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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小年夜那场恶战,多少人家失去了儿子和丈夫,但是奉终里的棺材铺和做白事生意的都赚了大钱,棺材还没有上油漆就卖出去了,你能说棺材铺老板的笑着数钱是错吗?”
    王悦口才了得,一下子把清河纷乱的思绪捋得一清二楚。
    这正是清河刚才考虑的问题。
    荀灌被王悦绕进去了,托腮喃喃自语,“是啊,都没有错,但他们偏偏是矛盾的。”
    荀灌问道:“王悦,你鬼主意最多,阴险狡诈,你说该怎么办?”
    王悦在桌子上写了个“无”字,“无解,没有办法,红尘人世间就是各种矛盾组成的,佛法上说众生皆苦,就是这个意思。”
    荀灌叹道:“说的也是,难怪那么多人想要成仙,就是为了逃脱人世间的两难选择。”
    王悦看得通透,“这个未必,只要有利益就有矛盾,仙界也不能免俗。”
    荀灌一拍脑袋,“不想了,好烦啊,还是练武比较单纯,目的就是打败对方,多简单。”
    荀灌想得开,说不想就不想,但是清河就很难走出来,毕竟郗鉴叔父全家之死,和她有着间接的关系。
    王悦一句无解,并不能解开她的心结。
    见清河兴致不高,王悦和荀灌早早把她送回宫休息。
    回家路上,荀灌向王悦邀战,“好久没打架了,在祠堂里天天抄家规,我们比试一下,给我松松骨。”
    王悦表示拒绝,“不和你打了,我要回家和母亲商议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荀灌:“何事?”
    王悦:“三天后,族里会派人强行将我们送到建业,离开洛阳。”
    荀灌说道:“这个好说,我假装山贼,把你们抢走。”
    王悦道:“护送我们的是驸马王敦。”
    王敦倔强的名声全程皆知,和抠门的王戎一样享誉京城,荀灌一听,立刻抱拳,“告辞,咱们有缘再见。”
    连荀灌都觉得王悦母子肯定要走了。
    未央宫,清河回来太早了,早到羊献容担心女儿是不是有病。平日她都玩到下半夜,而且一般都睡在王悦家里。
    清河摇头,“我没有生病。”
    羊献容低声问:“是不是癸水提前来了?”这时候的确不方便。
    提醒了过几天又要经历的不适,清河愁死了,“比这个还烦。”
    羊献容问,“出什么事了?”
    清河不能告诉母亲中领军郗鉴校尉的刺杀往事,只得说道:“王敦三天后要带纪丘子夫人和王悦去建业。”
    果然,羊献容一惊,“不行,今年不行。”你和王悦的婚事还没定呢。
    清河叹道:“王敦和纪丘子王导的做法并没有错,他们是为了保护家人。我们没有阻止他们的理由。何况,我们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羊献容拉住清河的手,“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如此奇怪?你不想曹夫人?不想王悦吗?”
    清河很困惑,“我当然会想他们——现在他们还没启程,我就已经想他们了,可是,这个世界又不
    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我需要他们,他们就必须留下?他们也有家人。”
    清河洗洗睡了,羊献容独自伤神,心想:清河,其实他们才是你的家人啊!
    可是,偷龙转凤,错位人生,一切都变了。
    清河装睡,等母后走了,她睁开眼睛,反复琢磨着王悦的问题,越发觉得无解,是个死循环。
    这样看来,最最接近正确的答案,却是那句看似最冷酷的话: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在床上翻滚到半夜,还是无法入睡,最后一天过年了,上元节本就是不眠之夜,彻夜狂欢,没有宵禁,清河在皇宫里都能听到宫外洛阳城二百二十个里坊传来断断续续的烟花爆竹之声。
    她干脆起床,披着大钟在未央宫游荡,也是巧了,正好遇到带兵巡逻的中领军校尉郗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郗鉴见到公主,立刻让出道路行礼,“天寒地冻的,路面多有结冰,公主要小心。”
    清河寒暄道:“今晚郗校尉当值啊。”
    郗鉴说道:“原本今晚是其他人,只是他们要回家过节,和家人团聚,我反正一个人,就和他们换了班。”
    郗鉴本就是孤儿,叔父一家被司马冏所杀后,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人过节团圆,他过节还是一个人,更显凄凉,干脆给人替班,用工作打发寂寞。
    清河心生愧疚,自掏腰包要厨房给今晚皇宫值夜的所有人添了一份热腾腾的羊肉汤水引饼(面条),雪白的水引饼上头堆着一块块切好的羊肉,多得堆成了小山。
    清河最后是搂着从王悦浴桶里顺(偷)来的搓澡巾入睡的。
    次日,长沙王找她商量释放金墉城司马冏三个儿子的事情,清河说道:“一切都交给十二皇叔做主便是。”
    长沙王刚刚上台,正是建立威信的时候,皇室要表示对长沙王的绝对信任。长沙王说一,清河不会说二。
    长沙王道:“这那成呢,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涉及重要大事,还是需要皇室点头同意,我不敢自专。”
    清河心道,父亲精神不好,哪怕当个吉祥物点头摇头也越发困难,母后又要避讳叔嫂之别,还要避免让人觉得后宫干政,她这个公主少不得要帮助父皇履行一下皇室的职责,当长沙王的应声虫,免得累坏了父皇。
    清河就这样白天去白痴皇帝的紫光殿,阅读从大司马府里出来的各种公文,学着父亲的字迹,写“知道了”三个字。
    明明只是走形式而已,但这形式不走又不行。
    从早到晚,时间过得飞快,清河手都酸了,才勉强看完,门下省的嵇侍中又报来一堆放在案几上。
    “还有啊!”清河绝望了。
    嵇侍中说道:“公主累了,明日再看一样的。”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清河强打精神,叹道:“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却不得不做,做起来还那么累,为什么还要做?”
