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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苏轻窈敲了敲椅子背,柳沁便问:“婕妤娘娘,不知可否请碧玺出来谈问?”
    郑婕妤抬起头,恶狠狠看着苏轻窈:“要请就请,这刁奴信口雌黄,张口就来污蔑宫妃,我倒要看看,她可有什么证据不可。”
    她说这话,目光在三位姑姑的面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娄渡洲面上:“刚刚安嫔娘娘这露出不得了的东西,几位姑姑一力回护,言语之间非要找出证据才肯定罪。那到了我这里,可不能光凭这刁奴一面之词,是也不是?”
    娄大伴淡淡看着她,张口说:“婕妤娘娘请放心,若无证据,臣一定不会妄下定论。”
    郑婕妤便松了口气,面色看起来也是好了很多。
    苏轻窈知道她能如此,一是回过神来,二是早就做过准备,她宫中肯定一丝痕迹都不会留。巫蛊是大罪,郑婕妤便是要栽赃陷害,也不会草率为之。
    不过她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没证据,陛下和太后就不敢拿她怎么样。却没想过这长信宫是谁的家,又是谁说了算,便是天下之事,不也由陛下一锤定音?
    她今日还是心急了,一言一行太过显眼,便是事情真不是她做的,她也一定逃不了干系。如此一来,今日不能直接落罪,楚少渊也不会留她太久。
    想通这些,苏轻窈便淡然下来,不再着急。
    “有大伴这话,我就放心了。”郑婕妤边说,边对苏轻窈笑。
    苏轻窈都不看她,却是注意到前殿来了个小黄门,在娄渡洲身边耳语几句。
    见苏轻窈看他,娄渡洲便起身跟苏轻窈低声道:“娘娘,太医已经赶到,正在给贤妃娘娘诊脉,娘娘可放心。”
    苏轻窈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或许是发现大家都没认真听自己说话,烟嬷嬷这会儿已经是急不可耐,等院中刚一安静,烟嬷嬷就又开口了。
    “安嫔娘娘且听老臣一言,老臣既敢说,就不会信口雌黄,也不会一点把柄都不留,”烟嬷嬷自嘲地笑笑,“不怕您笑话,老臣就是爱贪这些阿堵物,一见了钱什么都想不起来,才把自己坑害到如今这地步。”
    “但老臣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别等被抓到都成了自己的罪,老臣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烟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起来,苏轻窈看着她那扭曲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脊背发凉。
    她原来在绯烟宫住了十几年,同烟嬷嬷打过无数次交道,从不知她竟还有这一面。因她无恩无宠,烟嬷嬷对她特别冷淡,不用说尊敬了,便是客气都是从来没有过的,若是苏轻窈有什么事想办,只能用银子砸。
    苏轻窈自来就知道她贪钱,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巫蛊这样的事都敢粘手。
    真是为钱癫狂。
    苏轻窈这边感叹,那边郑婕妤刚升上来的好心情就又因烟嬷嬷一席话而灰飞烟灭,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烟嬷嬷。
    烟嬷嬷根本就不看她了。
    郑婕妤这个人是什么人品,烟嬷嬷再清楚不过,所以她求了一次,就绝不会求第二次。
    她此刻认真看着苏轻窈,只希望安嫔娘娘能高抬贵手,放过她的家人。
    苏轻窈也看向她,叹了口气:“你说吧。”
    烟嬷嬷便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般,开始说起来。
    郑婕妤想拦她,却是为时已晚。
    只听烟嬷嬷道:“安嫔娘娘是三日前回的宫中,一回来就要忙搬宫的事,恰逢贤妃娘娘重病在床,婕妤娘娘便看到了机会。兴许是嫉妒难耐,婕妤娘娘叫了老臣过去,说要给安嫔娘娘点颜色看看。”
    郑婕妤厉声道:“你胡说!”
    烟嬷嬷这才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眸却是冰冰冷冷的:“当时婕妤娘娘许诺老臣,说只要老臣帮她当好差事,就给老臣百两金。”
    “百两金啊,老臣在宫中几十年,都没一次赚到这么多钱,到底没有把持住,心动了。”烟嬷嬷叹了口气。
    “婕妤娘娘给了老臣一个人偶,让老臣拿去把木骨上面的字擦掉一半,然后再找个杂役宫女夹带进安嫔娘娘行李中,在搬宫这一日故意露出来,给别人看见。”
    苏轻窈一边听,一边皱起眉头。
    这个巫蛊人偶,难道真是早就做好的?为了坑害她临时擦掉一半名讳,只留了贤妃的,想趁着贤妃病重时把罪名落实。那她原本还想巫咒谁?
