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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她很难像旁人描述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裴宝淑一向不是认床的人,可这回在旅途中,她却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在冬日里大汗淋漓,在她的梦境里,爸爸正看着她,满眼迷茫,然后别过头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就像两人从未有过父女的缘分,从头到尾都是陌生人。
    拍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姑曾经说过她一回,毕竟旅途从头到尾,她就这么抓着设备不撒手,完全没能享受到旅游的快乐,大姑担心她累、也担心她后来回忆起来遗憾。
    她很难解释清楚内心的那份惶恐,只想用尽所能,把爸爸还记住她的时光全部留下影像,若是哪一天,一切真的发生,也能靠这些,慰藉自己此后的人生。
    “妈妈,你好慢哦!”余泽一没忍住,冲着妈妈做了个鬼脸,他和外公都摆了好久的姿势了,妈妈居然还没开始拍照。
    裴宝淑笑着开口,继续捣鼓:“这就好了。”她都算不清总共拍了多少照片和短视频了,手机的内存越来越满,现在只是打开相机,都需要卡顿上好一会。
    “不要着急,你妈妈在弄呢。”裴闹春伸出手,为余泽一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外公,姿势!”余泽一一看外公调整动作,立刻提示,他能想到拍照的姿势千奇百怪,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专业姿势设计员了,家里上下都很听他的。
    裴闹春忙应,伸手摆好了自是:“好好好。”
    他和余泽一两人的动作像是一个模子拷贝出来的,都做的经典米国电影中超人的飞天姿势,只差穿上那身衣服,披上红披风,就能cos超人了。
    “茄子!”裴宝淑喊着茄子,咔嚓又是十几张,将这样的画面定格在相机里,类似这样的场景已有很多次,她甘之如饴,希望能永远地拍摄下去,只是这幸福的时光,能够持续多久呢?
    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无情又友情,眨眼而逝又片刻永恒。
    动车相对低廉的价格和不错的速度,已经成为了大多数国人中距离旅行的首选,春运期间的票着实有些难买,裴宝淑一口气预约购票了好几趟,总算买到了返程的车票,她选的是个三人连座,毕竟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不是能脱离视线的人。
    这趟回家的车,总共要行驶五个半小时,才一上车,车上便是各种味道混杂,已经有买了无座车票的人,挤着要到餐车那去点份饭菜坐下休息,也有人已经穿过座位,到每节车厢后半部接开水的位置开始泡起了泡面,列车上衣着整洁的乘务员正在叫卖着便当。
    裴宝淑在进站前,特地到车站对面的快餐店那去打包了三份快餐,虽然价格也不低,但总比车站里售卖的要便宜一些,等到三个人都落了座,裴宝淑便开始分菜起来:“爸,你和泽一的青椒牛肉盖饭,我们先吃,吃完我拿去后头丢。”
    她很认真地解释,现在的父亲有时和孩子没有两样,若是不说清楚,没准再过一会,他就会狐疑地看着你,问什么给他吃这份饭,是不是不想吃才给他?
    这半年来,父亲的病情一直在进展,她私下问了很多医生,还托以往的同学的关系,辗转去咨询了帝都的医生,并没有得到任何相对好些的消息。
    “嗯,阿宝也吃,好吃。”裴闹春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他对于生活技能的记忆倒没有太大损害,直接开了盖,埋头吃了起来。
    “外公,你怎么不叫我吃。”余泽一满脸怨念,感觉被外公歧视了,要知道,他现在才是天天和外公睡觉,同外公分享秘密的那个人好吗?
