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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杨夫人就命厨下准备酒宴款待他们,命袁先做陪,且说:“他父亲还有公干,恐怕回来得要晚些。”
    梁大郎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等,我等。”
    杨夫人又给他们安排住处。梁玉笑道:“让他们自己去吧,阿先还是先换身衣裳再说吧。”
    梁大郎道:“还说哩,咋带孩子下地了?快去换吧。”他对这件事情非常的紧张,又额外向两外夫人解释:“我这妹子,闲不住,她……”
    刘夫人笑道:“无妨,阿先也该知道些事了。你们一路奔波,也该沐浴更衣才是。”
    梁八郎道:“嗳,等等!”被梁大郎抬手在后背拍了一记铁砂掌:“你咋跟老辈儿说话的哩?没懂个礼数。”
    梁大郎做事比八弟仔细得多,带了八尺长的账簿记着给妹子带的东西。不但有梁玉要的东西,还有家里听说楣州动乱,怕梁玉生活不便而准备的好些个家什。想到梁玉是跟未来的夫家在一起,给袁家的礼物也不能少了,从老夫人到袁先,人人有份。梁满仓想了想,觉得钱是个好东西,让儿子又直接带了一大箱的钱来给女儿赏赐(收买)仆人用。
    梁大郎把自家赠给袁府上下的礼物单子呈给了两位夫人,对梁玉道:“你那份儿自己来找我拿!我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杨夫人掩口而笑,也不说话。刘夫人劝勉了两句,正要旧事重提请他们去更衣,开宴。外面袁樵回来了!
    袁樵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朱寂——托“半个爹”萧礼的福。萧礼对朱寂的印象还不错,但又认为他不够务实,正好太子要派人到楣州去,萧礼硬是帮他抢了一个吃苦受累的机会,一脚给踢了过来。朱寂本是东宫官,太子要派人出来,他原也有资格。
    再次与梁家两兄弟同行,对朱寂而言不啻又是一场折磨——没人跟他饮酒赋诗,没人陪他纵谈时政。梁大郎还很好心地劝他:“出来办差的,别喝酒误事了。”朱寂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宁愿再挨我娘一顿打,也不该出来的。】不过一想到萧礼,他又怂了,算了,就忍这一路。
    想到一路两千里,来回四千里,他又是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熬到了楣州,想起来楣州还有一个袁樵,这个好!肯定能跟他谈到一块儿去。在城外驿站先住下来,派人进城打个前哨,梁家兄弟听说妹子下地了,鬼撵似的跑去找妹子。朱寂十分无聊,出来散步正遇到袁樵!
    两人见过面,纠葛不提也罢,朱寂也惊掉了下巴:“你怎么这个样子啦?”别是叫“三姨”欺负了吧?
    袁樵没了在京城的那副贵公子的模样,头上是斗笠,也是一身蓝布短衣,脸还是那张七情不动的脸,打扮却全变了。
    袁樵道:“田间事忙,又要疏通水渠,来及换衣裳啦。朱郎勿怪。朱郎,随我进城吧。”
    朱寂呆呆地点点头,突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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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巧的是,桓嶷与梁家有一样的想法。东宫准备的东西又比梁家的齐全,桓嶷知道梁玉被送到邻州,在楣州的房子都被拆了,命孙顺将梁玉在御史台蹲大狱的时候用过的东西,原模原样又准备了一份给送来。想到还有一个袁先,给他也准备了书籍,并且动笔写了张条子给袁先,称袁先为“弟”。
    给足了面子。
    领了这个任务,朱寂就得跟袁府做个交接。
    朱家与刘、杨两家也结过姻亲,不过这关系乱七八糟,扳倒了也算不清辈份,朱寂就按着跟袁樵的交情来算。说来两人也没什么好交情,朱寂这见面就见得不尴不尬,比在路上还要难熬。
    【舅,你太狠了!】朱寂心里已经哭了,【你是故意整我的吧?】
    两位夫人也不揭他的老底,也客客气气给他安排住处。袁樵道:“楣州如今忙乱,驿馆人来人往怕你也住不惯,不住就住在我这里吧。”
    朱寂想推辞,又不大敢,只得勉强同意了:“那,我先办个交割。三姨呢?”
    三姨就在你眼前!
    梁玉道:“嗳,这么客气做什么呢?”
    朱寂一向知道梁玉不是个老实人,看她一身打扮也是呆了:“怎么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了呢?殿下命我送来了!”
    袁樵似笑非笑地道:“你明天就知道啦。”
    两下办好了交割,梁玉接了单子就让王吉利去清点,朱寂又将东宫给袁府的东西再给袁樵,额外将一张单子抽出来:“这是殿下赐与令郎的。又有一张条子,也是写给令郎的。”
    说完,心里又想,【你小子娶这个娘子,也不算亏了。】
    袁家人又谢过太子,再请梁氏兄弟与朱寂去洗沐。袁樵道:“王刺史在州府设宴,三位还请与我同往。”
    官面上的事是推辞不得的,三人估摸着时辰,在袁府仆人的引导下去客房修整。
    梁大郎与梁八郎还想先见妹子一面,两人匆匆洗沐,完了便让人去把梁玉叫过来先见一面。见到梁玉,梁大郎将单子给了她:“尽管花,家里还供得起你!跟婆家一块儿住,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可也别太好胜了,啊,你这门亲事来得可不容易。哎,还有话,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梁玉道:“行,我先去看看犁。”
    梁大郎跩开的步子又住下了:“你咋还忘不了这个呢?你就这点出息吗?这可不像你。”
    “嗐,你不知道。先吃酒,明天咱们再说。哎,你那木匠的手艺还没撂下吧?我还有用。”
    梁大郎道:“你又要作什么妖?”
