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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门房笑着想引路,可一转脸就看见自家大人脸色如暴雨前的乌云遮顶,阴沉地盯着他。
    这是怎么了?门房觉得无辜,被他这一看,胆尖都发颤,站也站不住,连忙退开了去。
    沈知落闭了闭眼。
    迷茫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苏妙抓着他的手臂跳下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松开手:“到了。”
    “你用晚膳了?”沈知落问。
    苏妙大方地摆手:“没用,但也不必了,我嫁妆那几箱子东西不少,拿了休书出去吃好吃的去。”
    “……”
    他不言,大步跨进门,吩咐人准备晚膳。
    苏妙径直去了书房,给他铺展好笔墨纸砚,一拢袖口捻了兰花指,娇声道:“大人这边请。”
    人家都迫不及待了,沈知落也不可能说得出什么软话,板着脸过去提笔,又顿住。
    “怎么,不会写休书?”苏妙揶揄,“大司命也有不会的东西?”
    “毕竟是头一回。”沈知落面无表情地抬眼,“你知道怎么写?”
    废话,谁不是头一回啊?苏妙撇嘴,左右想想:“随便写两句吧,按个手印就成。”
    “你知不知道这休书一旦写了,你便是弃妇,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问。
    “我也没少被人戳脊梁骨,不差这一回。”她满不在乎地摆手,“写吧。”
    无话可说,沈知落随便写了两句,与她一起按了手印,然后冷着脸便起身走了。
    “小姐!”
    木鱼听得消息过来,两眼泪汪汪地抓住她的衣袖:“您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过日子呢,您都为他从将军府出来了,怎么能拿这休书呢!”
    苏妙身上酒气未消,搭着她的肩带她回去收拾东西,似笑非笑地道:“就是因为连将军府都出来了,所以我才不甘心。”
    这话听不太明白,木鱼连连摇头:“姑爷未必舍得您,您给个台阶他说不定就下了,何苦要休书?”
    “你不懂。”苏妙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丫头,喜欢的东西能追一时,但不能追一世,那太苦了,中途歇歇脚,要是那人不等,便就不追了,自己省着力气过日子,也挺好。”
    这的确是懂不了,木鱼连连摇头。
    府里已经做好了晚膳,似乎有她喜欢的菜色,香气从四面八方飘过来,闻得苏妙有些馋,刚打算定神拒绝这诱惑呢,沈知落便去而复返。
    “厨房不知道你今日要走,多做了菜,吃了再出门吧。”他冷着脸在她屋子里的桌边坐下,看着下人把菜端上来,语气不善,“吃完了就走,别耽误。”
    他都这么说了,苏妙也懒得多客气,坐下来喝口汤压压酒,然后一顿狼吞虎咽。
    她今日酒喝得太多,肚子都开始疼了,吃点东西压着,路上也不至于难受。
    酒足饭饱,人就犯困,苏妙起身,脚都发软,扶着木鱼才勉强朝他行了礼:“多谢。”
    沈知落冷漠地看着她:“困了就睡一觉再走,你这房间乱七八糟,反正也不会有人要住。”
    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最软的话了,也算一个台阶递给她。
    要是以前,苏妙肯定就说:“你这是舍不得我呀,那我不走了。”
    可是眼下,她却是正正经经地摇头:“不了,已经不是夫妻,还住这儿,惹人闲话。”
    额角上起了青筋,沈知落沉怒地捏着罗盘,心想她这话说出来也不觉得亏心,苏家大小姐来去如风,什么时候怕过闲话?
    只是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待罢了。
    挺好,沈知落很清楚,他做了违背天命之事,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硬将她留在身边也是连累人家,不如放人自由。
    但,真看着她一步步往外走,他还是觉得烦,比她嫁过来的时候还要烦上许多。
    天色已经晚了,门口备了马车和拉嫁妆的牛车,他其实只要不给她安排护卫,她这大箱小箱的在夜里定会出事,到时候还是只能回来。
    可他觉得难堪,当初不想娶人家,被逼的是他,眼下若舍不得的也是他,那他就太低贱了些,真被她玩弄于鼓掌。
    于是车轮滚动,苏妙还是走了,一列的人慢慢消失在路口。
    收回目光,沈知落亲手拉过门弦来,将沈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时至深夜,四周漆黑。
    花月睡不着,披着斗篷正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韩霜估计是要没了,所以李景允一直在韩府没回来,她也乐得清静,就盯着那月盘子瞧。
    “主子。”霜降忍不住劝她,“您本来就受了凉,刚沐浴热乎些,就别出来吹风了,明儿若是生病,这院子里谁也没法给三公子交代。”
    花月摇头,指着天边小声道:“你看那月亮跟咱们大魏的有什么不同吗?”
    微微一愣,霜降左右看看,顾忌地道:“没什么不同,您少说这个。”
    “也不是我要说,是尹嬷嬷他们总觉得大魏的月亮更圆。”花月轻笑,“我这人没出息,甭管是哪儿的月亮,好看就行。”
    霜降明白,她只是想找那几个人报仇,并不像尹茹他们那样有野心。
    “什么月亮都是一样地看,您没错。”
    双眼迷离地看着那挂在墙头的月亮,花月唏嘘:“以前没怎么仔细看过,眼下瞧来倒是,还别说,这大梁的月亮也真圆,像是能看见上头吴刚伐树,你瞧那一团黑影,像不像?”
    霜降敷衍地瞥了瞥:“嗯,像。”
    余光瞥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霜降纳闷,又抬头看过去:“主子,你觉不觉得那团黑影好像太黑了些?”
