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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来了。”头一间杂货店的老板娘最为眼尖,她摇了摇手,拿了个黑色塑料袋,把饮料往里头一装,便迅速地穿过道路,走到围墙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寒暄,直接回头就走。
    “拿去。”何晓亮把脉动递了过去,事实上这东西他喝不出来好喝,只是听多了宣传语,运动完了当然得喝上一瓶运动饮料,“记住,今天是哥请你的。”他和裴向东是同龄人,两人也就是前后两个月份差,可他一直对自己哥哥的身份耿耿于怀,屡屡试图说服裴向东喊他一句亮哥。
    “什么哥。”裴向东开了饮料就往嘴里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带着甜味的水中还夹杂着那股冰爽劲,要人一下凉到了心里,“下回我请你。”
    “切。”没能骗到一声哥,何晓亮还挺失落,可很快又振作起来,揽着裴向东的肩,边走边唠,“别不开心了,是不是考差了?”他想不到别的烦心理由,可又觉得奇怪,裴向东可是天天被挂在光荣榜上的学霸级人物,初中认识两年,就没见他考失手过。
    裴向东难得低落,找了个靠操场主席台的地方坐到,这儿晒不到太阳:“不是因为成绩。”
    “那能有什么烦心的。”何晓亮挺无忧无虑,他向来就考得很差,家里早就和他说过了,等高中的时候,就去学语言,到时候去国外念书,说不好听,他现在在初中就是混的,混个初中文凭罢了。他都不烦心,像裴向东这样的,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你说……”他今天的情绪格外低落。
    “说什么?”何晓亮挺搞怪,“给你说段相声?”
    “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一句话能在心里转八百圈。
    “哈?”何晓亮被呛了一大口,下巴、脖子、身上全都是刚呛出来的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等等,我耳朵坏了?你说什么?”
    “我是不是特别的差劲?一无是处?”
    “……”何晓亮边擦着身上的水,边控制不住自己想吐槽的表情,“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像是空间里常有人说的,学霸考完试了出来说他考砸了,学渣考完试了出来说他也考砸了,结果最后学霸还是第一,学渣还是倒数?”
    “不是,我是说真的。”
    何晓亮同裴向东的眼神对上,半晌,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一步:“你真觉得自己差劲?”对方的神情很认真,眼底的伤心难受也不是作假的,“你是疯了吗?”
    他语无伦次起来:“拜托,你是我亲哥行吗?你看看光荣榜吧,咱们初三年段总共一千来个学生,都在你底下,我妈每年来给我开家长会,路过的时候都得说我两句,说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她何必给我找出路?再说运动吧,虽然咱们同样都是进校队,你可是教练的心尖宝,被他放在手心里珍惜,生怕你摔了痛了,我们这些混日子专业户呢?则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是我妈的孩子,她估计能把你供起来了都!你居然还说自己差劲!”何晓亮扶额,“你要是差劲,我估计都不该被生下来!”
    “……也许吧。”他低着头,主席台边是绿树,有影子映在脸上,“我没事了。”
    “真没事?”何晓亮一屁股坐在裴向东旁,“别想了啊!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烦恼,我们凡人都不担心自己差劲呢!就你们见天地担心自己不够优秀。”
    裴向东挤着笑应,心里的郁结却丝毫没得到舒缓:“嗯,我知道了。”
    这并不是“天才的烦恼”,而是充斥在他生活中,每日、每日的困惑——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那个人的认可,或许,不该用不一定这个词,而是一定得不到。
    “对了向东,你还去不去省队呀?”何晓亮有些好奇,又替他担心,“不过你考得这么好,家里应该不会同意吧?如果是我就不一样了,我妈肯定恨不得把我送去。”
    “再说吧。”裴向东轻声地应,问题并不出在他考得好或者坏,而是爸爸从来都不觉得,他有能力能去参加比赛,“其实……我也没什么天赋。”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何晓亮狐疑地打量着对方,“什么叫没什么天赋?你这都连市里的记录都打破了!听说和省里的记录都差不多了,这怎么就算是没天赋呢?再说了,人家王教练也没找别人呀?就盯着你找,我们这种普通人,连人家的眼都够不上。”
    他听着何晓亮的话,心里却只剩下苦笑——就连晓亮,也觉得他能行,可为什么爸爸就不肯听呢?是觉得他跑步不好,还是觉得……他根本没有行的地方。
