挠头,想不透难道是自己太过迟钝?!
“你也早就知道了?”他不信只有自己没看出来,扭头去看张正生。
后者笑得特别欢,不过还是给大哥找了个台阶:“我同他们打交道多,看出来也不稀奇。”
又“嘶”了一声,张正诚继续挠头,嘴里喃喃道:“南子和樱子……”
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也带着些不舍,自家小妹一眨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没有一点点防备,居然就已经有看对眼的小伙子了。
张二娘没怎么管大儿子的动静,坐着只管想着什么,半晌,“我记得那孩子家里在县里还是赁着屋子住?”
“是,不过今儿个吃饭,母子俩正商议着买铺子呢。”
“买铺子?!”
“可不是?芊芊给张罗的那个卤煮挑子还挺挣钱,已经定了闹市的一间铺子,后头还带了三间正屋,虽称不上几进的住处,但这么个贵价地界能有这么一个小院落,住着宽敞,也方便做生意,极难得。”
张二娘点点头,“这才开了多久?就能买一处这样宅子?”
“那倒没有,还差一大半的银子呢,不过也就四五个月,最多半年功夫也就差不多了。”张正生细致地解释,没有按照南子那两三个月的期限报,尽量稳妥为上,“先去牙行交了定。”
第394章 梅花香饼
张二娘又点了点头,其余几人都看着等着她发话,“孩子是个好孩子,那就等宅子买好了再说。”
意思很明白了,对于南子的人品,张二娘放心没意见,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担心闺女嫁过去没安稳宅子住,樱子也才刚十五,半年还是能等的。这和势利眼没啥关系,谁也不希望自己闺女送日子会亲家是在赁的屋子里吧?
张正诚盯着张正生问关于南子家的各种问题,比如南子这孩子平日里为人如何?南子娘好不好相处?和樱子几时走得这般近了?等等,张正生知道大哥突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觉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还只是互相递了个消息,等樱子真的嫁到城里去的那日,指不定如何舍不得呢。
因此,十分有耐心,将自己知道的都细细地讲与其他几个人听。
说到下午南子给樱子解围的那件事儿,张二娘他们听了都不住点头,忍不住的笑意,更放下了心。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曼那里就没樱子这般顺当了。
自打上次从裴华那里回来,李曼就在懊悔和暗恨这两种情绪之间徘徊,但是她的举动已经彻底触怒了她爹,虽然没有打骂,但比喊打喊杀更为致命的是村长的一句,“人要脸树要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打在脸上,父女俩愣是好几日没说话。
李曼娘夹在中间两头受气,苦不堪言。幸而栾夫人那里得力,正月里头几日连番安排了好几个饭局。穿上华丽的衣服、带上名贵的首饰、出入云鬓香影的场合,是李曼一直以来的向往,为此,栾夫人没少费银子,更将李曼留在府邸居住,好歹分散了李曼不少的注意力。
在县丞府邸居住的这几日,李曼整日里只忙着搭配服饰、去认识县里那些有头脸人家的夫人,用心去记她们的关系和家底背景,丫鬟们每日里精心服侍,在这样的氛围里,李曼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正派的县丞家的正牌大小姐,
县城里再怎么大门大户,也很难称得上有底蕴的名门望族,不过有钱的人家还是不少的。
一件百蝶穿花大红缎子的褃袄,李曼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栾夫人只当她舍不得穿,“快点换上,等等别迟了。”
今儿个栾夫人统请了五六位夫人,李曼她自己不知道,其实这会子不仅她娘着急,就是她爹也着起急来,背地里再三烦请栾夫人正月里多费点心,将这小祖宗的亲事今早定下来为好,不然还整日价惦记着裴家小子,落在村里人眼里就快成了个笑柄了。
“姨妈,这衣服也太艳了,我不喜欢。”
不是心疼衣服贵,却原来是嫌弃衣服的颜色。
“正月里头暂且别穿那些个月白、蜜藕的素净衣裳,这大红的就挺好。”栾夫人耐着性子劝她,“这衣服显身段,十五六的姑娘家穿才能穿出好来。”
