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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老爷子心口堵了一堵,他是想着开导一下儿子的,生怕他因为老三不是儿子而慢待了孩子,哪里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怎么就这般大呢。
    他摆摆手,坐在圈椅上闭着眼,想着宗山大师的话儿,宗山大师是宴席散尽之后才来的,不占烟火气的。
    抱着孩子出来给他一看,那祯禧因为用了洗过铜钱的水洗澡呕了半天气,睡觉都是带着气的,看起来奶凶奶凶的,配着那大额头,只管教人看了笑。
    宗山大师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孩子,气性儿真大。”
    “可不是,您说的对,洗三的时候,亮嗓子呢,大家伙儿耳朵疼。”
    刘妈笑着接过来孩子,她不认识宗山大师,只觉得有气派儿。
    又抱着孩子匆匆回去,放到四太太跟前,“老爷子说着话呢,要我去抱三小姐看了一眼,后面的没听到,要我抱着三小姐回来睡,不要吹了风受凉。”
    四太太就帮着整理一下褥子,看着孩子睡得香甜,“你去大姐那里看看,不要进门,就去门外看一看。”
    刘妈叹口气,“太太,您放心好了,不定是家里有事儿耽误了,咱们大姐,自来是出不了岔子的。”
    她也知道这是安慰话,四太太惦记大女儿,都不敢直接让人去亲家家里问的,都是在门外看一眼。
    刘妈想着,看了有什么用的,照样帮不上什么忙,看着大姐儿过得不好,只不过是让看得人难心罢了。
    四太太慈母心肠,三个女儿,大姐二姐找了般配的人嫁了,日子过得好不好的她只能是求个心里舒坦了,眼下虽然有三姐儿在跟前,但是她哪个女儿都得记挂到。
    四太太操不完的心,手里拿着那个木佛牌,触手温润,木质纹理舒展,上面雕刻小猪,线条疏朗,寥寥几笔勾勒,愈发显得形态可爱,古拙质朴,憨态可掬。
    “这是老爷子给的,下午老爷子挚友宗山大师来过,走后老爷子就交代给我,要给三姐儿戴上,平日不得离身。”
    四太太仔细看了看,“见过金的银的,还有包金包银的,再有玛瑙翡翠宝石的,脖子上挂个木牌子的,倒是少见。”
    不过她向来信这些,宗山大师在此方面又有诸多本事,心里很是珍视这一块木牌子了。
    四爷一说起来这些别人不懂的事儿,很是精神了,一点也不会因为四太太没见识而觉得不屑与妇女为伍,毕竟男人大多以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因此而对着家里的太太很是瞧不起的实在是多不胜数。
    “哎呦,我的太太啊,您再好好琢磨一下,别看这小小的一块儿木料,大有来头呢。”
    “当年大钟寺里面,有一尊送子观音菩萨像,披红挂绿姿态逸美超群,是宗山大师多方化缘,寻了有缘人出资,特意从南洋寻来的鸡翅木,那是整根的木料雕刻出来的菩萨像,给咱们姑娘的这一块儿,用的就是当年雕刻送子观音娘娘的下脚料,带着灵性呢。”
    说着指着那木牌上头的纹理,“看看,这多好的老料子啊,上面的花纹都成了羽毛状了,极美。”
    四太太本来就觉得珍重,听四爷这么一说,更觉得珍贵了,她向来信佛这些,而且是极为虔诚的,寻思着这么戴着怕沾了水或者是汗弄脏了,去找了个布料子来,就地缝了一个小包给包起来,这才给挂到那祯禧的脖子上
    “是了,合该是这样,宗山大师亲自给雕刻的孩子生肖,大有寓意呢,三姐儿五行属火,木生火,刚刚合宜,老爷子请大师批了八字,赐名祯禧。”
    说着拿出来给四太太看,四太太只觉得越看越喜欢,脸色笑吟吟的,“咱们三姐儿,有福气,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可不是大福气,这孩子出生的当晚儿,变法就没了,西鹤年堂砍了脑袋,打那以后谁都不敢再提改良了,咱们的铁杆儿庄稼算是留下来了。”
    四爷美滋滋的,只管自己眼前的事儿,二舅妈觉得不吉利,他倒是觉得吉利的很。虽然宗山大师说了什么,老爷子一句话风不漏,但是看着老爷子的态度,四爷跟四太太都觉得好。
    刘妈匆匆的回来,只对着两口子说好,“家里是来了客人了,大姐要待客,不方便过来呢,没有什么大事儿。”
    四太太跟四爷这才放了心,“家里有许多红鸡蛋,赶明儿你拿着去给亲家送些去,再看有什么点心,挑两盒子大姐爱吃的,悄悄的给大姐。”
    刘妈应好,出来就红了眼,她来家里做事的时候,大姐才那么大一个女娃娃,懂事乖巧的厉害,跟着她一起做事,向来是没有怨言的。
    这家里那里是来了什么客人,怕四太太月子里伤身她才扯谎,去的时候,大姐在做鞋子呢,千层底儿的鞋帮子那么硬,那么费眼睛,大姐的婆婆就坐在院子里,一声一声的嫌弃大姐做的慢。
    刘妈站了一站,哭着就回来了,四爷又都是万事不管的性子,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谁又能替着大姐受罪呢?