    ……
    “裴医生,那位王教练又来了。”分诊护士探头进来,一下午的门诊已经结束,裴闹春便像往常一样,在诊室内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王教练这段时间来几乎是天天来,连分诊护士一看他,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她们都挺好奇,这位王教练到底找裴医生有什么事情,只是人家家里的八卦,不好问。
    “嗯,你让他进来。”
    分诊护士一愣,转身出去——这也是难得,之前几天,裴医生都不怎么招待人家,直接往外走。
    王教练一听护士喊,便也立刻进来,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手上拿着个文件夹,略有点啤酒肚,但并不太胖,他匆匆忙忙地进来,脸上全是笑:“裴医生,你今天有空了?”c省的体育,几乎是靠水上项目撑起的半边天,像是他们这种搞田径的,根本不受重视,这也是为什么一看到好苗子,便格外上心的原因。
    “……嗯。”裴闹春按着原身的态度,请对方坐下,又从后头的水壶,接了杯水,事实上原身虽然没大招待王教练,可对对方的态度并不差,只不过对方翻来覆去都是那电话,他听不进去,便也没有和对方坐坐。
    看来有戏。王教练心里一动,立刻争分夺秒:“裴医生,我今天来呢,还是老样子,想和你谈一谈向东的事情。”他抽着文件,“我和你说,向东这个孩子,他确实是很有天赋。”想到这,他就郁闷,他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挖人,遇到的人千奇百怪,像是这样的,却还是独一份。
    一般家长,也就是觉得学体育没出息、不赚钱;或是嫌弃体育容易受伤、舍不得孩子吃苦……可像是这样,他还没说两句,就立刻坚决拒绝,认定了自己儿子没这能力的人,他这也是第一次见!他有时都想掏心掏肺地和对方说了,拜托大哥,如果你儿子真的没出息,我至于留在这好几天,就为了说服你吗?
    裴闹春的记忆里还挺清晰,就在昨天,原身还很坚定地和王教练说儿子不行,他只得委婉地来:“王教练,我心里头呢,还是那想法,我这孩子真的挺普通,从小也没有什么天赋,和普通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他怎么就突然成了个跑步能手呢?我心里总觉得,他没这个能力。”
    “他有!”王教练可不是只看成绩,他又让这孩子跑了几回,还测量了诸如爆发力、跳跃能力等,着实能感觉到,这孩子在运动上,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可你这么坚定,我想,要不就听听?万一这孩子真有能力呢?”事实上无论是原身还是裴闹春,都很难肯定,裴向东到底能不能在跑步上出一番成就。
    “他是真的有!”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教练心里振臂高呼,他迅速地铺平文件,“来,裴医生你看,向东他上学年纪比较小,现在还是属于少年组,我们看国内、省里、市里的少年组成绩……”他特地做的表格,“现在他还没有进行专业的训练,速度已经极快了,如果能抓住这个时间段,进行培养,我相信他是有在青年组发挥能力的潜力的。”他按理来说不该打包票,可着实不想错过这个孩子。
    王教练总结:“如果他现在能跟着我们到省队去好好培养,我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肯定,他大概率能出成绩。”他咬牙妥协,“要是你们家长担心,我们也可以现在市里试训,这样也不会距离你们太远。”
    裴闹春听得出对方的坚定,他犹豫地又问:“像是他去训练,耽误了学业,你们一般怎么解决?”
    王教练明白,对方总算意动了:“事实上,我们解决不了。”他摊手老实承认,“我们并不提倡他们完全放弃学业,训练中心那也有对接的学校,他们是和正常孩子一样上课的,当然,你训练得多了,在学习的精力上,也会少很多,这是控制不了的。”
    “嗯,我明白。”
    “说实话,体育是很残酷、冷静的,能不能出成绩、有没有天赋,最多两三年,基本能出结果,如果真没有天赋的孩子,他们也会重新回校学习,如果有天赋,也会以特长生的身份,由省里帮忙解决学业的问题。”
    他说的隐晦,裴闹春结合记忆大概能猜到,国家对于在青春时期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并不是不管不顾的,一般会给他们安排个好的本科,当然,专业就不能保证了,就算没能到国家层面,在省里比较突出的运动员,估摸着也是有类似安排的。
    王教练今天特别认真,他总觉得自己千辛万苦找到了突破口:“裴医生,你们家向东,真的在田径上很有天赋,我这里也可以给你做个保证,如果你同意他去训练,我会时常和你联系,告知他的训练成绩,要是真没有什么进展,咱们也该放弃放弃,这样行吗?”他算是难得的低姿态,费尽了口舌。
    裴闹春着实有些犹豫,他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将文件抓到了手中:“王教练,您看这样可以吗?我把文件带回去看看,这件事实在有些为难,我争取在三天内,给你一个正式的答复行吗?”