    裴闹春立刻被逗笑,揉了揉孙子的脑袋:“好,我们泽一也好好吃,要吃光,可千万别浪费。”他温柔地看着孙子。
    “嗯!不浪费。”余泽一这才满意地埋头吃饭起来。
    裴宝淑看向这祖孙俩,眼神里尽是温柔,按理来说,就凭她一个人要照顾他们俩,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无论是余泽一还是裴闹春,都很“懂事”,她并未觉得负担。
    车开得很平稳,饭菜很快就吃完了,裴宝淑直接拿着饭菜盒到后头去丢垃圾,还没回到座位,就看到父亲在椅子上探头探脑。
    “怎么了,爸?”裴宝淑看了眼儿子,有些疑惑,她丢个垃圾,来回也没有两分钟的功夫,她很快看到余泽一也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裴闹春很着急,扯着女儿的袖子,直到她坐下才开口:“阿宝,我们怎么还不吃饭啊,我看了都已经七点了,等我们坐到c城,都得饿出胃病来!”他指着前头的显示屏,每节车厢前头有个显示时间地点的屏幕。
    裴宝淑一愣神的功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爸,我们已经吃过了,我刚刚才去丢的垃圾呢!”
    “吃过了?”裴闹春眨了眨眼,“那我怎么没印象啊?”
    “外公,我们真的吃过了!”余泽一也已经反应过来,他立刻拿着外公的手贴在自己刚刚吃得圆鼓鼓的肚皮上头,“你看,我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我们俩都吃的青椒牛肉饭!”
    “是这样吗?”裴闹春求助地看向女儿,“阿宝,我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的,就在刚刚。”裴宝淑知道爸爸心里头着急,握住了爸爸的手,轻轻地按揉着帮他放松。
    “我怎么就又忘了。”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愣愣地看着前头出神,看上去很伤心。
    这个阶段的病人,尤其痛苦,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件事,你的记忆里头明明没有,可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对你说刚发生过,这种恐慌感,是前所未有的,哪怕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病,也很难接受,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忘却了事情,拼了命的想要记起来,却发现脑子里怎么都挖不出回忆。
    “爸,没关系的,不重要的,车还有很久,你乖乖地靠着睡一会吧。”她声音轻柔,小心安抚,事实上这也是这段时间常出现的事情了,人面对未知,总是恐惧,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否则谁来安慰爸爸呢?
    “外公乖,睡一觉就好了。”余泽一也靠了过来,轻轻地拍着外公,他知道外公的脑子里住了个怪兽,会一点点地把外公的记忆吃掉,只是这个怪兽是个坏东西,东一口,西一口的,吃得乱七八糟。
    “好。”裴闹春很听女儿和外孙的话,双手紧紧地交握放在肚子前方,闭上了眼,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动车行驶速度很快,打个盹,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睁开眼几回,就到达了目的地,裴宝淑摇醒了儿子和父亲,站起来从顶上的行李架那拿下行李,三个人一起出门,不过也统共只带了一箱子的行李,裴宝淑一手包办,不让儿子和父亲插手。
    “外公,你干嘛老甩开我的手呀!”余泽一很不满意,把外公手拉了过来,牢牢挽住,“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你就得牵着我!”
    “我……”
    “爸,你别嫌烦,泽一和我也是为你好,外头人多呢,你听话啊。”裴宝淑安抚地拍了拍爸爸,拿下了行李箱,招呼着泽一往外,她也知道,天天被人牵着,哪个成年人都不喜欢,可在动车站,人流量那么大,万一真丢了,那恐怕都找不太回来了!
    “好。”裴闹春低声应了一句,他脸上有点委屈,将手塞到了余泽一的手里,然后乖乖地跟上。
    这趟旅途,裴宝淑准备都很充分,下了动车站,便叫了车来接送,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坐的后排,裴宝淑最后一个上,她才上车,就感觉到爸爸往她这靠了靠,然后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正眯着眼打盹,她笑着看了一眼,心软成一片,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让爸爸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们回家了!”到了家的余泽一,就像是个撒欢的小鸟,虽然在外头游玩很开心,可回到家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妈妈,外公,我先去睡觉了好吗?”他好想赶快扑到床上睡觉。
    “好,你先去睡,我陪你外公一下。”裴宝淑当然答应,她笑着看儿子飞奔到了屋里,然后搀着父亲要走。
    裴闹春在确认过余泽一的身影已经不见后,连忙地靠在了女儿的肩头,他小心翼翼地道:“阿宝!”
