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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呵。”
    外间,一名穿着铁甲的禁军走了进来,他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置了一杯黄澄澄的液体。
    “陛下,准备好了。”他弯腰对蔺郇道。
    蔺郇点了点头,手指抚过腰间的玉坠子,动作轻缓又引人注目。
    姚玉苏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紧,眼神钉在那杯不知名的东西上。
    “皇后娘娘,朕给你准备的这杯酒可不同于你给朕的那杯,此毒之巨,让人难以想象。”他抬头看向她,眼神暗下几分,“痛苦是痛苦了些,但所幸朕也不曾说过要你轻松些走。”
    姚玉苏闭眼,嘴唇发颤。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她早已有准备。
    “蔺郇。”她睁开眼,桃花眼再不复风情万种。
    他轻挑眉毛,双手交叉在胸前。
    “可否将你我的恩怨就结束在此。”不要祸及家人,不要连累他们跟着她一起下地狱。
    蔺郇笑了起来,他一贯鲜少笑,要么便是真心实意地高兴,要么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人。
    “姚家,可以放。”
    她心里一松。
    “你那宝贝儿子,不可以。”
    她起身,疾步匆匆地朝他走来,恳求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所为,他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斩草必除根。”他掀起嘴角,冷漠得让人出乎意料。
    “我求你。”她提起裙摆朝他跪下,毫不作假,附身一拜,“他日后没了我,又拿什么跟你作对?你可以削了姚家的权力,可以将他们贬斥,只求你留下玄宝一命!”
    要问蔺郇心里爽快吗,看姚玉苏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他可有心情舒畅?
    半分也无。
    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冰凉。
    “蔺郇。”她膝行两步,抬头拽住他的袍子,满脸泪痕,“你忘了金州城外咱俩的盟约了吗?我背叛了蔺辉,让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金州城,难道还足以换我儿一条命吗?”
    “原来你还记得,你我早有盟约。”他低头看她。
    姚玉苏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皇后什么矜持,她通通抛下了。她只想用自己的性命换玄宝平安,就算被圈禁被打压,也请让她的孩子安安稳稳地去过这一生吧。
    “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来惩罚我,但请你务必放过玄宝。”她拽紧了他的龙袍下摆,眼睛里布满了祈求。
    倾城佳人,一笑误国,曾经姚氏也是这般的美人儿。他甚至一度怀疑那些人是见过姚氏的模样之后才写下的那些诗,实在是太贴切了。
    眼前的她,比当初他想求娶的少女风采更盛。年岁在她脸上轻轻划过,留下了成熟女人的风情和味道,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他甚至能看清她的桃花眼上扬的弧度,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儿。
    也就是眼前的女人让他心境几番更迭,他也曾想给她一个平稳的后半生,让她和她儿子在他的护佑下顺利平淡地过完此生。可他的大度和宽容换来的就是她毫不留情地背叛,就如同她当初为了他背叛先帝一样。
    说到底,她在乎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她儿子而已。
    “好。”
    亲耳所闻,她眼里闪过悲凉的惊喜,高高提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轻轻闭了闭眼,她松开他的衣摆,起身伫足片刻,然后挺直脊背朝着那杯毒酒走去。
    托盘里那杯黄澄澄的酒倒映着她模糊的面容,她伸手端起,转头看向蔺郇,心情早已大不同。
    “泽愚,谢谢你。”她举起酒杯,既没有勇士慨然赴死的悲壮,也没有临死之际的挣扎留恋,时至今日,一切说开,她反而坦然了起来。
    “我俩之间,是我对不起你居多。”她抿唇,一贯从容的脸上浮现愧疚,实打实的愧疚,“七年前,若不是齐王妃代我喝了那碗汤,这世上早已没有姚玉苏,更没有玄宝,这都是我和玄宝欠齐王府的。”如今蔺郇还能放他们一马,实在是大度。
    七年前,因为皇宫的内部倾轧,进宫为皇上贺寿的齐王妃误饮了本该端给她的汤,不仅香消玉殒,连带着肚子里还未来得及诊断出来的孩子也一同丢了性命。之后,齐王府再也没有孕事传来,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竟成为齐王至今为止唯一的子嗣。
    外间盛传齐王思念王妃过度,鲜少踏足后院,所以年近三十还未有一儿半女。
    谈及早逝的王妃,齐王面色更沉了几分,偏过头,似是不想听。
    虽揭开了他的伤疤,但她终于有机会郑重地道声歉,也不枉她愧疚了这么些年头。
    “你今日放玄宝一命,我很感激你。说来,撇开皇权和各自的立场,你我之间并没有其他的过节。”她长舒了一口气,“你放心,待我入了到了地下,一定会念着你的好,一定会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语毕,她低头扫了一眼毒酒,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滑过喉咙,有种酸涩的凉意。她的眼角泛出泪光,对这世间唯一的不舍便是自己那懵懂小儿。
    玄宝,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好活歹活,定要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噔——”
    酒杯落地,身着一袭华丽凤袍的女人缓缓倒地。
    说不清她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眼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
    酒杯落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迅速转头,便看见那道身影像是夜风中摇曳的残花,华丽的衣袍裹着她直直地坠地。
    “陛下……”周麒麟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内,他惊讶地唤了一声。
    蔺郇一个健步上前,扶起倒地的女人。
    他说得极对,这毒酒之烈,乃世间罕见。
    她也真是刚烈,杯中的酒一滴都不剩,他伸手去探,气息几近全无。
    “周、麒、麟!”他转头,咬牙切齿。
    周麒麟鼻尖冒汗,手脚发冷。
    坊间盛传的聪敏机智的皇后娘娘,您……怎么就这般轻易地从了呢?