    “好。”王教练也不啰嗦,直接帮着把文件收拢好,推到了裴向东手边,然后和他一块出了门,不管如何,他也算是尽了全力,就算对方真不答应——好吧,他也是会后悔的。
    眼看快到了停车场,王教练心里始终有一个想法在打转,他犹豫着,忽然抓住了裴闹春。
    “怎么了?王教练?”他站定回头,看着对方。
    王教练这几天来,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可却始终没做出决定,可在此刻,他却忽然生出了冲动:“裴医生,你看过向东跑步吗?”
    “没有。”原身素来很忙,儿子的校运会、包括去市里、县里参加比赛的时候,他都在上班。
    “那我们约个时间吧。”王教练格外坚定,“这周六行吗?我找人、找场地,让向东在你面前跑一场吧!你还没见过他跑步呢!”在他的记忆里,裴向东失落的眼神、裴闹春笑着摇头的模样反复交错。
    “……好。”裴闹春点头,“这周六,时间定好了,你告诉我,我会准时来。”他也想要看一看,上辈子,原身从来都没见过的,奔跑起来的裴向东,他想,这个孩子,也一定希望让自己的爸爸看一眼吧?
    王教练站定在原地,目送着裴闹春远去,他自己是做体育的,可也不觉得体育是条高于一切的路,毕竟在竞技上,有太多的意外会发生,没人能断定以后。可即便不能带走向东,他也想为这个孩子争取一个机会,让他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跑一场——
    最起码,要让他的父亲知道,他能行,当然,王教练也存着点私心,万一真跑了,没准裴医生就会改变心思呢?
    跑起来吧,你自己来告诉你的父亲,你能行。
    第68章 跑起来吧,少年!(五)~(八)
    太阳渐渐落下, 远远地天边晕染出好看的晚霞,时不时有路人忍不住驻足,举起手机便拍,或是看两眼, 用眼睛记下此刻的美。
    “向东,明天见!”何晓亮骑着自行车,单脚落在地上,他向来很赶时髦, 坐的是在这年龄段同学间最流行的“死飞”。
    “你路上小心点。”裴向东手插着兜,表情带着点担心, “早点把你这破烂车换了。”按他的想法, 骑个普通的自行车就得了, 实在嫌弃, 也可以买山地车,这死飞, 连个刹车都没——有一次放学,他走在后头,看见那堆同学,前头的有人急刹车,后头一列的腿放在地上,强行脚刹, 他怎么就觉得,这一点都不酷呢?