    “好事!我啥时干过没谱的事了?你看小先生,他说什么了吗?别瞎操心!哎,八哥,你帽子歪了!”
    拿了单子,梁玉亲自带着吕娘子去点家里送来的东西,先把犁、纺车、织机等给翻出来,都抬到自己院子里放着。指着犁对吕娘子道:“瞧,咱这个小巧又省力。”
    梁玉与吕娘子看家什,袁先已打开了桓嶷给他写的条子,很短,就几行字。称呼他是“吾弟”,勉励他用心读书,期待与他见面,旁的什么也没讲。刘夫人等却从中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就像朱寂认为的那样,袁樵娶梁玉,不亏。袁先如何被太子称为“弟”?
    有这样一个人惦记着,袁樵在楣县不管吃了多少苦,都不会被埋没,但凡有一点成绩,都不会被忽略。真正的可以“上达天听”。
    刘夫人叹道:“人呢,行仁义之举,是会有福报的。”此外不再多做评论,只与杨夫人商议着,东宫所赐的衣料等可以拿来添新衣了,袁先又长高了一点,正好换新的。
    “楣州产的丝帛也不够致密,布也有些粗糙,”杨夫人这样评论,“我正愁着,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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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也在为楣州的纺织水平不够高而操心,纺车有了、织机有了,接下来不是招女工而是招木匠。她打算先仿制一些,十几架总是需要的,把场面先撑起来。用这些试验一下自己的设想,如果好用,就扩大生产。如果分工序的办法不好用,那就采用分包的办法,她来统筹提供原料,向熟手订制。
    第二天起来,梁玉先与两位夫人见个面,告诉她们要见哥哥。刘夫人道:“娘家来人,是应该多陪一陪的。”
    梁玉笑道:“还有一事,若是与他们谈妥了,我想将他们多留个把月。”
    刘夫人道:“尽管住,不过,京里会不会担心呀?”
    梁玉道:“叫他们写信回去,就说帮我干活了。楣州农具不如家乡好用,他们懂这个,正好能帮上忙。”
    刘夫人知道农耕就是政绩,欣然道:“让佛奴亲自写信,为他忙碌,难道不该他来请求的吗?”
    梁玉笑道:“我猜他一准也会这么干的。我得先抢人去了。”
    没抢过。
    梁大郎与梁八郎吃过了早饭,专等与妹妹见面,袁樵并不作陪,而是将楣州城番匠里的木匠都召了来。番匠都是在册的,每年都要无偿服役一定的时间。袁樵名正言顺地将人都勾了来,等梁玉跟两个哥哥解释完这是正经事,再要找人,人已经都落到袁樵手里了。
    梁玉道:“还能这样?!他要人干什么?”
    梁大郎取笑道:“哎哟,你也有被人拿住的一天!真是报应哎~”
    梁玉踩了他一脚:“木匠没了,就你来吧!走!先给我画图样去!”
    梁八郎低声问道:“你这事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啊。”
    “说了他还把人都拿走了?”梁八郎对“妹夫”一肚子的意见,认为他对妹子不够体贴。梁大郎则不以为意,袁樵要看的是大局,怎么能不顾大事就陪妹子闹呢?妹子的脾性,由着她折腾,那不得上天啊?
    梁大郎道:“你又胡说八道了!搅什么搅?叫他们好好过日子!”
    哥哥正教训着弟弟,袁樵派了二条过来告诉梁玉:“郎君召了番匠去训话,并非要独占的,已分了班次,这是这个月不必轮番的名册,娘子只管照着名册找人就是了。”
    梁八郎嘀咕一声:“这还差不多。”
    梁大郎惊了:【这是要惯得她上天啊!】匆匆对妹子道:“那你去找人,我怎么也得跟袁郎再说说话。”
    梁玉心道,反正这犁怎么使也得你教,便说:“好,那哥,你可得告诉他这犁怎么使。”
    “行行行。”梁大郎背上出汗了,【妹子这么欺负将来的丈夫,这怎么是好?!小先生真是受苦了!我得对他好点儿,别叫个老实人被欺负跑了,不然妹子嫁谁去?】带着对袁樵的愧疚,梁大郎尽心尽力。
    梁玉则是派了王吉利去找不轮番的木匠,与他们议工价,这些事交给别人做,她倒闲了下来。于是去找梁大郎。
    梁大郎与袁樵都在看番匠做活计。他也会木匠,手艺比楣州这些番匠也不算差,又熟悉犁的结构,袖子一卷,给木匠们做起了师傅。木匠们吃的就是这口饭,学得也是飞快,解锯的、刨木头的、打楔子的,忙得不亦乐乎。
    梁玉一进来,梁大郎将手里的墨斗一丢,跳了起来:“你咋到这个地方来了哩?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好好一个妹子,在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现在跟一群匠人混在一起,还能看吗?