裉者,上衣靠腋下的接缝部分。窄裉袄,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比较紧身的袄,外头再罩上件刻丝的银鼠褂,衬得体型修长婀娜。栾夫人很了解自己的外甥女儿,若是只从衣服材质做工精细上来劝,未必有多大的效果。
果然,一说显身段,李曼将褃袄往身上比了比,算是同意了。
应邀而来的诸位夫人太太都穿得非富即贵,坐于一处品着茶谈论着如今京中流行什么样的首饰云云,屋内四角的铜炭篓散发着阵阵暖意,内中烧着从西山窑运来的银骨炭,其炭白霜,无烟,铜炭篓缝隙处以灰糁密封,其上用铜丝罩爇之,能燃烧一整昼夜,屋内温暖如春,
若用心细闻,银骨炭燃烧散发的热气之中还带着缕缕幽香。
梅花乃冬日之花王,香碳和梅花的结合,产生了一种有趣的风物,世人称之为“梅花香饼”。“石碳发香煤,盖捣石碳为末,而以轻纨筛之,欲其细也,以梨枣汁合之为饼,盖炉中以为香籍,即此物也。”这是古法制作梅花香饼的办法。
银骨炭、蜀葵叶加上今冬的梅花一起捣成粉末之后再用细沙仔细筛,混合枣肉汁捏成梅花饼状,晒干即得。仅仅从外观上看,梅花香饼除了形状之外,与普通的漆黑炭块并无多少差别,不过一经点燃,便如火绽放,清幽的香味时时外溢,风雅异常。
此次席间有几位夫人李曼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有一位李氏不仅外形较为出众,性格也是爽利异常。两弯柳叶眉,眼梢微微上吊,一下子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可笑不离嘴角眉梢,正好中和了那股棱角,说话快且脆,年纪也比其他几位要小上约莫四五岁,与每个人都相谈甚欢。
见了李曼,拉了李曼的手,上下一通打量,“栾夫人,这就是您的外甥女儿吧?好标致模样!依我说,不像您的外甥女儿,竟像是个嫡亲的闺女!”
夸得无可无不可的,听得栾夫人和李曼都十分开心。
这位李氏若论门楣,是要比在座的其他人次上不少,就连夫家也是靠着她娘家的银两资助才一步步发家致富,两口从小本生意一步步到今日,没有些长袖善舞的手腕是万万不能够的,如今家里做着好几样买卖,在县里也勉勉强强算数得上的商贾之家。
此番来,不为旁的,专为三儿子的亲事。三儿子如今倒腾木炭生意,今儿屋里的梅花香饼就是他送来的。栾夫人原也不将这种人家看在眼里,不过听说这家的几个儿子长相都随了娘,算是拔尖儿的。
李曼爹娘又催得紧,这家条件也过得去,看一看也无妨。这个李氏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县丞府邸她还是第一次来,在这些家世比自己好的夫人之中也不见瑟缩之色,反而融入地很好,又会说话,将其他夫人都周旋地妥妥帖帖。
第395章 说话的艺术
同样是请客吃锅子,栾夫人的这一桌较之钱掌柜的酸菜暖锅形式上就诗情画意了许多。
这本是京中妇人们时兴起来的吃法,她们是各地贵妇们的风向标,一层一级学下来,各地都开始了效仿,还有了个极风雅的名儿――白菊宴。
白菊宴本来是立秋时节的特色产物。
那时候恰逢东篱菊放、一片的鹅黄衬紫的景象,贵妇们穿着薄衫襦裙赏菊吃宴。暖锅里的东西有限,不外是鸡鸭鱼肉、五花肉、虾仁儿、胗肝之类,心思巧就巧在最后在这些东西上浇一层菊花瓣儿,有了这层菊花,整个暖锅菊香饶舌、清逸异常,立刻从接地气的暖锅升格,不再是大家伙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在锅里捞着吃的俗物。
后来,吃的菊花又进一步有了讲究。
并不是所有菊花都适合入馔,所有菊花中,白菊花最佳,而白菊花里,又以秋餐菊最优,此种菊不但香气上乘,清馨芬郁,且口味上既不苦又不涩,经过暖锅蒸烫之后不会影响其他配菜尤其是肉类的口感。
再后来,很多人效仿,秋季里菊花遍地都是,白菊宴成了人人都能吃得到口的美食,岂不是无趣?有钱阶级便又时兴起在冬季里吃,寒冬腊月里,只有供得起花房的人家才能享用。这才能同那些下层泥腿子显示出差别来。
栾夫人尽地主之谊,著着筷子招呼大家多吃。
“听说你们家三小子刚从外地回来?”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是李氏是为了自家三小子求亲而来,其他人自然会有意无意多提一提,就有一个夫人问着李氏。