    “你不懂。”何晓亮自诩自己是实验中学的时尚icon,夏虫不可语冰, 学霸是不会懂他们学渣的快乐的,“骑这个才酷,不和你说了,走了啊,你路上也小心点。”
    裴向东一脸无奈:“好好好,快去吧。”他静静目送着好友消失在视线之中,然后踏上回家的路,他家离学校挺有段距离,走路要二十分钟上下——这还是不等红绿灯的情况,裴闹春提过替他买辆自行车,可他没答应,因为这样安静一个人的时光挺好。
    小学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背着书包,全速往前冲,在心里模拟个人在一旁同自己赛跑,每次回家开锁,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看时钟,确认自己统共花费的时间后满脸地全是满意。
    而现在,他回过头,看身后的学校,远远地还能看到学校里最高的钟楼,a县实验中学的图纸,是专门请的设计师做的,对方给安排了这么个高高的塔楼,下头直接是一片铁架,上头镶着校训和学校名称,成本不高,还很美观,学生们都挺习惯,循着教室往外一瞅,就能看到时间。
    现在是5:55,拐过这个弯,便到了小路,已经不见熟悉的蓝白色校服,然后便可以迈开腿,开跑——
    班上有女生问过裴向东,为什么喜欢跑步?在这个年纪、时间段,有不少女生都开始厌烦起了体育课,毕竟汗水、日晒对初有爱美意识的女生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跑步过后,又时常觉得喘不过气,跑得急了,腹部还会隐隐作疼,在挺多人看来,喜欢跑步,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那时候没回答,只是笑了笑,因为着实不知道要怎么说,可每次跑起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
    你听过风的声音吗?当你奔跑起来,哪怕是周围环境,也隐隐变得模糊,你的世界里,最清晰的是你的脚步声、呼吸声还有风的声音,感觉整个身体便轻,往前、再往前,目光范围内,有的只是前方。
    虽然,这样狂奔的时候,时常引来路人略有惊诧的眼光,可现在正值中二年纪的裴向东并不觉得丢脸,只觉得享受此刻的兴奋。
    跑不了多久,就能到家了,裴家买的房子正在a县医院对面的小区里,早年间a县大拆迁过一次,父子俩住的老房正位于拆迁范围内,后为了两人上学、上班方便,便把安置房转了,又添了钱买在这。
    这片小区住客挺满,楼下有不少带着孩子散步的老人,住户间都挺眼熟,一见着裴向东就招手问好,他们在这住的年限久了,早就把分门别户的小区活回了当年街坊邻居互相熟悉的模样。
    “嗯,刘爷爷,我上楼去,您慢点走。”裴向东喘着气,虽然他粗糙地用手抹了自己几把,可只要近看,还是能一眼看到脸上的汗。
    “哎,行,回去可别马上洗澡,对身体不好。”
    “恩恩,晓得啦!”
    刘爷爷看着裴向东上楼,心里有点感慨,小区里这么多孩子,他怎么看就数向东这娃娃好!每次下课回家,看见他们大包小包,就会立刻过来帮忙,生怕他们年纪大拿不动,又有礼貌,逢人就问好,他还听说,他在实验中学,也考得很好呢!
    可是啊……
    他叹了口气,可是裴医生就是看不到,也许是他年纪大了,看到像向东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和看到自己孙子一样,心里软吧?他还记得,有一回,向东不知和裴医生闹了什么矛盾,跑到楼下器材那蹲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像只小花猫,他遇到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裴向东参加学校里个什么毛笔比赛,得了个二等奖!他才刚寻思这是件好事呢,就听向东哭着说,他爸说他没认真练习,这才得了第二名,如果平时多仔细、多努力,没准就一等奖了。
    还没一会,裴医生就跑下来了,四处喊人,裴向东也不敢多蹲,抽噎着就过去了,裴医生倒没有打孩子的习惯,只是嘴上就开始批评,说什么来着?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裴医生是这样说的:“你怎么这么脆弱?爸爸还说不得你了?你们老师都说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够专注,你的字多练练能得一等奖的,爸爸不过是实话实说,你还犟上了?以后人生这么长,遇到的问题多了去了,你是不是还要再跑?到时候你看看你能跑哪里去。”
    刘爷爷那时忍不住,凑过去,笑呵呵地搭话:“裴医生,你看看,这孩子都二等奖了,我们家那小子,连个奖状边都拿不到呢!你说他做什么呢?”
    裴医生人向来好,对待他们这些老人家也客气,那时皱着眉头,声音温和:“刘叔,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年纪小,毛病可不少,夸两句能上天呢!我平时也没什么时间管他,你看他练毛笔就不知道自觉,明明能得一等奖,得了二等,当然得说一说。我知道你疼他,可做错了,咱们该说就说!再说了,你看他一和我闹脾气就往外跑,谁家孩子这么闹腾呢?”说完话,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裴向东上楼去了。
    刘爷爷到现在都记得清楚,那时听着裴医生说自己粗心、没仔细的裴向东好几回想张嘴反驳,又含着泪闭上了嘴,那难受模样,要他这把年纪了,看了都心疼,后来他忍不住和老伴念叨了这件事,说想不明白,裴医生平日里人这么好、说话又好听,怎么对自己儿子反而这样呢?
    那时他老伴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给了他个白眼:“儿子给你买个新衣裳,你穿出去,人家夸两句,你不也老装着样子吗?”她掐着嗓子,“哎,哪有,也不咋好看、又不保暖,是他非给我买的。明明能说好话,你不也没说好的嘛?人裴医生是谦虚,再说了,向东这么优秀,不就证明这管法对了吗?”