    金州城外,他曾言愿意保她与大皇子的性命,她若信便全然相托,若不信,一切作罢。
    后来虽然她连同他一起算计,他恨得想咬下她身上一块肉来,但从未想过取她性命,就如同她当时也只是药翻了他,而不是真的趁他虚弱之际一刀结果了他。
    之所以摆出毒酒,便是想让她也尝一尝被狠辣对待的铭心刻骨的滋味儿。哪知道,她一向狡兔三窟,这一次却连一窟也不留,彻底投降。
    也许,他不仅仅是赢了皇位,更是在她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压得她难以翻身,索幸全盘放弃。
    “解药。”
    “陛下……这会儿怕是迟了。”
    “拿来!”
    周麒麟后背冒汗,此毒酒乃黄老岐耗费多年从十几种毒物身上提炼出来的毒汁酿造而成,就凭姚后这喝下去的剂量……恐怕此时已经一只脚踏上奈何桥了。
    第11章 失声
    明亮的乾元宫,数十支手臂般粗的烛火热烈燃烧着,齐齐照亮这冰冷宽阔的宫殿。
    伺候在新皇身边的是以前齐王府的老人儿,老太妃身边最得脸的太监——刘德江。此时他佝着腰站在一边小心打量着那头的动静,书桌旁的人迟迟没有翻动奏折,似乎陷入了深思。
    “陛下,已经子时了,不如今日就歇了吧?”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
    蔺郇被他唤回了神,低头一看,刚刚翻动的奏折还原封不动地拿在手里,上面写了什么倒是一个字都没有入他的眼。
    “好。”他放下奏折起身。
    这下该刘德江惊讶了,这么些天了,今日还是陛下头一次听了他的话在这个时辰歇息呢。
    刘德江心里一喜,趁热打铁地道:“陛下,不如去后宫歇?娘娘们都引颈以盼呢。”
    原齐王府的侧妃们已经安置在了后宫,各自封了位份,暂且还相安无事。
    蔺郇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又做了哪家的说客了?”
    这可是顶大帽子!刘德江机灵地道:“陛下明察,奴才绝不敢做哪位娘娘的说客。只是太后那边嘱咐奴才了,说偶尔也要提醒陛下去后宫走动走动,这样才能开枝散叶,江山后继有人呐……”
    说着说着,刘德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索性双腿一屈,噗通跪地了。
    “陛下,奴才错了。”
    蔺郇脸色冷淡:“太后的意思朕知道了,下不为例。”
    “是,奴才记住了。”刘德江松了一口气,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蔺郇抬腿往外走去,也不说去哪儿。刘德江哪里还敢问,赶紧接了旁边小太监递来的灯笼小跑着跟上去了。
    夜晚的宫城十分寂静,一座座宫殿像是伏地休息的巨兽,穿行之间,还能闻到阵阵花香。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倒是极有忧思,原本烦躁的心也渐渐被平复下来。
    刘德江再不敢吭声,走在皇帝的斜前方,弯着腰给他照路。
    鼻尖一股桃花的香味儿飘了过来,蔺郇停下了脚步。
    这是走到姚后的泰元宫来了。自姚后出宫后,以往最是华丽热闹的宫殿渐渐冷寂了下来,唯有宫内的桃花还尽情盛放着,丝毫不知主人已离开。
    那日她饮了毒酒,本已无生还的可能,是他情急之下一掌拍下去,逼出了大半的毒酒。后来又及时地服了解药,这才堪堪留下一命。
    后来她醒了便主张立刻搬离宫城,带着两名贴身宫女和玄宝出了宫,重新住回姚家。如今身体如何,他也没有再关心。
    桃花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桃花树下。风一吹,这一树的桃花刷刷作响,摇曳下落。
    他想起那日两人在这树下闲谈的景象,她笑着指着桃树说起栽种的趣事,恍如昨日。
    “刘德江。”
    刘德江站在不远处,听到传唤,立马上前:“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明日早朝过后,让周大人来书房一趟。”
    “是。”
    他捻起落在肩头的桃花,双指一弹,桃花飞出了他的手指,在空中飘扬了许久,最终落在桃树下的泥土中去了。
    他扬唇一笑,双肩一松,转身走了。
    ***
    “陛下要封前朝的皇子为国公?”周麒麟站在书房内,听完蔺郇的话有些错愕。
    蔺郇正卷起了袖子批注奏折,听到他惊讶的语气,头也不抬的道:“朕不是要和你商议,是让你亲自去宣旨。”
    周麒麟无奈,跟了一个决断力强的主子就有这些不好,行动和思想永远在前后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