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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不就是钱么。
    江尧咬紧牙压下心头复杂的怒气,既对自己,也对江家。
    老子剔骨削肉地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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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腊八那天宋琪一早就到了店里,小梁蹲在院里窸窸索索地就着水管刷牙, 二哈听见动静开始摇着尾巴叫, 他赶紧放下牙杯去给宋琪开门。
    “今天这么早啊哥。”小梁打完招呼又去拽二哈的链子, “去!”
    “都没起呢?”宋琪从后备箱里把菜拎出来, 揉了一把二哈的头,直接朝厨房走。
    “冷, 一个个都懒得皮疼。”小梁笑着说。
    二碗第二个起, 他是被香味儿勾起来的, 迷瞪着两条睡成缝的眼睛下了床先直奔厨房跑,看见宋琪就“哈”了一大声:“我就说今天宋哥得来做粥,一准没跑儿。”
    “为,为什……”三磕巴裹着油乎乎的厚棉袄跟了过来。
    “今天腊八啊,宋哥讲究人,你没发现只要是个能念上来的节他都过, 尤其快过年的时候……”二碗说着,伸手去案台上捏了两颗蜜枣。
    “刷牙去。”宋琪用勺子在锅里搅着, 眼皮也没抬地说。
    二碗把蜜枣往嘴里一丢,哼着顺口溜往外挤:“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淋淋漓漓二十三……”
    三磕巴揣着手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吸吸鼻子,掏出手机冲锅里录小视频。
    “镜头都被雾气糊完了。”宋琪侧身给他让让位置。
    三磕巴咧嘴笑了笑:“没事, 就意,意思意思。”
    他把小视频发出去,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解释说:“给我大,大哥看看。”
    “你是真喜欢他。”宋琪看着三磕巴这一通动作,轻笑了笑。
    三磕巴二碗他们从小就是一窝人一起长大,身体不好,性格上多多少少也都受影响,宋琪总觉得他们说不上来对谁有格外亲疏喜恶的概念,江尧对于三磕巴而言是个难得有这么强烈向往的人,活泛、健康、善良、直来直往,三磕巴天天腆着脸喊人大哥,估计心里也一直藏着成为洒脱少年的梦。
    有个精神偶像是好事,人活着得有个向往,有向往才会想努力地活,“想活”对于他们这样先天健康条件不足的人无比重要。
    “每天都聊?”宋琪调了调火,又往锅里倒了点儿材料。
    “没,”三磕巴摇摇头,“大哥有,有时候回我,有时候看,看不见。他最近好像挺,挺忙的。”
    宋琪点点头,又拍了拍三磕巴的后脑勺。
    江尧最近确实忙,宋琪自己忙得脚不点地都能感觉到的忙。
    那晚和江尧的语音以后,二人基本就没再联系,偶尔江尧看见什么笑点很低的笑话会发过来,宋琪很多时候不太能理解哪里好笑,但是想想江尧因为这种东西能笑得倒抽气,嘴角也就不由地往上扬。
    江尧朋友在视频里嘻嘻哈哈嚷嚷的话宋琪听见了,没觉得太意外,结合江尧往他嘴上啃的那一下,以及那之后说一半藏一半的“出柜”,要说一点儿没意识到就太不现实了。
    让他觉得比较神奇的一点是除了没太意外,他也没感到有什么奇怪。
    宋琪没去专门考虑过同性异性的问题,纵康去世以后,他的心思很少放在个人问题上。肩上压着人命是会沉得人直不起腰来的,光逼着自己一年年撑住、站直,竭力地去补救对纵康的愧歉,宋琪就把能用的心力都用光了。
    江尧的出现很夺目,即便抛却那张与纵康三分像的脸,他身上也有一股让人不由地被吸引的特质,跟他的相处让人很放松,宋琪也没有克制与江尧的交际。
    他喜欢看江尧笑,这样的一张脸就该笑起来。他做梦都想让纵康重新笑起来。
    “纵康”于是成为他与江尧之间一道微妙的牵连,他因为纵康不由地与江尧越走越近,也因为想到纵康,明白应该将他与江尧的关系控制在一个合适的程度。
    江尧不该是他怀念纵康的手段,这份压力太沉了,你活该扛一辈子,不该往任何人肩膀上摊。
    宋琪又一次警告自己。
    那之后,随着年关的逼近,宋琪也没心思再去多想关于江尧的事。
    因为纵康的忌日到了。
    二十九晚上,宋琪从店里出来,小梁跟着出来送他。
    “宋哥,明天还是不过来?”把摩托的头盔递过去,小梁问了一句。
    宋琪听着店里嘻嘻哈哈打牌的声音,点了点头,交代小梁:“该吃吃该喝喝,别太疯。”
    “知道。”小梁揉了揉鼻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宋琪。
    “看什么,年前就想讨红包?”宋琪跨在摩托上戴手套,似笑非笑地看回去。
    “哎,你要想给我当然也不拒绝。”小梁笑笑,声音低了些,“宋哥,其实都这么些年了……”
    “嗯,这么些年干得都不错,明年也好好干。”宋琪知道小梁想说什么,拍拍他的肩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小梁叹了口气,明白说这些也没用,宋琪还是会孤魂野鬼一样,在人人合家欢的大年三十去他那个兄弟的墓前待一天,然后没事儿人一样重返人间。
    “那你慢点儿啊哥,这两天有雪,今天夜里憋着劲儿下呢。”小梁说。
    “知道了。回去吧,这么冷出来晃什么。”宋琪拧开油门,闪着前灯从院里轰了出去。
    第二天果然下雪了,宋琪被鞭炮声吵醒,从阳台看出去白茫茫一片,隔着玻璃窗都能闻到凛冽的雪味。