    “怎么了?”
    “那小孩是谁啊!”他很不满意,“为什么要让他到我们家里来住,我都不认得他。”
    “爸。”裴宝淑只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成了慢动作,她一点点地扭头回来,深深地看着父亲,“他是泽一啊,你不记得了吗?”
    裴闹春立刻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他,谁是泽一?”
    “……他啊,是我的儿子,你的外孙。”裴宝淑眼眶里打转着眼泪,这一路旅行,她没在爸爸面前哭过,只想给他留下无数个笑脸,可在此刻,那好不容易搭建好的心墙,好像被轻而易举的推翻了。
    “外孙?”他眉头紧锁,“不认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没事,咱们慢慢说。”裴宝淑使劲掐着自己,扶着爸爸进了屋,“咱们旅游刚回来,都累了,先休息,明天我再告诉你。”生了病后的爸爸,也没了往日的精明,很快就被安抚下来,他点点头,乖乖到了卫生间换起了衣服,裴宝淑只是胡乱抹了把脸,控制自己不掉眼泪,然后等到爸爸上了床后,预备替他熄灯,回到房间。
    “阿宝,爸爸爱你!”临要睡的裴闹春想起什么,立刻掏出本子核对,说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能安心地躺平在床上。
    “我也爱你。”裴宝淑伸手关了灯,却没有马上出去,她在黑暗里看了父亲很久很久,直到那熟悉的轻鼾声响起,她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切还是开始了,在刚发现的时候,爸爸也就弄乱过一次大姑和二姑,那时只是记忆有些模糊,可到了今天,那只像是被哄睡了的吃记忆的怪兽,忽然醒来,四处跳跃着,一下咬掉了一整块的记忆,而这只是开始。
    那句爸爸爱你,她还能听多久呢?
    她回到房间坐了很久,还是没能整理好自己纷繁的思绪,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泽一,他的外公已经忘记了他,而这,大概率是找不回来记忆的了。
    裴宝淑在成年以后,哪怕是面对家庭破裂,丈夫出轨,都没有任性的发过脾气,这时候却忍不住用力地拍着床,大声地哭了出来:“这是什么破烂病啊!怎么就治不好了,怎么就非得得了,讨厌死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扑在床上,手死死地抓住床单,哭得心碎。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就这么带着眼泪,迷迷茫茫地睡着,在梦里,爸爸就像往常一样,站在她面前,眉开眼笑地哄着她,不哭了啊,多大的人啊,你看,爸不是没事吗?让你担心了,现在我已经病好了。泪痕都才干,嘴角却不住地往上扬,露出了个分外甜的笑容。
    天亮了,梦醒了,可一切却不会好起来,裴宝淑坐了起来,看着从窗外照射入的阳光,拿起手机给大姑先拨打了电话:“喂,大姑……我们回来了,我是想和你说一件事,爸爸已经想不起来泽一了。”她眼睛往上看,“对,可能很快了,我没关系的,我很好。”电话那头的大姑已经开始掉着眼泪,而电话这头的裴宝淑没有哭,她倔强地将眼泪停留在昨天。
    她不会认输的,她不能倒,如果倒了这个家要怎么办呢?