    若说毫无意义,没有谁比嵇侍中更有发言权——几十年如一日的教育一个智力只有七岁的白痴皇帝,从太子时期就开始教,孜孜不倦,从不厌烦,甚至还教过白痴皇帝的淘气女儿清河。
    反正清河从未见过嵇侍中有动怒或者不耐烦的时候。
    听到清河的抱怨,嵇侍中笑道:“世上大部分官员的差事就是如此,没什么意义,又不得不做。得自己慢慢找出点意义来,自得其乐。”
    听说都这样,清河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继续看。
    嵇侍中道:“公主很懂得随遇而安。”
    清河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意思是说,她是学嵇侍中的随遇而安,与现实和解。
    且说清河为父皇分担责任,永康里,曹淑和王悦母子两个商量了一天,觉得还是先逃出去,躲一躲,等待有转机时再现身,反正不能和王敦硬杠。
    黎明时分,城门和里坊的大门开了,正是最冷的时候。
    王悦和曹淑给王敦留了一封书信,偷偷从后门溜走。
    刚走到里坊的南门,就听后面有马蹄声,王敦骑着快马赶过来了。
    “早啊。”王敦冷着脸,“一大清早堂嫂和大侄子要去何处?”
    王悦镇定自若,谎话开口就来,“哦,和母亲出去走走,去洛水看岸边的梅花。”
    曹淑忙道:“驸马也去吗?真是巧啊。”
    “不是巧合,就是故意的。”王敦说道:“我这两晚都住在你们隔壁王戎家里,就是为了监视两位,怕两位不守信用,我不想辜负堂兄的托付。”
    王悦不敢相信,“县侯居然留宿驸马?”这不可能,王戎两口子抠的很,才不会招待族人。
    王敦道:“县侯本不答应,全靠我花钱,住一晚上一吊钱。还自带被褥和灯油。”
    第57章 噩耗
    王戎能干得出这种事情,当年曹淑和王导结婚,王戎这个邻居兼长辈上门喝喜酒,以一件衣服为随礼,结果第二天又去找这对新人,把衣服给要回去了。
    当时还是新娘子的曹淑以为王戎宿醉未醒,是上门发酒疯,不过王导对邻居老王太了解了,毫无惊讶之意,赶紧把衣服找出来双手奉还。
    现在曹淑的儿子都当过官了,对王戎所作所为不再像新婚时的惊讶,道:“一晚上至少得烧掉半条灯芯,王戎不收你灯芯的钱就不错了。驸马对我们母子就这么不放心吗?”
    居然都开始跟踪踩点了。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王敦有着牛一般的倔强脾气,连面子都懒得装,“是的,我不相信你们母子的信誉。必须跟着,你们去洛水边上赏桃花,我要一起去。”
    就这样,王敦跟像一张狗皮膏药跟着曹淑王悦母子。
    宫里头,羊献容也对这对母子发愁。幸好现在清河算是辅政公主了,有些权力,她就走了清河的“门路”,要给王敦弄个远远的差事,把他打发走。
    清河不抱希望,“母后,王敦的脾气,别说安排他一个远差了,就是要他当大司马,他也未必肯去。”
    羊献容愁眉不展,“你就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清河一查,扬州刺史还有空缺,自从去年司马冏杀了扬州刺史郗隆全家,这个官位一直没有人顶上。
    清河去和长沙王司马乂商议扬州刺史的安排,长沙王没有问原因,直接点头答应。
    搞得清河都不好意思了,“这个官员任免是我的一己之私,并非为了大晋。”
    清河如此坦白,长沙王也说了大实话:“驸马王敦的出身和才能都配当扬州刺史,而且扬州在南方,无关紧要。若是中原的位置,就不是我们能够随意安排的了。”
    一纸任免当天下午就到达了永康里里驸马府,王敦拿到任免书,往火盆里一扔,“我最近身体抱恙,不去了。”
    居然当场拒绝!谁的面子都不给!
    果然是洛阳第一倔的王敦。名不虚传。
    什么法子都想尽了,王敦油盐不进,很快到了第三天,曹淑和王悦必须离开洛阳。
    清河荀灌一大早来送行,送到了洛阳城门口,还继续拍马依依不舍的跟着,曹淑心里难受,拨开马车车帘,“回去吧,我会时常给公主写信。”
    王悦是骑着马的,和清河并辔而行,低声道:“驸马把我们送到建业,他还是要走的,到时候我会想法子回到洛阳。”
    反正逃不过王敦的手掌心了,干脆等他走了再说。
    清河当然舍不得王悦,他的搓澡巾还藏在她的怀里,紧紧的捂着呢。
    清河说道:“听表舅(孙会)说,建业是个好地方,比洛阳舒服。洛阳还有中原乃是非之地,这两年的争斗我都倦了,似乎永无休止,父皇的身体也不好,我想着等长沙王封了皇太弟,我父皇退位让贤,我就带着父皇母后,还有我姐姐一起南渡去建业,远离洛阳,远离中原,远离争斗。”
    清河努力绽放笑容,“到时候,我们全家南渡,去建业投靠你们,就留在江南不走了。你和曹夫人在建业先准备着,可好?”
    这是清河最近的幻想,她真的厌倦了。虽然每一次的斗争她都险胜,可是一想到郗鉴全家之死、世上不同立场人们的挣扎,她就觉得这些胜利背后的满是无辜之人的血腥,并没有什么成就感,有的只是负重前行。
    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摆脱就好了,清河天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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