    不过是熬着,熬着罢了,紧着那老妪婆活,还能活二十年否?
    第11章 闹脾气
    刘二匆匆回转到上海,先去见了家里的老太太,冯家家大业大,现在住的也摩登,都是小洋房了,在英租界里面,是极为阔绰煊赫的人家。
    “老太太屋子里睡了吗?”
    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面老太太高声说话,“你混世魔王一般的,这几日又闹的是什么气,学校里面也不去,整日里耗在练武场里面去,给陪练的打的不敢再去陪你。”
    刘二不由得凝住了心神,旁边的祥嫂压低了声音,“睡什么呢?二少爷在里面,挨着训呢。”
    刘二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笔挺笔挺的,一句话不再多说,心里面慢吞吞的想着,这二少爷人中龙凤一般的人,对这个婚约,只怕是看不上的。
    果真没一会,人就出来了,看见刘二在门口,脚尖一转过来了。
    “二少爷好。”
    冯二少爷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他的爷爷跟父亲已经累积下来可观的财富了,大概是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那种。
    只家中规矩甚为严厉,孩子衣食住行皆有规矩,二少爷不过是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粗布料子无绣花,脚底下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头发倒是短的精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墨色一样的浓重。
    “二管家出门回来了”,眼神一转看到后面跑腿的拎着大包小包礼物,想来是那家的回礼了,“据说那里的点心不错,宫廷糕点不是我们常吃的。”
    “是了,有许多糕点跟我们的做法不一样,给您也备了礼物呢,您尝尝看。”
    刘二说话不得不带着小心,这一位是一个黑脸小将军一样的,脾气向来是大得很。
    “进去吧,母亲一直等着。”
    “二少爷慢走。”
    等着人走了,刘二才进了客厅,老太太穿着的还是老式的衣服,穿习惯了,客厅里面放着的鲜花鲜果诸多,小几长桌上都有各式的花瓶,鼻间时时有花香氤氲,这是一位爱花的人。
    “回来了,多日辛苦。”
    刘二赶紧上前两步行礼,“您言重了,应该的,赶上了洗三礼,那老爷子待人和气的很。”
    冯老太太年纪不算大,她是旧式家庭里面出来的,深得老祖宗喜欢,年轻时候多受老祖宗照顾,老祖宗生前便是提过这门婚事,她是记在心里面的。
    那老爷子当年与冯家有恩,跟老祖宗是故旧,想来合该是个跟老祖宗一样和气的人,“这便好,家里都好?见到三小姐了吗?”
    “都好都好,老爷子身子硬朗,只是听闻老祖宗已故,心怀感伤。三小姐并未见面,只是听着洗三姥姥描述起来只觉得冰雪可爱。”
    老太太便笑了,很是爱听这样的话,“胖不胖?”
    “说是胖,哭声我听着震天呢。”
    “这样好,多健康。”
    “皮肤白不白?”
    “白的很呢,姥姥说跟牛奶一样的,生下来就是白的,跟我们家里孙子不一样,生下来黑炭一样的。”
    老太太就更舒坦了,“小子就该是黑的,看看二公子那时候也是黑的,现在也是黑的,男孩子黑点不是毛病。你去看那家家境如何,听说家里就四爷一个人支撑门户,想想也是十分不容易。”
    这话刘二怎么敢应和呢?