    他拎着准备好的东西从楼上下来,整个楼道里都是放炮留下的红纸,看着挺喜庆。出了楼道口,红纸跟没扫干净的残雪混在一块儿,被人来人往踩成一滩脏烂的泥水。
    “新年好。”半熟不熟的邻居从身边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新年好。”宋琪笑笑,也回了一句。
    路上结冰了,车多人多,几个大路口堵得喇叭声一片,宋琪从市区驶上市郊,又从市郊驶上半山公路,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静,除了去陵园的专线大巴,看不见几辆车。
    陵园守门的老头儿前几年换了一个,新老头儿也记住了宋琪的脸和摩托,宋琪去写登记表,他坐在窗后捧着一缸茶水点头:“来啦。”
    “来了。”宋琪掏出一小罐茶叶放在老头桌上,不贵,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顺手就带来了。
    老头也没客气,笑呵呵地拿过去转着看。
    以后老了,如果弄不动店里那些力气活儿,来这儿看门似乎也是个归宿。
    宋琪挺平静地想着,穿过一片盖着雪的石碑,在一条伸向陵园角落的小道上放慢脚步。
    真要命,第九年了,我还是不太敢来看你。
    宋琪在心里苦笑一声,缓缓走向纵康的碑。
    碑被人扫过了,放祭品的石台上有一束花和一瓶糖水罐头,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来祭奠的前人刚走没多久。
    宋琪并不吃惊,他知道是陈猎雪来过了,先抬手在碑角上摸了摸,望向纵康的照片。
    照片会定期更换,防止氧化发锈,换来换去还是纵康当年还在救助站时留下的那张合照,那时的纵康脸孔青涩得很,身体并不健康,却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气,那时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想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在天地间立下一方小小的安稳家室。
    宋琪看着他,浅浅地叹了口气。
    并不是他的幻觉,江尧跟纵康真的像,尤其看着纵康少年时的脸,如果把他温和的线条切割得更锋利些,笑容更张扬些,说江尧与他五分像也不为过。
    “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我遇见一个……小朋友。”宋琪看了纵康一会儿,蹲下来把带给纵康的罐头和书拿出来,跟陈猎雪留下的放在一起,轻声说。
    “跟你长得很像,”宋琪笑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他跟当时的你差不多大,是个大学生,学艺术的,画画很厉害,很有才,就是偶尔脾气不太好,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这点跟你不像,我越来越像你,他倒是像以前的我。”
    顿了顿,宋琪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垂垂眼皮,改口:“这么说也不对,以前的我浑多了,他其实挺乖的,三磕巴被小混混欺负,我没赶到,他帮着出了手,我还把人往树上摁,这种事儿你可做不出来。”
    有风吹过,吹得常青和松柏簌簌落雪,像笑声。
    宋琪盯着纵康的照片又看了很久。
    “店里新来的小工叫面条,性格挺好的,他是真的有点儿像你,老好人。”
    “我不知道你当时想开的是多大的店,现在好像还不够,二碗太能吃了,我看着他都有点儿发愁。”
    “……其实也没有那么愁,他们能吃能喝,我挺高兴的。”宋琪又笑了一声。
    “你当时照顾陈猎雪,照顾我,照顾我妈,也是这样过来的吧。”
    树叶沙沙响。
    “对不起。”宋琪抿了抿嘴,每当跟纵康说这三个字,他的嗓子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沙哑。
    “我当时不是故意要推你,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拿了那两瓶打折的米酒。”
    “那天江尧差点儿被米酒瓶子砸一身,我看着他那张脸,冷汗都下来了。”
    “我是想……熬甜汤给你和我妈喝。”
    “没想到最后会砸在你心上……看见我妈跳楼,我没能反应过来。”
    “我也……”
    “……我……”
    捻开掉在纵康碑上的松针,宋琪慢慢地呼了口气,张张嘴,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也没有一天不在后悔,竟然为了一千块钱,犹豫要不要救你。
    九年了,这句话他仍然无法在纵康面前说出来。
    “……你可千万不要原谅我啊。”宋琪重新跟照片里的纵康对望,扯扯嘴角,“我说真的。”
    手机突然响起来时,宋琪心里猛地一蹦。
    这里太静了,声音被雪吸得一干二净,铃声像是被放大了一百倍,他都怕把谁家脾气不好的老头老太太从地里震出来。
    来电人是个陌生的号码,宋琪皱着眉看了一眼就挂断了。
    没有半分钟,对方又拨了过来。
    宋琪以往来看纵康都会把手机提前调成静音,今天不知道怎么忘记了,他不太想接,又怕是急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滑了接听键。
    “谁?”宋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