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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且由她嚣张去罢。
    枫栎渐渐明白过来,顺着她的话点头,若有所思道:“怡嫔娘娘说,她要用那块山茶花布料做舞裳,留到皇上生辰之日穿。娘娘,您不能这样干等着皇上的恩宠,也得和怡嫔娘娘学习,想办法去争取皇上的宠爱。”
    林桑青把柳哨抵在唇下,惊讶抬头,“我又没疯,干什么趟这趟浑水,皇上不宠幸我正好,老死宫中也不愧为一条出路。”
    枫栎不解道:“娘娘既然无心争宠,又为何要进宫?”
    “为了……”顿一顿,她璀然笑道:“为了某些无法抗拒之力,说出来你会吓一跳的。”
    她吹响柳哨,清脆的哨声盘旋在柳树林子中,惊飞几只肥硕的老鸟。
    林桑青一直觉得,枫栎浑身充斥着温婉气度,不像宫女,倒像个家门没落的大小姐。然,不知是她感觉错了还是怎么的,方才枫栎让她争宠时,身上的温婉气度竟荡然无存。
    应当是错觉吧。
    半个时辰后,有几道人影匆匆穿梭在稀疏的柳树林中,神情焦急,似在寻找什么人。彼时林桑青早已离去,稀疏柳林寂寥无声,压根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终于,那几道匆匆人影在最粗壮的那棵柳树旁停下,为首的公公手拿拂尘,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庆幸道:“我的皇上啊,喝药的时辰到了,您又自个儿出来溜达,若是让魏先生知道,又该责备奴才不尽职。”
    树后,一道清瘦人影临风而立,苍白面容上不见丝毫表情。手拿拂尘的公公再靠他近些,陪笑道:“哎,皇上,您想什么呢?”
    风吹开额前的碎发,露出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箫白泽咳嗽两声,面无波澜道:“白瑞,你说,这宫里谁最聪明?”
    拿拂尘的公公呲牙笑道:“嘿嘿,奴才蠢笨,眼睛也拙,单知道皇上您聪慧,其他人,倒真没看出来。”
    无声笑笑,箫白泽抬目望向流云浮走的天空,良久,低低叹息一声。
    也不知叹的什么气。
    第二日晨光熹微,聒噪的麻雀在窗外打架,搅得人睡不下去。林桑青捂着肚子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晕晕乎乎道:“枫栎,我肚子疼,不晓得是不是昨夜那碗凉水在作妖,你帮我灌个汤婆子来吧,我暖暖肚子。”
    等了会儿,不见枫栎回话,她睁开眯在一起的眼睛,迎着晨光看向床边。
    枫栎她是没看到,甚至繁光宫中所有的宫女都不在,只看到个长相妖气的男子,他挺直脊背站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指头上挑了一方看上去很眼熟的丝帕,不是当今圣上,还能是谁?
    见她睁开眼,箫白泽晃晃指头上的丝帕,询问她道:“你的手帕?”
    妖娆杜鹃花盛放在月牙色的手帕上,似重病之人呕出的殷红血点。“不、不是我的。”神识陡然清醒,她下意识不承认,顺便不动声色地把衣领往上拽拽,“我最讨厌杜鹃花,怎么可能用带有杜鹃花的手帕呢,你去别宫问问,兴许是旁的妃嫔掉的。”端得无比无辜,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箫白泽点点头,将手帕放在鼻子底下轻嗅,若有所思道:“一股橘子味。”
    ……
    啊,近来只有她吃的橘子最多,每每橘子汁沾到嘴巴上,她都是用这方绣杜鹃花的手帕来擦拭的。向皇上撒谎是重罪,林桑青坦然承认了,“好吧,这似乎,应该,大概是我的手帕。”
    随手丢还给她,箫白泽在床边的软椅上坐下,漫不经心道:“朕在竹林凉亭的地上捡到的,昨儿个本想送还给它的主人,奈何事务缠身,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
    林桑青尴尬笑笑,打着哈哈道:“啊,那个,哈哈哈,兴许是前几日无意中落在那儿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方手帕了。”
    深深瞥她一眼,箫白泽径直道:“那碗药是你喂我喝下的吧,你偷听我和魏先生说话了?”
    尴尬的笑凝固在脸上,林桑青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事,喂他喝药倒也罢了,可他是怎么知道她偷听他们说话的?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既然他这样问,便说明心中已有定夺,她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何况他猜的都对。干脆破罐子破摔,语气坚硬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林桑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户部侍郎一家与此事无关,你莫因为我而牵连到他们身上,若要处罚,只处罚我一人便行。”
    死了正好,反正她对活下去的兴趣不大,之所以苟活至今,左不过是不想连累无辜。皇上若赐死她,那才叫皆大欢喜,她就成了奉旨自杀了,不会给侍郎君惹下麻烦。
    苍白的面容上浮上一抹轻笑,箫白泽低眉道:“你倒挺会为家里人着想。”不知是夸奖,还是揶揄。
    林桑青心底发虚——哪里哪里,她向来是个自私之人,这次之所以良心发现,说出这些话,左不过因为她并不是户部侍郎的女儿。钻进人家的驱壳,夺了人家的身份,若再害死人家的爹娘,那她同戏里那些十恶不赦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知箫白泽会如何给她定罪,但罪名出来之前,她有一个疑问,不问不行,“你……您,您生了什么病,听上去还挺重的,怎么我从来没听别人说起过?”