    “是。”花月点头,“不像是月亮上的黑影,倒像是有人趴在咱们墙头。”
    仔细打量片刻,霜降脸色变了:“主子,不是像,好像真的有人趴在咱们墙头。”
    花月:“……”
    这三更半夜的,院子里又只她们两个,花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拿起了旁边的花瓶。
    “嫂子,是我。”趁着她还没出手,苏妙连忙跳下了墙。
    走到近处,她那眉眼在烛火里清晰起来,花月才捂着心口道:“吓死我了。”
    “谁料你们还没睡啊。”苏妙耸肩,“我来放点东西,出门在外,带太多箱子不方便,又没别处可去,只能来打扰嫂子你。”
    她上回与将军闹翻了,最近京华里都在议论这事,花月也能明白她翻墙的良苦用心,便只问:“你要去哪儿?”
    苏妙搓手就笑:“头一回被人休弃,该游玩整个京华庆祝庆祝。”
    “京华就这么点大,你要游玩——等会。”
    花月皱眉,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头一回什么?”
    第68章 把柄
    作者:白鹭成双|发布时间:0620 17:20|字数:6029“被休弃呀。”苏妙坦荡地回答,双手叉腰,冲她娇嗔地扭了扭身子,“整个京华还没有成亲不到一年就领休书的,我是头一个。”
    这满脸的得意劲儿,让人觉得她不是被休弃了,而是刚过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十个儿子。
    花月纳闷地望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苏妙笑嘻嘻地撑着窗台跳进屋,拉着她去软榻上坐下,云淡风轻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换条路子走,嫂子不用担心,我好着呢。方才就同木鱼说好了,嫁妆放在你这儿,我们拿些银子去四处玩耍,等花光了就又回来拿便是。”
    李景允给她添的嫁妆可不少,就算是胡玩,也能玩上好几年。
    苏妙很喜欢沈知落,她若是心甘情愿想被休弃,那花月自然是没什么好劝的,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沈知落就不是个能过日子的,她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让霜降带人出去趁着夜色抬箱子,花月给苏妙打了水来洗手,将她在墙头上抹的灰一点点擦干净。
    苏妙就喜欢花月身上这股子包容劲儿,不管旁人听来多惊世骇俗的事,只要她说来与她求庇护,小嫂子都不会多问,只像长辈似的给她做面、给她洗手。
    在她跟前,苏妙觉得自己还能是个小孩儿。
    “对了嫂子,表哥呢?”她左右看了看,“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捏着帕子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水珠儿抹干,花月勾唇轻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身份,自然是该忙的,没那么容易回来。”
    苏妙点头,也不疑有他,洗完手又喝了两盏茶吃了些点心,看她终于有些困意了,才起身告辞。
    托苏妙的福,花月睡了个好觉,梦里没有水也没有火,只有皎洁的月亮挂在墙头。
    第二日醒来,屋子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花月平静地起身收拾妥当,一出东院就碰见李守天要去上朝。
    自打先前闹过一回,李守天是横竖看她不顺眼的,哪怕知道她怀着身子,也不再把她视为府中少夫人。李景允在时还好,可这不在的当口,李守天冷笑便道:“来得正好,府里短些用度,这是清单,你去采买,莫要出什么岔子。”
    霜降在旁边皱眉,上前就想说哪有让人怀着身子出去采买的,结果她刚抬步,花月就拦在她前头朝李守天屈膝:“是。”
    李守天走了,霜降黑着脸拉了拉花月的衣袖。
    花月知道她担心,收了清单便道:“正好想出去一趟,没这东西,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被人盘问。”
    微微一怔,霜降想起来了,先前孙耀祖就让人传话,叫她有空去一趟别苑,估摸着是为着康贞仲死的事情,主子一直没应,她还以为她不打算与那边联系了。
    “那这采买?”
    “让小采去便是了。”花月摆手,“去栖凤楼叫她。”
    小采先前是为孙耀祖他们做事传消息的,结果先前三公子遣散厨房旧人,小采也就没了去处,孙耀祖他们管用不管养,小采差点被个屠夫抢去做小妾,还是花月救了她,将她送去了栖凤楼帮厨。
    霜降以为这位小主是突然善心大发,结果上回收到小采从栖凤楼传回来的消息,她才明白,这是夺人之刀剑为己用,一点也不吃亏。
    套马行车,两人很快到了别苑。
    这是沈知落名下的宅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给了尹茹和孙耀祖守着,两人也不客气,当自己家住,见她进门,倒是一改先前的怠慢,礼节十足地上来行礼。
    “给小主请安。”
    花月垂眼:“大梁没有小主,您二位也不必再行这礼。”
    “小主这是什么话。”孙耀祖笑道,“别看最近不曾请安,可在奴才们心里,您一直是小主,将来大魏复辟,您肚子里这位,就是大魏皇室唯一的血脉。”
    惦记她这点骨血还不算,还要惦记她肚子里的?花月腹诽,扶着霜降的手进屋坐下,看向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人。
    沈知落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一宿没睡,紫瞳半阖,墨发披散,没有系他那根常见的符文发带,星辰外袍也是半垮在臂弯里。
    这副模样以前在宫里见得多了,花月每次都说:“先生看起来像是随时要驾鹤西去,不恋人间。”
    “小孩子懂什么。”他次次都回,“这叫六根清净,不在意皮相。”
    后来再相遇,这人仪态端正了不少,尤其是在苏妙跟前,衣裳都穿得规规矩矩。
    结果苏妙走了,沈大人又六根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