    “四爷是个顶温和的人,学识十分广博。”
    只有这么一句话了,也找不出其余的能挂的上边的词了,的确是温和,好脾气,老好人一个。
    什么蛐蛐儿,什么鸽子啊,都能拉着刘二管家说一声,四九城哪儿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而且极为热情的要带着刘二管家去转转,这人的性格基本上刘二就看出来了。
    家里头啊,一大家子,没有个主事的人,而且家里也没个公子,只三位千金,这四爷也好似是不放在心上一般的,活的极为快活的一个人。
    他只管着笑,老太太就明白了,“以后走动起来,年礼要按时去送,礼单都要拿来给我过目才好,以后啊,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老太太手上戴着一串七彩碧玺手钏,颜色鲜艳亮丽,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对着那家她虽然无往来,但是心底里是敬重的,打定主意是遵循祖训给那三小姐娶回来履行婚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有道理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现在讲什么新思想什么自由恋爱,老太太听听也就算了,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的。
    她仔细盘问了刘二管家,觉得那家有老爷子在家风应当归正,且又是极为老实本分的旗人,按照旗人老规矩的那一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冯家虽然不是旗人,要是旗人当年也不能背井离乡,旗人是有规矩的轻易不得出京。但是因为家里老祖宗的关系,老太太又得老祖宗恩惠极多,婆媳相处极为融洽合拍,所以自来老太太对着旗人是很有好感的。
    刘二退下来,打算去见老爷子,却见到自己孙子行色匆匆,不由得虎着脸,“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冲撞了人不稳重。”
    刘小锅看是亲爷爷,不由得陪着笑,“事儿急,我慢点慢点。”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溜走,被刘二管家一把拽住了,孙子刘小锅是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俩人年纪一般大,小时候是玩伴,后来是书童了。
    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书童,家里规矩极大,怕带坏了子孙贪玩,因此自打一开始就是老妈子带着的,后来入学了去找了年纪大的来伺候笔墨。
    全因着年纪大的,性子稳重而且多有劝诫,考虑周全心思纯良,比俩毛孩子凑在一起作妖要强多了,再大一点的时候到了十二三岁,才换成年纪相仿的书童。
    只是二公子脾气极大,很有主张,平日里多使唤刘小锅,刘小锅又生的猴儿一样的,很是机灵办事灵巧,也凑在二公子身边当半个书童了。家里请的那一位老书童,二公子大多时候是当个摆件,放在一边给长辈看的。
    两个皮小子在一起,当然是不太干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了,刘二的心时时刻刻的防备着,生怕刘小锅给二公子带坏了,因此时时多有盘问。
    刘小锅难免也就多背几次锅了,原来也不叫刘小锅,只是后来经常背锅,当玩伴的又是伴读的,主子有错儿,首先领罚的就是你,由于黑锅实在是背的太多了,因此人送外号刘小锅。
    长得黑里俏的,又是瘦巴巴的,真跟那锅底是一样的,这会儿刘二管家拉着不走耽误事,刘小锅才吐口,“哎呦祖宗啊,您别拉着我了,二公子心里不顺呢,要去找人陪练,您看看,这要命的事儿。”
    刘二管家一听是这个,眼睛瞪起来,巴掌到底是拍下去了,“混账,老太太刚说了不要整日里在练武场,你身边伺候的,不说是劝着去读书,还要整日里撺掇,我打死你。”
    刘小锅脸更黑了,冤死了呢,是他鼓捣的吗?是他撺掇的吗?二公子这多大的主意,他哪里能做的了二公子的主啊,一记窝心脚就够吃的了。
    “自打您进了京,二公子就心气儿不顺,这门婚事啊,二公子不称心。就找人陪练一下,发发闷气也就好了,您还拦着我,我都觉得委屈。”
    刘小锅能言善辩,就是长得丑了点,因此大家看他多真诚的语气都觉得像是油嘴滑舌,刘二管家就是拉着不去,自己拎着棍子回家打,“你还有理了,二公子不满意,这话儿是你能说的吗?”
    “你平日不劝导,还跟着瞎胡闹,等着你爸爸回来了,我得跟你爸爸说了去,回头让他好好收拾你。”
    刘小锅就垂头丧气的,摸着一把眼泪。说了也是白说,擦了擦鼻涕,心想,你们这群人,几时去尝尝看二公子的脾气去,就知道在这里让他劝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的。二公子忒大的主意,老太太说话都是好好的答应了,扭头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依他看,都替着二公子觉得不合适,要是二十来岁娶了十七八岁的还可以接受,可是眼看着这一个刚出生的,一个都虚九岁了,等着二公子十七八岁了,难道还要等一个八九岁的毛丫头长大不成,岂不是笑话,没这样的理儿。
    心气儿不顺是应该的,但是碍于祖宗家法应下来也是应该的,到头来,不还是我刘小锅背锅,恨恨的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是上下五千年绝无仅有的忠仆,至于能超过哪一位大家争相传颂的忠仆,他读书少,也说不出来。
    第12章 话儿一处说
    二公子发脾气,这一位励志超越五千年历史的刘小锅,觉得是完全合情合理合分的,给他一个奶娃娃当未婚妻,他也不要。
    回去的时候蔫头耷脑,“要不,我陪您下场子吧。”
    二公子这武场画风完全就是不对路子,人家去练武场,都是较量的目的,有钱人家请来的陪练都是指导性质的,互相指点切磋,绝对不是泄愤的,更不是耍狠的。
    结果二公子年纪小,一时发狠往死里面拼命,什么招数都使出来,陪练因为他年纪小又是拿着主家的钱,当然不能尽全力去收拾他了。
    要么是陪练挨打,要么就是二公子吃点苦头,此种情况之下,陪练当然不干了,这钱不要了,另寻他家了。
    老太太这才知道儿子是这个套路,觉得儿子颇为不道义,违背武术宗旨,因此拎着人过来教训一顿。
    二公子悬着腕,这个年纪手腕那里已经不需要挂铁砂袋子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来是刚出了一身的热汗。
    只手里面拿着毛笔,比一般毛笔大约两倍有余,伏案躬身写字,写的虽然缭乱不堪但是却有章法,这人从小习得一手好字,大小启蒙的就是小篆,多难写习过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