    “胎里带的弱症。”箫白泽淡淡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你是除魏先生外,唯一知道朕实际病情的人,希望你的嘴巴足够严实,若此事传扬出去,朕会杀你全家。”
    “杀你全家”这句话很血腥,可他竟用拉家常一般的语气说出来了,林桑青开始相信外界的传言,箫白泽这人,真有可能翻脸比翻书还快。
    把被褥往身上堆堆,她打了个冷战。
    “你前天夜里做了什么?”箫白泽抬眸看她,眼底精光毕现,“或者说,喂朕吃了什么?”
    林桑青想了想,她前天夜里什么都没做,也没喂他吃什么,除了那碗药。“看到你一副要死的样子,我躲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胆子做什么。只是把药喂给你,喝到一滴都没剩下后,我转身跑了。就这样。”
    她回答得自然,箫白泽没看出什么,沉吟稍许,面色平静道:“哦。”
    理理乱糟糟的头发,林桑青笑得做作,“臣妾今儿个起晚了,其实往常并不是这个时辰起身的,皇上您……莫不是等了很久?”
    箫白泽从容起身,“嗯。是的。”
    “啊。”她抬起头,夸张道:“竟让皇上等待良久,臣妾好受宠若惊哦。”
    箫白泽离去的脚步踉跄两下。
    第11章 短小精悍
    一炷香后,太阳往上爬了半杆子,林桑青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坐在掉漆的桌子前用早膳了。
    她今儿个没打算出门,是以穿得十分简单,乱糟糟的头发梳顺了,用根镀金的簪子别住,连披帛都没配,只着身暗红色的宫装,脚蹬舒适的平底鞋子,端的是素面朝天。
    枫栎端来盆杂粮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一壁盛粥,一壁缓缓道:“娘娘,皇上有半个月未踏足后宫了,他连淑妃娘娘那里都没去,直接来了咱们繁光宫,您不晓得外头那些嫔妃娘娘有多眼红。”盛碗粥给林桑青,继续道:“您方才应该想法子留皇上一留,让他在繁光宫用早膳的,这样才可见皇上重视您。”
    掰块饼子泡在粥里,林桑青皱眉道:“可别折磨我了,他在这儿用膳,我处处都得守着规矩,饼子不能泡、喝汤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就连小菜也得等他夹完后我才可以夹。还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自由,无拘无束的,多好。”
    叠手站在桌子旁边,枫栎无奈笑道:“可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娘娘,您得学会适应。”
    “哧溜”吸一口杂粮粥,林桑青把这句话当做耳旁风来听,咬口饼子,她问枫栎,“对了,早上皇上等了我多久?”
    “回娘娘,皇上刚到繁光宫您便醒了,不曾等待许久。”枫栎恭敬道。
    “啊?”林桑青惊讶道:“他刚到我就醒了?没等很久吗?”
    “是的娘娘。”
    愤愤不平地咽下饼子,林桑青咬牙切齿道:“小人。”
    她便说嘛,当今圣上看上去压根不像会耐着性子等人的主儿,何况,她并不是他心尖尖的宠妃,他没必要耐着性子等她。
    听到她骂皇帝小人,枫栎忙谨慎地扫一眼四周,将指头抵在嘴唇下,疾声唤她,“娘娘!”
    林桑青立马反应过来,咬口饼子,咳嗽道:“咳咳咳,我说自己呢,说自己呢。”拿饼子的那只手上伤痕犹在,梨奈昨天才帮她上过药,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了。她骤然想起,箫白泽问她可否喂他吃过什么东西时,她忘了告诉他,她那根流血的指头曾不经意间插入药中,也就是说,她喂他喝了她的血。
    不过,幸好没说,箫白泽这人不好琢磨,万一他有洁癖,晓得她喂他喝人血,肯定会生气的。
    天子一怒,四海皆震,不说也是一桩好事。
    她在宫中闲坐了一整日,不会刺绣,又没甚可打趣的玩物,只能拿玉轮滚着玩儿。想到有可能这样孤独终老,寂寥度过此生,心下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很想去死,但还没到必须去死的地步,只能想着活一日算一日吧,未来是怎样的,她无心去幻想。
    夜幕在悄无声息中降临,她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天幕西边,起身伸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睡下。
    随侍在殿门边的宫女八成以为她还坐在窗边,压低声音,窃窃议论道:“你们听说了吗,皇上晌午赏了淑妃娘娘一件锦绣孔雀袍,据说可好看了,穿上真如孔雀仙子临凡。淑妃娘娘命真好,爹是当朝丞相,太后又是亲姑姑,皇上也这样宠爱她……哎,”她捅捅身边的宫女,“你说皇上会不会封她做皇后啊?”
