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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大雄宝殿中,经幡招展,香烟缭绕,诸神佛宝相庄严,耳边传来诵经声阵阵。
    顾熙言伏跪在蒲团之上,朝上首的佛祖金身虔诚地行了三次跪拜大礼。
    “信女是重生之人,能得此轮回、再活一世已是佛祖庇佑,本不该贪婪再求。然而信女与侯爷再世为夫妻,难得拨云见雾,结发同心。求佛祖保佑侯爷诸事顺遂无虞、平平安安度过此劫,信女愿以后半生安宁来换……”
    那厢,红翡刚刚一脚跨进殿门,听了“愿以后半生安宁来换”之语,不禁眉心一跳,忙出声打断,“小姐,佛祖面前,断断不可胡言乱语!小姐且放宽心,这伽蓝寺最为灵验,想必佛祖也会为小姐的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保佑侯爷平安无事的!”
    说罢,红翡便去扶顾熙言起身。
    顾熙言望着上首肃穆的佛面,抿了抿红唇,呐呐道,“想来佛祖听了我的苦求,应当是会灵验的吧。”
    靛玉见顾熙言神色惶然,知道她忧心姑爷,心中不禁心疼自家小姐万分,笑着开口转了话头,“婢子刚去问过了,那小沙弥说法觉主持正在讲习经文,不便打扰,等主持讲完经自然会来大殿这边儿叫咱们。”
    顾熙言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扶着丫鬟的手往殿门外走去。
    主仆三人刚刚迈出大雄宝殿的殿门,那厢便有一小沙弥缓缓行来,见了三人,双手合十道,“法觉主持已在禅房等候,请女施主随小僧前来。”
    顾熙言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劳烦小师傅了。”
    ……
    伴着耳畔的朗朗疏钟,两人一前一后行出殿前院落,穿过一道朱漆木门,绕过半山的参天古树,又穿过一道半月门,复行数十步,行至一条窄窄的小道上。
    小道两旁树木葱茏,竹林掩映,偶有清脆鸟啼声传来。
    此处偏僻幽静,顾熙言见四下连个僧人也没有,不禁心中起疑,“小师傅,这条路和我上次去禅房的路,好像不大一样吧?”
    那小沙弥一路上面如止水,一言不发,闻言笑了笑道,“女施主有所不知,伽蓝寺占山而建,光是会稥客的禅房便有四十八所,故而这通往禅房之路,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顾熙言听了这话,心里的狐疑消下去了一半,笑了笑道,“小师傅说的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转过一道海棠门、一丛文殊兰,来到一所厢房之前。
    小沙弥立于门前,冲顾熙言双手合十道,“女施主,主持已经在里头等候了。”
    顾熙言亦回了一礼,方轻轻推开禅房的木门,举步走入屋内。
    禅房内的摆置颇为古朴简约,三间稍间并不设隔墙,而是以竹编的席子做帘子隔开。
    正堂里空无一人,嵌玉面的圆桌上摆着一尊博山炉,里头焚着一炉檀香,正往外散着袅袅青烟。
    左侧稍间里,一位白衣之人端坐在茶台之前,正理茶品茗,看上去颇为陶然。
    “法觉主持久等了。”顾熙言不疑有他,莲步轻移,上前挑了竹帘一看,不料正对上一张清风霁月的脸。
    那人生的目如朗星,如芷似兰,也正回望着她,眼神儿竟是一避也不避。
    ——乃是韩国公府的世子,韩烨。
    顾熙言回过神儿来,当即一惊,“韩世子怎会在此地?”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方才,那小沙弥的灰色僧袍之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双鞋子来,当时顾熙言略略看了眼,也并无深想,此时仔细想来,才恍然发觉——原来那小沙弥脚上穿的并不是寻常僧鞋,而是一双崭新而不沾纤尘的缎鞋!