    ……说得也对,被老伴这么一类比,刘爷爷倒也好像突然能理解,可他怎么就寻思着,不太对呢?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裴家位于六楼,他坐着电梯就上去了,进了屋,里头还是一片黑,爸爸向来会回得稍微晚点,他下班后,有时还要到病房写两份病历、或是看看病人,等忙完了,他就会从医院食堂打包饭菜回来,基本每天裴家开饭也是七点的事了。
    他稍微缓了缓,便去洗了个澡,裴向东剪的是个标准刺头版板寸,在门口仅有一间店面的老理发店剪的,八块钱洗剪吹全包,洗完头发连吹都不用吹,用毛巾这么包住擦擦,再对着水池抖抖,便也已经七八分干了,别人吹头发是为了飘逸,他吧,反正不存在这东西。
    摊开的课本首页,贴着的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两个彩色小人——一个是在国内声名斐然的飞人,在暑假刚过去的奥运会上,对方因伤退赛,一瘸一拐地走到跑道边的样子,要无数人震动。另一个,则是今年奥运会中,斩获100米、200米双冠的牙买加短跑选手,一黄一白的身影,被一左一右地贴在英语二字旁边,并不是他看不上英语课本,只是这课本最大,其他的课本,容纳不太下剪下来的小人。
    班上的男生,大多看的足球、篮球,女生追星的则要多些,像他这样,看田径比赛,又剪报纸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鳞角,少之又少。
    他还记得那时候体育台的解说曾在分析比赛时,不经意地说过:“无论是长短跑项目,向来是黑人的天下,十个冠军里,能有九个是黑皮肤的。”他和搭档似乎沉默了片刻,又振作起来,“不过多年的历史下来,有时还是会有人杀出重围,我相信未来我们也会有机会说这么一句,谁说黄种人跑不赢?”
    裴向东那时被说得热血沸腾,就像童年时许过无数次什么发明家、去哈佛之类的愿望一样,他告诉自己,你要为国争光,虽然现实生活中,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校队选手,可这并不妨碍,他畅想些别的。
    墙上挂着的是方形的相框式时钟,安静下来时,能听到秒针移动的声音,就像静静流淌的时间。
    裴向东的作业已经做了大半,虽然只要有活动课,老师又没征用来考试,他一定会下去锻炼,可同时,他也从未耽误过学业。
    虽然考好了,也未必会从爸爸那得到夸奖的话,可考坏了,收到的批评将会更多,他曾有过非常短暂——短暂到一次考试就结束的叛逆期,他告诉自己,书他不读了,反正无论他考得多好、得到多少奖项,爸爸也总能挑出问题来,可当带着只有八十几的考卷走到爸爸面前,等他签字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退缩了,他低着头看地,不愿意看到爸爸脸上失望痛心的表情。
    果不其然,考卷让爸爸生气了,他认真看着考卷,一道道问他问题出在哪,又问他下回能不能改,再之后,便是给他举起了例子,他看着爸爸锁紧的眉头,叹着气的话,手越握越紧——总之,没有鼓励,有的只是进一步的批评教育。
    上了初中的他,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些心灵鸡汤,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里头那些成功学大师,都会用一句话概括主题,说些什么你若盛开、鲜花自来;或是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他看了很多,到了最后却悲哀地发现,他依旧渴求着来自父亲的认可和夸赞,比起破罐子破摔,他能做到的只有拼尽全力,努力讨好对方,期许着有一天能被看到。
    老式的门锁,久了便也锈了,开门的时候总能发出不小的动静,两扇门被打开后,出现的正是裴闹春,他穿的是一身西装,手上提着红色的大号塑料袋,里头是叠起来的两个大号塑料饭盒,他关上门,撑着柜子开始换鞋。
    “爸,你回来了。”裴向东过去,接过了塑料袋,沉默着到餐桌上,开启饭盒,家里自打没有女主人后,已经很多年没开过火,医院食堂饮食不错,从饭、菜到汤,一并都可以打包,唯一的缺点就是没那么热乎,不过微波炉拯救了一切。
    “……嗯。”一进屋,便能觉察到屋内的冷清,由于父子俩,都不是天天能留在家里的人,房中的生活气息极淡,若是到边角的地方伸手一抹,还能抹上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