    “当然有可能。”另一位宫女把声音压得极低,简直同蚊子哼哼差不多,低低道:“我看咱们娘娘是没指望了,她整日只晓得发呆,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咱们皇上本就是冷情的人儿,对每位娘娘都若即若离,似宠似不宠,她若不想想办法,在皇上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只怕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前一个操心道:“但皇上对咱们娘娘似乎有点儿意思,只看娘娘懂不懂把握机会,顺流而上。”
    后一个摇摇头,“我看,悬。”
    准备出来唤人打水的林桑青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她正犹豫着还该不该唤她们去打水,门边突然传来梨奈故作凶狠的声音,“活都干完了吗,在这儿嚼什么舌根子,小心娘娘听到了,罚你们俸禄,打你们板子。”
    梨奈有张娃娃脸,看上去年纪比实际要小,她发火的时候并不吓人,但由于她是林桑青的陪嫁丫头,繁光宫的宫女难免要畏惧她几分。闲聊的宫女慌张恳求她,“梨奈姐姐……我们,我们错了,求你别将此事告诉昭仪娘娘,我们保证下次再也不乱嚼舌根了!”
    梨奈不依不饶,“不行,我偏要告诉娘娘,非得让你们长长记性不成!”
    恳求之声此起彼伏,林桑青等了会儿,待宫女们的恳求声弱下来,才越过屏风,笑语吟吟地招手唤梨奈,“梨奈梨奈,你动什么气呀,我想装着没听到都不行。”
    闲聊的宫女们更慌张了。
    梨奈气哼哼走近她,掐着腰道:“娘娘,她们太不像话了,居然在背地里说您没有上进心。”
    林桑青心想,她们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有上进心,纯属混吃等死之辈。
    但,虽然宫女们说的是实话,她还是晾了她们一会儿,等到她们怕得快要哭出来,才深深笑道:“下去吧,各忙各的,今晚无需来前殿伺候本宫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晓得她缘何这么轻易放过她们,踟蹰稍许,纷纷跪安退去了。
    梨奈搀扶着她的胳膊往内殿走,脸上写满不悦,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小姐,临入宫前夫人交代过您,待奴才不能太坏,也不能太好,得恩威并施才能震住她们。您方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声她们训斥一番,让她们心里留下惧怕的影子,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饶恕过去。”
    越过屏风,走到装饰简陋的内室,林桑青轻笑道:“她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左不过在替我琢磨出路,得饶人处且饶人,下次她们若再这样,我定然会训斥的。”
    人活一世,总有不明智的时候,这次她先不惩罚她们,下次再看乱嚼舌根的都有谁,便能分出谁孺子可教、谁烂泥扶不上墙了。
    “算了算了,不与她们计较。”梨奈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替她拔下头上的镀金簪子,面带笑容道:“对了小姐,过两日老爷和夫人便要入宫来看您了,届时公子也会从塞北返回城中,您可想好赏赐他们什么东西了吗?”
    林桑青在出神想别的事情,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口上敷衍道:“啊。”渐渐回过神,她猛地从板凳上弹起来,“啊!”
    什么情况,怎、怎么侍郎君一家突然要进宫来看她?
    梨奈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小姐,奴婢前几日说过这件事,您没有听到吗?”拿起梨木梳子,轻手轻脚地替她梳顺头发,憧憬道:“中秋节眼看着要来了,作为后宫妃嫔,每年中秋及元旦可以同家人相聚。您刚进宫,老爷和夫人放心不下,定要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届时公子也会进宫。我有半年没见过公子了呢。”
    晚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林桑青缓缓坐回板凳上,整个人呆呆的。
    那么……见到侍郎君一家时,她要不要告诉他们,她并不是真的林桑青?
    无人会相信的吧,他们只会以为她被宫廷的压力逼疯了,胡说些混话,绝不可能相信世间真有借尸还魂之事。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只以为借尸还魂是折子戏里的荒唐事。
    她若贸然说出类似于她不是林桑青的话,侍郎君一家人定会忧心忡忡,逐渐开始担忧她的身心健康。这堵宫墙太过厚重,再忧心、再焦急,他们也不能时时来探望她,只会没来由的增添负担。
    罢了,林桑青婉转叹气,暂时还是不提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的是短小,但是一点儿都不精悍hhhh
    第12章 中秋相会
    日子过得飞快,中秋佳节转眼来到,这一年已过去了大半,天气渐渐变冷,大雁也开始往南迁徙。
    按照规矩,嫔妃与家人只能在上午相会,过了时辰,便只能再等来年了。
    前朝与后宫向来纠缠不清,哪位宫妃的父亲在前朝得势,到了中秋家人相见这日,皇帝便会召见那位宫妃一家,卸下皇帝的身份,以女婿的名义陪他们闲话片刻。
    宫里人都以此为荣。
    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往年,皇上只会召见淑妃和她的家人,但今年,在召见完淑妃和她的家人后,皇上又召见了怡嫔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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