    巫蛊重罪,若是当时就落罪,苏轻窈最轻也是幽闭冷宫,便是过些时候查明真相还苏轻窈一个清白,苏轻窈也不一定能从冷宫好好走出来。
    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魂归西天,郑婕妤这一手可谓阴损至极。
    倒是没想到,苏轻窈气场那么强,一步都不肯退让。
    郑婕妤千算百算,一没有算准苏轻窈居然临危不乱,一点都不慌张失措,二是忘记了苏轻窈比她位份高,宫中一旦有事,宫人们自只会先听苏轻窈的,不会被郑婕妤随便指挥。
    此时此刻,慌乱的人变成了郑婕妤。
    只看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烟嬷嬷咒骂:“你胡说,大伴可勿要信她的鬼话,听她说的跟真的一样,却还是一样证据都拿不出来。该死都刁奴,你说实话,到底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
    烟嬷嬷冷冷看她一眼,根本不理她。
    郑婕妤一口气喊了好多话,说完气都要喘不上来,就站在那大口吸气。苏轻窈看她一头一脸的汗,就知道她慌了。
    苏轻窈也不用说话,她只轻轻敲了敲扶手,娄渡洲就跟着开口:“烟嬷嬷,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您这一些说辞听起来真真的,可还是没有证据,若是没证据,咱们也不能随意定罪不是?”
    娄渡洲态度和善,笑意晏晏:“嬷嬷,只要你拿出证据,这事……咱家一定替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只要娄渡洲肯说话,烟嬷嬷家里人应当就不会被牵连,然而烟嬷嬷还是不放心,又去看苏轻窈。
    苏轻窈知道她为了钱鬼迷心窍,也知道她跟着郑婕妤一起陷害自己,要说不介意那是假的。若是旁人,定不乐意为陷害自己的人求情,然而苏轻窈却不这么想。
    反正她便是帮她说句话,烟嬷嬷这条命也活不到十一月,她又何苦放走郑婕妤呢?陷害她的,一个都跑不了才好。
    苏轻窈想得很透,因此待烟嬷嬷看过来,她便轻轻点点头:“你且说吧。”
    烟嬷嬷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再也不复平日的端方周正。
    “婕妤娘娘恐怕忘记了,当时她让臣准备枣木和布料时,臣给她用的是尚宫局刚发下来的份例,因安嫔娘娘和贤妃娘娘管宫甚严,做完衣裳剩余的布料都会收回,因此那一小块红绸是从婕妤娘娘的份例中出的,跟娘娘那件枣红袄裙出于同一块布料。”
    “当时娘娘要的急,碧玺也一直来催,老臣便也就直接拿了婕妤娘娘用剩的衣裳料子,给娘娘的木偶做了件衣裳。”
    烟嬷嬷边说边笑:“娘娘一定很喜欢那颜色,还特地给了老臣十两银子打赏,那些银钱,老臣都放在一个盒子里,一分都没动过。”
    郑婕妤脸色陡然一变,她本人不喜欢枣红色的衣裳,平日大的年节又不需要穿自家做的常服,这身衣裳做好后便放了起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为这这特殊的颜色,碧玺特地同尚宫局申请过料子,这件事是错不了的。”
    郑婕妤万万想不到,烟嬷嬷却是拿那布料做文章。
    “你刚才也说了,贤妃娘娘和安嫔娘娘管宫甚严,因我手松一些,料子好得,”郑婕妤飞快说,“谁又能知道,那料子是不是你偷的?颜色之类的怕都是你胡说的吧。”
    烟嬷嬷笑笑:“请了碧玺姑娘过来,大家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话音刚落,郑婕妤就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声,她茫然回过头去,就只见她身后的角房门口,两个宫女站在那,面色惨白,进都不敢进。
    娄渡洲当即便起身,领着两个黄门往那边行去。
    不知道为何,苏轻窈突然心中一跳,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
    就看娄渡洲走到角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当即便沉下脸来。
    待他回头时,苏轻窈就听他沉声道:“娘娘,碧玺……上吊了。”
    娄渡洲这一句话,在整个后院掀起巨大的恐慌。
    苏轻窈只是皱起眉头,郑婕妤却是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可能,”郑婕妤都有些语无伦次,“早上碧玺还好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身边看去,却只看珍珠脸上一片苍白,失神站在那,仿佛傻了一般。
    “珍珠,早上碧玺是否还是好好的?她还伺候我用过早膳,是也不是?”郑婕妤急切地说。
    碧玺若无事,她还不一定会有事。但碧玺这么一死,郑婕妤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这么一连串打击下来,郑婕妤慌了神,见珍珠根本不理自己,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往角房那跑过去。
    苏轻窈就看她慌慌张张跑到门口,往里那么看了一眼,便大喊一声,白着脸往后退。
    “鬼啊……”郑婕妤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彻底失了神智,“鬼啊……”
    娄渡洲对身后的两个黄门挥手,让他们进去检查碧玺的遗体,一边又叫来两个黄门,搀扶起郑婕妤,把她送回椅子上。
    郑婕妤呆呆坐在那,什么话都没了。
    不光是她,她宫里的所有宫女都吓得不清,站在她身后瑟瑟发抖,人人恐惧至极。
    难道郑婕妤就只做过这一件坏事?她们每人的手都不干净,今天死的是碧玺,明天呢?