    从这天起,裴宝淑便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女超人,她从网上订购了好几个靠wifi连接的摄像头,尽数地安在了家里,并把账号分享到那个一直活跃着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她平日里得上班,就靠看着这些摄像头来看着父亲,毕竟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最让人担忧的一个问题,还是走丢。
    余泽一上下学的接送,则是和同班的一个同学家长达成了协议,两个孩子回家的路是顺路的,每个月给五百,让他顺便把泽一带回来。
    裴宝淑也和学校里的老师沟通过了,尽可能的不要安排她的夜自修,每天上完课,她便会将工作带回家里去处理,将能留在家里的时间拉到最长。
    当然,裴宝淑也想过要请个保姆,只是爸爸除了爱忘记事情以外,其他都能自理,反倒是家里多了个陌生人,他总是胆战心惊,很是排斥,试过几回,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人就像是一个陀螺,抽一鞭子就开始飞速旋转,每一天裴宝淑都在睡醒时给自己泼上一脸冷水,告诉自己要镇定,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儿子和父亲,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臂膀,代替着伟岸的父亲扛着这个家。
    最出于她意料的是,儿子泽一,并没有因为外公忘记他受到很大伤害,反而是从房间里拿出了他和外公一起做的记忆相册,认认真真地同外公解说了起来,裴宝淑那时才知道,在旅游的过程中,裴闹春就开始准备了,他从家里的相册精挑细选了很多张,一张张整齐地贴在了相册本上,旁边还写了仔细的说明,可是在这本相册里,关于他自己的部分并不算多——当然,这也和早年的照片不多有关。
    裴闹春只是简单地用三言两语概括了他的一生,附上了早些年和父母两个妹妹的全家福,还有和妻子的结婚照,而这之后的每一页,几乎都和女儿阿宝有关,从女儿的出生,到女儿的长大,再到暑假时三人一起出去旅游,对着镜头灿烂的笑意……裴宝淑趁父亲睡觉时看了那照片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寒假出游洗出来的照片也贴在了上头。
    [2019年2月1日,我们又出来玩了,最珍贵、最特别的一场旅游,爸爸、阿宝和泽一。]
    可即便女超人再努力,她也不具有什么能改变人类身体状况或是创造生命奇迹的超能力,纵然裴宝淑做到了所有她能做的,每天晚上都要陪着爸爸和泽一,一起说说从前的故事,可裴闹春记忆里的橡皮擦,越来越用力,越擦越干净。
    就在一个月前,裴闹春已经认不出前来的裴大妹和裴二妹了,哪怕裴大妹和裴二妹含着眼泪在他面前说从前的事情,他也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大哥。”
    “裴老师,要回家去啊?”有也结束了课程,不用看晚自习的老师同样准备回家,看到裴宝淑便搭话问道。
    “嗯,要回去。”裴宝淑点了点头,手上抓着的手机还开着视频,视频里正播放着家里客厅的场景,裴闹春正坐在沙发那看着电视,手上还拿着一小袋零食,这些都是裴宝淑事先分好的,一天一袋,否则像是裴闹春目前的情况,时常会想不起来自己已经吃过不少零食的事情,然后一袋接着一袋,最后吃得胀了才知道。
    “好,那您慢走。”那老师看着裴宝淑上车也进了自己的车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地道:“真可怜。”
    可怜什么呢?可怜的多了去了,这裴老师,也才三十来岁,离了婚,带着个拖油瓶,上头家里的老人还病了,说是什么老年痴呆,估计也挺严重,像是她这样,这辈子算是完了,照顾个十几年父亲和儿子,等到以后老了,那就得孤独到老呢!像是他们之间,现在也时常拿裴老师的例子举例,这天有不测风云,别一冲动就离婚,要是裴老师现在,还有个丈夫陪在身边,没准都能少不少压力。
    若是这些话传到了裴宝淑的耳朵里,她只会摇摇头,是,父亲的生病的确让她遗憾又痛苦,可离婚、带着孩子并不是,她现在无数次的庆幸,自己及时地离了婚,在父亲最后能保持清醒记忆的时候,留下一个可靠的背影。
    ——就算爸爸忘记了,也会很放心吧?
    开车要注意安全规范,说来现在估计找不到比裴宝淑更讲究的了,她不肯生病、也绝不肯自己发生半点意外,在临要关手机前,她松了口气,因为屏幕里出现了儿子的身影,现在的小学放学早,时常儿子都会比她更早到家,余泽一这段时间也成长了很多,每回回得早,都会去陪外公说说话——哪怕没有一次,外公能够主动认出他。
    当裴宝淑推开门的时候,家里传来的是余泽一耐心的声音:“外公,这个是你写的字,你还认不认得?嗯,这个就是我啦!我刚出生的时候,你去看我,还有妈妈一起拍了这张照片。”
    “这是阿宝和……你?”