    身处伽蓝寺中,不穿僧鞋已是犯了规诫,再加上昨日天下微雨,梵净山上泥泞未干,僧人们整日在珈蓝寺中来来回回,在梵净山上上上下下,试问,有谁的鞋子会如此崭新、不染纤尘?!
    顾熙言强忍着后背蔓延上的冷意,笑着侧身行了一礼,“想必是那小沙弥带错了路,妾身本是来见法觉主持的,不料竟是阴差阳错叨扰到了世子爷……还望世子爷勿怪,妾身这便告退。”
    美人儿说完这番话,便匆匆转身,几欲逃离此地,不料,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砰——”地一声,禅房的木门竟是从外面被人紧紧合上了。
    韩烨兀自饮茶,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嗅着茉莉香片的淡淡清甜,竟是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
    顾熙言平复了下心情,方转身看向一袭白衣的男人,声音里带了几分惊惧,“世子这是何意?”
    只见韩烨缓缓放下手中杯盏,唇边噙了一抹笑意,看向满脸慌乱却在强装镇定的女人,“就是明面儿上的意思。”
    顾熙言攥了攥双手,冷着脸道,“韩世子,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又何必叫人诓骗我到此地?”
    韩烨闻言,起身朝她缓缓行来,“你我确实无冤也无仇,不过……却是有一段未尽的前世姻缘。”
    “你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熙儿。”
    白衣男人风姿如朗月,面上笑意不变,口中说出的话却如雷声落地,重似千钧。
    顾熙言听了“前世姻缘”几字,当即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料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吞噬了所有神志,顾熙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禁廷。
    入夜,掌灯时分,禁廷各宫门皆已落锁,东西六宫隐隐有太监打更的梆子声传来,那声音尖利又绵长,徘徊在禁廷上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紫宸殿。
    尹贵妃一袭月白色宫装,端坐于铜镜之前,以手轻蘸了些唇脂,涂于红唇之上。
    瑞安公公上前道,“娘娘,都安排妥当了。”
    尹贵妃神色不变,淡淡开口,“皇上到了用药的时辰了,还不把汤药呈上来?”
    殿外的小祥子闻声,忙不迭地捧着朱漆木盘进了殿门,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儿,这会子宫门落锁,师傅(御前大太监德海)忙着收各宫各门的钥匙,特意嘱咐了奴才提醒娘娘一声,这汤药得趁热喝了才好。”
    尹贵妃亲自接过那碗汤药,摆了摆手道,“都退下去吧。”
    明黄的龙榻之上,尹贵妃轻轻倚靠在床榻一边儿,望着床榻上陷入沉睡的帝王静静看了半晌。
    她丹唇微启,饮下了一口汤药,复又俯了身子,将鲜妍欲滴的两片红唇覆在那苍白无血色的唇瓣上,把口中之药缓缓喂入龙口之中。
    一碗汤药喂尽,丹唇上的口脂已经掉了大半,成安帝仍是沉睡如初,那苍白的双唇之上却染上了一层奇异的丹红。
    尹贵妃自袖中拿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那抹丹红,她缓缓绽出一个笑来,笑着笑着,施了粉黛的面容上却有泪水急急地淌下来。
    殿门“嘎吱——”一声打开,脚步纷纷而来。
    太后快步行到榻前,扑在明黄色的龙被之上,道,“快宣太医进殿!”
    尹贵妃见状,拭了拭眼泪,神色凄凄然道,“皇上今日自从晌午用了膳睡下去,到现在都未曾醒过。臣妾看着不对,便叫人去请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姐前来。”
    一旁的皇后居高临下,冷冷看了尹贵妃一眼,道,“贵妃日日在御前侍奉汤药,若是皇上病情有什么大碍,只怕贵妃也难辞其咎。”
    尹贵妃苦笑道,“臣妾如今身似浮萍,皇上的福祉便是臣妾最大的福祉,臣妾又怎会做傻事呢?”