“是。去年一冬竟也没怎么有空在家呆着,光顾着四处跑了,到了腊月二十九、三十的承望才得了闲好好一家人坐下来吃顿团圆饭。”李氏嘴里尽是抱怨,但语气里骄傲和满意是掩盖不住的,自家本来只是小门小户,如今的这些家底都是老两口一步步经营来的,耳濡目染的关系,家里几个孩子都很上进。
纨绔子弟在她家还真一个没有。
“你真是好福气,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这种宴席,用后世的俏皮话来讲,不就是个商业互吹的场子吗?“三小子走南闯北也算历练出来了,小小年纪不容易。”
李氏客气了一回,很懂得自夸的分寸和尺度,没有一味在儿子能干的事儿上做文章,在座的有这么一两位夫人家里不乏好吃懒做或者醉卧烟柳的儿子,说多了怕引起反感,将这些儿子上进能干的话丢到一边,另起了个头,挑些儿子在外的听闻见闻讲与众人听。
“……幽州这地方离我们虽不太远,但种的庄稼和咱们可不一样。既不种稻谷、也不种苞米,地里一色都种油麦。那油麦干净得很,在地里就和水洗过似的,溜光水滑。”
这些夫人平日里聚在一处之时还真没讨论过这些地里庄稼之类的事儿,乍乍一听,新鲜又有趣,都带着兴致津津有味地听着,不过李曼是个土生土长的村里孩子,村里大片大片的农田,从小到大,看都看烦了,这些个夫人竟然对这些个感兴趣,李曼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这种气氛,就连姨妈也听得起劲,她不敢造次,只得忍着,做出也感兴趣的样子来。
李氏见对了隼,更是搜肠刮肚将那些有的没的野趣一一讲来。
“不怕诸位太太笑话,我那三儿子别看做生意机灵,地里的活儿也是一窍不通。”李氏尝了口白菊,赞不绝口,“做木炭买卖,就得懂木柴,这里头学问大,他跟了看林子的去山上认各种树,起先树还没认几种,倒先学会了采蘑菇了。”
说得众人笑起来,李曼的不耐又加重了几分,采蘑菇也能听笑起来,既如此,就该邀了这些夫人去自己村里,保管每日里乐得合不拢嘴,不仅能采蘑菇,能想到的农活儿一样也少不了,心里腹诽着,面儿上仍旧保持微笑。
“蘑菇不就是看了就采吗?还得学去?”有人奇道。
“林子里杂草多,得会认。下了雨,太阳出来一晒,空气里潮乎乎的,那时候蘑菇就出来了。蘑菇这东西可怪,都长在蘑菇圈里头。”李氏说得很是生动,拿两只手比划了个圆,“低下头侧着眼睛打量,草地上远远儿的有一圈草窝,颜色发着黑绿,上头还隐约有些几个白点,那就是蘑菇圈了,咱们吃的蘑菇就长在这一圈黑绿颜色的草窝子里,这些蘑菇圈都是固定位置,不挪窝的,今年长,明年必定还长。”
众位夫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口里赞着有趣,李曼几乎都想笑了,这些个都是村里黄髫孩子都知道的事儿。
“我家三小子可傻不傻?第一次采蘑菇可高兴坏了,拿了线穿起来,老长的一串,巴巴儿地带回家来挂廊檐上。”
这下子众位夫人笑得更欢了,要么说李氏能说会道,她不过玩笑着几小段话,她家三儿子在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高分了,不仅上进、能吃苦,会赚银子,在李氏的形容里,还是个颇有趣的性子,据说长得又不错,这种孩子再不讨喜,那就没有讨喜的孩子了。
果然,栾夫人本来只是瞧瞧罢了,眼下真正上了心,开口问:“这孩子今儿个还特特送了两箩筐的梅花香饼过来,不如把他叫了来,让我们大家伙儿索性瞧瞧这个采蘑菇的小伙子。”
“既如此,那就让他进来同夫人们拜个年,只是他第一次来府里,不太懂得内里的规矩,若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大家伙儿多包涵。”李氏就等着这句话呢,嘴里尽是自谦,其实心里对自家孩子的相貌极有信心,见了绝对是加分项,巴不得一声让丫鬟去请。
李曼“吁”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听这些地里农活儿了,这种相亲场合她已经经历过几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倒也没什么紧张不紧张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