    这么想着,小宫人们便开始哭起来。
    而说要请碧玺过来的烟嬷嬷,却一点都不见慌乱,少了一个证人,烟嬷嬷却仿佛不在意了,坐在冰冷的青石砖上,悠然自得看着郑婕妤。
    郑婕妤到底还是年轻,死个宫人就吓成这样,若是她刚才撑住了,今日说不得还有翻盘的可能。
    现在看来,她算是彻底完了。
    烟嬷嬷惯会落井下石,这时候突然开口:“其实啊……碧玺不在了也无妨,也不知是自尽还是他杀,总归今日早早走了,也免了日后受苦。”
    她每说一句话,就往珍珠那看一眼,阴森森冰冷冷的目光吓得珍珠直哆嗦,站在郑婕妤身后小脸刷白。
    娄渡洲这会儿也回到院中,自顾自坐下道:“烟嬷嬷,有什么直说吧,这天气越发寒冷,可别冻坏了娘娘才是。”
    这一连串事件看似复杂,实际上才过去小半个时辰,娄渡洲自是没什么耐心,
    苏轻窈一直抱着暖手,所以不觉得冷,一听娄渡洲这话,就知道娄渡洲乾元宫还有事,没有太多时间在绯烟宫耽搁。
    烟嬷嬷倒是很听话,娄渡洲一催,她就道:“碧玺不在了,老臣也就少个人证,不过不要紧,勤淑姑姑可以查查冬日绯烟宫的份例,婕妤娘娘那是否有一匹枣红绸布是特地换的,因安嫔娘娘和贤妃娘娘都用不着,这匹布也算是独一份。”
    勤淑道:“不用查,今冬绯烟宫这一匹红绸,是我亲自行的印,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郑婕妤娘娘的份例。”
    郑婕妤已经沉浸在碧玺上吊自尽的恐慌中,便是听了烟嬷嬷这句话,也没怎么反应过来,依旧一声不吭。
    烟嬷嬷扫了一眼珍珠,继续又说:“刚才婕妤娘娘不认这事,硬说是老臣偷的,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娘娘却不能忘记,为了让老臣塞这个人偶,提前给了老臣什么实惠了吧?”
    郑婕妤突然想起这事,不由一抖。
    她在绯烟宫住了三年,自是知道烟嬷嬷是什么人,进了她手的东西,就再没出来过。当时她许诺烟嬷嬷事成给她百两金,烟嬷嬷却是不肯干,非要她给个信物才方便行动。因为知道烟嬷嬷手很紧,藏东西也厉害,所以郑婕妤也没多想,就直接就让碧玺拿了一对簪子给她。
    这事是碧玺办的,簪子也是碧玺挑的。
    想到这里,郑婕妤突然一个激灵,碧玺今日上吊,绝对不是害怕……她肯定是被人杀人灭口。
    可……又是谁要害她呢?
    郑婕妤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却不料身后还有个黄雀虎视眈眈。碧玺跟在她身边三年,一千个日夜,到头来还是背叛了她。
    郑婕妤突然笑起来,似乎因天气太过寒冷,眼泪从眼角淌出,顺着脸颊滴落膝上。
    见她如此,烟嬷嬷终于开怀了。
    她咧嘴一笑,那笑容却是扭曲至极。
    只看她在袖中一阵摸索,最后摸出一对簪子,她双手捧着,对娄渡洲道:“大伴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