    “对,外公!”余泽一立刻鼓掌鼓励外公,就像是从前外公教他读书时一样地哄着人。
    裴宝淑心里松了一口气,换好鞋放松地进了屋:“爸,泽一,我回来了,你们在干嘛呢?”迎接她的,是一双激动的眼睛,和一双迷茫的眼睛,裴宝淑的那颗心,忽然如坠深渊。
    “妈,你回来了!快休息一下。”这是泽一,每天他都担心妈妈累坏。
    裴闹春警惕极了,他抱着相册看着裴宝淑:“你是谁?你来我家干嘛?我女儿等下就到家的!”他摸索着手机,拉着余泽一往后头,“阿宝的电话……”
    “你不认得我啦?”裴宝淑拿着的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爸爸嘴上还喊着阿宝,记着自己有个女儿,却已经认不得她是谁了。
    余泽一惊慌地回头,看着外公。
    “我不认得你。”
    裴宝淑深呼吸,看着父亲,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只剩下陌生:“我是阿宝啊。”
    “……”长久的沉默,裴闹春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击掌,“你也叫阿宝啊!”
    裴宝淑想要往前的身影顿住,退回了玄关:“泽一,你陪外公一会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呆呆。”她现在只庆幸,玄关隔着客厅还有半堵墙,能要人看不见里头的场景,她只是蹲下,看着并排摆着的鞋,有她的、有父亲的、有泽一的,这就是她的家,可现在,她的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要散了。
    那头泽一细碎的声音还在焦急地说着:“外公,你看这个照片,这个人就是我妈妈,就是阿宝啊,你还认不认得?”他翻着相册,很着急,“你看,这个、这个,全都是妈妈,你的女儿,我们三个还在一起拍照呢!”
    “……我不知道。”隐隐约约传来的,还有他的声音,有些害怕,有些畏缩,“你能帮我叫阿宝回来吗?”
    看,他还记得有个阿宝,却已经不记得她了。
    ……
    午后的光总是最为强烈,半个客厅都能笼罩在阳光之下,若是夏天,能热得让人一刻都不想久留,可若是冬天,却只要人身上觉得发暖。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裴宝淑站在靠近客厅的位置,孤单地以一敌四,对抗着对面的大姑、大姑丈、二姑、二姑丈,他们坐在一排长沙发上,正在认真地看着她。
    “阿宝,这是你爸爸的意愿,你当初答应过的,对不对?”裴二妹就差以为自己哭不出来了,可在看到阿宝这样时,还是很难过。
    “我知道是爸爸的意愿,可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同意,我能照顾好他的!我真的可以。”裴宝淑努力说服着他们,“我才三十多,我还很年轻,我做得来的,我可以和学校沟通,给我少排一点课,或者我先请长假,总有解决的办法的,二姑,我不想把爸爸送到养老院。”
    就在前两天,爸爸差点走丢了,这倒是他们看顾不好,只是家里有聚餐,二姑还没到,就先把门敞开着,只是厨房这边在热热闹闹,爸爸却一个人,摸索着走了出去,在楼下小区转着圈,若不是二姑刚好到,把他硬拉了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会跑多远,到时若是定位手表一丢,那更是没个地方能找了。
    也正是因为在这个原因,裴二姑总算下定决心,拉着丈夫和裴大姑一家来了,决定转述裴闹春当初的要求,除却要去住养老院之外,还有他手头财产的转让事宜,这是托了两个妹妹一起保管的,一是裴家三兄妹感情很好,经得起考验;二是两个妹妹现在家庭的条件也不错,不至于昧下钱财,其实按照裴闹春之前的交代,现在他早就该待在养老院了,只是裴二妹和裴大妹也舍不得,想着能让他在家留着也好,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