    一旁的贤妃、德妃、淑妃见两人这番唇枪舌剑、绵里藏针,只面面相觑,肃手立于病榻一旁,并不过多言语。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难看,当即斥道,“这里有本宫和太后守着,想来贵妃在御前伺候一天了,不如先行回宫休息吧。”
    尹贵妃盈盈一拜,“是,臣妾这便告退。”
    紫宸殿外。
    尹贵妃将手中帕子递与瑞安公公,望向一旁的禁卫军首领,淡淡道,“今晚,若无殿下亲谕,这紫宸殿中之人只许进,不许出,一个都不许放出来!”
    ……
    夜色如墨,凉风渐起。
    有马蹄声阵阵,渐行渐近,扬蹄高嘶于宫门之前。
    守门的禁军闻声,取了钥匙开门探问,不料宫门一开,两名禁军话未出口,望着宫门外一片乌压压的铁骑甲兵,竟是被这如虎的气势骇的噤了声,当场愣在了原地。
    宫门之外,有火把点点,火焰在黑夜里蔓延如流光,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见过四殿下!”一名禁军拱了手,壮着胆子冲马上之人高声询问,“如今宫门已落锁,不知殿下带着人马前来,意欲何为?”
    只见四皇子一身甲胄,面容肃然,闻言不禁冷笑,“本宫来做什么?罢,既是到了这禁廷宫门外,便也不怕告诉你……”
    只见四皇子李壁猛地伸手拔了腰间宝剑,直指在那名禁军喉间,利剑抵着他的下巴,冷冷道,“尔等前来——逼宫。”
    剑起剑落,一道血色喷溅于高空,复撒落于青石板甬道上。
    夜色凄凄,万籁俱寂。一行铁骑无声无息地涌入禁廷。
    暴雨前的时刻,总是分外宁静无波澜。今夜,仿佛和平日的夜晚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作者有话要说:1官宣男二,韩世子~
    2韩烨是重生之人,评论区好像有猜对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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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逼宫
    成安二十三年,夏初。
    自冬去春来,皇帝缠绵病榻,太医院久治不愈,渐成沉疴。春末夏初,皇帝足不出紫宸殿,每日沉沉而眠,一应政令皆由东宫决断。
    禁廷之中,渐生流言,曰:“皇帝垂危,欲拟诏传位于东宫储君,自封太上皇”。
    昨夜,月上中天时分,凉风渐起,飞沙走石,四皇子李壁携心腹,率金戈铁马潜入禁廷,意欲逼宫。
    太子李琮应势而起,率重兵前来。平阳侯、淮南王、定国公闻风吹草动,亦早有布局。
    一夜之间,禁廷大内的方寸之地,两军人马无声对峙。成安帝、太后、皇后与后宫三妃被四皇子困紫宸殿,以要挟太后母家、三妃家眷。
    刀光剑影之间,可成万古功名,亦可成千秋骂名。
    韩烨用兵诡谲,早已疏通禁廷禁军,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一众人落网。可太子麾下众人也并非吃素的,定国公并羽林卫总领埋伏于禁廷外围,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四皇子麾下折损严重,连夜仓皇出京,逃往淮南地界。第二日,淮南、江南、河东、河北四路纷纷举旗策反,效忠四皇子麾下。
    东宫太子李琮连夜下急诏,派兵往河东、河北两路镇压乱局,派兵前往淮南就、江南一带捉拿乱臣贼子。
    东宫令下,旌旗蔽空,大军压境,万马齐鸣。
    该来的,终究来了。
    ……
    隐翠峰上,盘山云雾缭绕,入眼无尽苍翠,让人颇有“身在此山中,云山不知处”之感。
    禅房之中,元宁长公主身着一袭石青色僧袍,手里正捻着串白檀香的珠子,正望向下首一身锦袍的年轻男子。
    萧让掀了袍子,行了一个大礼,“不孝儿子来给母亲殿下请安。”
    元宁长公主轻轻抬了抬手,“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