    梁玉道:“来跟你商议个事儿。”
    袁樵走了来,问道:“可是人手不够?”
    梁玉笑道:“不是那个,我是说哥哥们,能不能多留个把月?将这些都教会了他们。还有种田,他们才是庄稼把式。”
    梁大郎就觉得这个地方又乱又脏,人多眼杂,梁家已经是宦官人家了,梁玉还说了个五品官的未婚夫,不能让梁玉再在这个地方呆。飞快地答应了:“行行。你先回去,怎么说都行。”
    梁大郎就这么留了下来,梁八郎手艺不如哥哥,种地也能插上几句话,也被留了下来。他就跟着妹妹蹭前擦后,梁大郎很赞同他的行为:“我看三娘更野了,你好好看着她,别叫亲家挑她的理。”
    朱寂很想自己上路,却又被迫留了下来。张轨已得了杨荣的消息,眼见口袋已经布好,就等杨荣落网,很担心朱寂一个运气不好正撞到追捕杨荣。没事便罢,万一朱寂中了流矢,张轨也怕被记恨。
    朱寂很寂寞,梁家兄弟二人被梁玉扣下来当苦力,他连这两个话不投机的聊天对象都没了。想去找袁樵,袁樵也是天天的忙。朱寂只好背着手,在楣州的街道上闲蹓跶。蹓不几回,又被小娘子们的手帕、果子砸得狼狈不堪,再次躲回县衙。
    杨夫人发现了他的处境,悄悄对袁樵提了一提:“他这样也怪可怜的,你给他找点事情解解闷吧。”
    朱寂不知道杨夫人的这番好心,只知道自己脑袋上被袁樵扣了一顶斗笠,拉去了挖渠道的工道去了!
    【舅!你是不是讨厌我?!】
    第111章 爱民如子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朱寂在京城接到任务的时候, 对楣州之行有他自己的想象。艰苦是肯定的, 民生凋敝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认为自己到楣州一路艰辛, 到得楣州也要看一看穷山恶水里的残破, 事先调整好了心情, 准备齐了感慨。
    一路气闷,对艰辛的感慨被梁家两兄弟憋回了肚子里, 腹诽了一路的“愚人”、“庸俗”、“无趣”。
    到了楣州见到袁樵,本以为可以做诗应和,抒发胸臆。楣州说是穷山恶水,见了之后也要说一句山清水秀的, 山清水秀之间简朴又困苦的生活,非常的值得写诗做赋了。
    又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寂斗笠底下是他正常戴的帽子, 一个人的脑袋上顶着两重帽子既不舒服又不方便, 朱寂只得伸出手来按住斗笠, 免得它掉了。一手按着斗笠,朱寂问道:“这是要做甚?”问的时候还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怕被人看到了他的脸。堂堂的朱公子, 一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能看吗?
    袁樵头上的斗笠跟着脑袋转了四分之一圈,将正脸转对着朱寂, 道:“我看你闲得无趣,带你来找个乐子。”
    【怕不是还记仇!】朱寂心里打小鼓, 【我就惹了你一回, 你媳妇儿也娶了, 还很划算,还要整我?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不能够这样吧?我看你不是坏人呐!】
    猜到朱寂可能的心思,袁樵分了两句话给他,权作解释:“你我一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只看一眼未免浪费了。”
    “什、什么意思?”
    袁樵笑笑:“干两天就知道了,来吧。”拿过两柄锹,自取了一柄,给了朱寂一柄。
    【他总不至于为了整我,自己也做苦力吧?大概、也许、八成、可能是真的事出有因。】朱寂迟疑地接过了袁樵锹,慢腾腾地说:“你这样,有失体统,重视水利就规划水道、统筹用工嘛。你我的长项不在挖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讲,都是正正经经的道理。袁樵读过的书不比他少,道理比他还通透,听朱寂叨叨的话,仿佛是两个月前的自己,忍不住面上泛出微笑来。与他一道干活,一面干一面说:“你怎知我没有规划统筹?”
    “那还弄这个做什么?”朱寂穿得整齐,还是贵公子的打扮,半点也不适合干这个活计。学着袁樵的样子抬脚踩在锹上使力,衣裳的下摆很长,抬起的鞋子上沾了大团的湿泥,随着他的动作把下摆都污染了。他左足立着,右足使力去踩,双膝不由自主地弯曲,沾污的下摆又落下来,右脚一提,把下摆踩到了锹上,整个人被拉得失去了平衡,险些跌倒。
    袁樵眼疾手快将他扶起,问道:“有何感想?”
    朱寂骂道:“这是什么混账事?看我像该做这些事的人吗?我的衣着是该干这些的吗?”
    袁樵道:“穿着光鲜是做不了这些活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