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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她咽了咽口水,先忙着撇清嫌疑,“我……我没偷听。”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说错了,又没有人问她在干什么,她这样说,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连忙重新寻了套说辞,“咳,她们姨甥俩久别重逢,我若从门前经过,定会搅了人家说体己话的兴致。所以,我不得已在花丛中暂避,等她们把话说完才出来。”猛地捂住右腿,露出痛苦的表情,龇牙咧嘴道:“啊哟,蔷薇花枝上有刺儿,定是扎到我了,梨奈,梨奈,”她唤怔怔发愣的梨奈,“快扶我一把,我得回宫看看。”
    梨奈识趣地起身搀扶她,“娘娘,您可小心些,我这就扶您回宫。”
    她一瘸一拐地往宫门所在的方向走去,箫白泽面无波澜地看着她,须臾,突然似笑非笑道:“你倒挺会为他人着想。”
    她回过头,讪笑道:“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姐妹,互相体谅是应当的。”右腿往下一沉,她“嘶”地抽口冷气,拧着眉毛道:“哎呀,腿疼得越来越厉害了,还请皇上恕臣妾无礼之罪,臣妾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箫白泽有所反应,捂住右腿,扯着梨奈的衣裳袖子前行。
    第14章 中秋宴饮
    待她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华服微动,箫白泽抬步往启明殿所在的方向走。面上露出沉吟之色,他问跟在身边的魏虞,“你觉得,她是天性使然,还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让朕觉得她与旁人不同,继而博取关注?”
    魏虞摇头轻笑,“要装也该装好的一面,像怡嫔那样,拿全身的似水柔情来勾引你,怎会这样、这样……”想了想,迟疑道:“粗鄙?”
    内心有所思量,抬步跨过一道石阶,箫白泽不悦道:“林岳教女无方,分明是自小长在深深庭院中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却像村头巷陌中的野丫头,真是被宠得不像样。”
    “野丫头?你这个形容好,甚是贴切。”跟着他跨过石阶,魏虞展眉道:“不过,此前我并未听闻林岳有多么宠女儿,可能他也觉得如此宠女儿不像话,若被柳尚书等人抓住把柄,届时又是一道上奏的折子,要他革职的理由又多一条。”
    一缕碎发从鬓角跑出,箫白泽懒得抬手拨弄它,随它挡住视线,若有所思道:“对林岳而言,最近可是多事之秋。”
    魏虞但笑不语,朝繁光宫所在的方位努努嘴,问他,“你准备何时宠幸她?”
    立足,箫白泽以眼神责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颓唐破败的繁光宫内寂寥无声,林桑青坐在半开的窗子下,拖着腮看庭中那株盛放的桂花树。
    今年的桂花开得晚,香气也不浓重,细密紧实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像凛冬中抱团取暖的穷苦人。
    若非要在百花间择出个喜欢的,林桑青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桂花。桂花多好,不娇气,好养活,关键是用处多,能看、能闻、还能做糕点吃、酿酒喝。像她一样平易近人。
    自打在宫门前听了娘和杨妃的谈话,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劲。她原以为,人死如灯灭,娘不会再说她的坏话了,兴许还会自责,觉得是自个儿逼死了她。却不曾想,娘的性子一点儿没变,仍旧厌恶她入骨,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估计还会跳到她的坟头上踩两脚。
    梨奈端着盘子靠近她,温声细语道:“小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这是公子从塞北带来的甜杏仁,酥脆香甜,你无事时吃着玩儿。”
    她眨眨眼睛,目光呆滞道:“无碍,只是秋色渐深,难免要伤悲感秋一番。”直起腰,她接过梨奈手中的盘子,高高抛起一颗甜杏仁,用嘴接回来,“你去为我挑衣裳吧,晚上还有场家宴,得穿得正式点。”
    伸手偷一颗杏仁,梨奈干脆道:“好的小姐。”
    入夜,星光灿烂,皇上特意在保和殿设了中秋家宴,宫中所有妃嫔,遑论受不受宠,都要去参加。
    既然是家宴,按理说王爷王妃、世子郡主什么的都应该出席,但当今圣上乃是光杆出身,早已没有双亲,甚至连一位有关联的亲戚都没有。
    就连如今的东宫太后,也只是他的义母。
    是以,放眼整个乾朝,寻不出一位与皇上有关的皇亲国戚,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处处遍布着东宫太后的亲戚。
    可以这样说,乾朝是东宫太后的乾朝。
    东宫太后可是个传奇人物,她历经三朝,经久不衰,做了两回皇后,一回太后。
    最开始,她原是周朝的皇后,家门显赫,掌权中宫,风光一时。奈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某一日,周朝的君王东游,返回宫时,竟带回来一个民间女子。那位女子长得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世间所有男子见了她,魂儿估计都会被勾走。周朝君王也不例外,他力排众议,封那位民间来的女子为皇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对她万般宠爱,已然到了专宠的境地。
    从此,君王宠爱不再,彼时还是皇后的东宫太后坐了十几年冷板凳,庆幸的是,协理六宫之权一直在她手上,虽无宠爱,但她有权利作伴。
    后来,北界叛臣呼延瞬突率大军压境,周朝君王为免百姓受战火侵扰,选择了不战而降,他带着最宠爱的皇贵妃,以及皇贵妃所生的长公主,从周朝城门上一跃而下,将自己摔成了一块肉饼子。
    周朝君王死去的那日,坊间有小道消息流传开来,说呼延瞬之所以兴兵造反,并不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造福周朝——周朝君主顶多专宠一人,对待百姓还是极好的,并未犯下荒淫无道之罪,作甚需要他一个北界蛮夷来造福。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夺取皇贵妃。
    自古以来,绝色美人便是各方英雄豪杰争夺的热门对象,好像只有美人与天下齐齐到手,他们的人生才会完整似的。
    皇贵妃从城门楼上跳下去,一并也摔成了肉饼子,世人偷偷谈笑,道他白跑一趟,只抱得了江山,美人儿他是抱不着了。
    那几年宫外传言不断,平民百姓私底下偷偷议论,说呼延瞬八成是皇后引进来的,不若他怎能轻而易举击败驻守在城外的士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平阳城中呢?要知道,驻守在平阳城外的将士可都是皇后的族人。
    百姓们还说,女人的妒火一旦燃烧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皇后八成是嫉妒皇上专宠皇贵妃,妒火一时烧心,是以引了外族人进城造反。
    反正,不知是畏惧皇后手中的权势,还是有旁的什么勾当,呼延瞬登基之后,仍尊她为皇后。传言更加甚嚣尘上,渐渐传得有模有样,直到新皇震怒,当众斩了百十来个人之后,传言才逐渐平息。
    再后来,呼延瞬也重蹈周朝之皇的覆辙,专宠周皇的妹子靖尧公主,日日不早朝,夜夜唱笙歌,搞得民不聊生,幸好,他没坐几年皇位就一命呜呼了。
    这片土地似乎被人下了咒,所有的皇帝都逃不开“专宠”这个词,周皇如此,呼延瞬也如此。
    奇怪的是,两代君王留下的子嗣均尽数凋零,连个公主都没剩下,皇位后继无人,朝野也动荡不安。皇后认了彼时默默无闻的萧白泽做义子,一步一步,将他扶植到了皇帝之位。
    据传言,当今皇上是个孤儿,早年间还当过叫花子。
    孤儿倒也罢了,乱世动荡,无父无母很正常,但小小叫花子怎能担帝王之才,皇后再不靠谱,也不会认叫花子做义子,是以,虽则有这条传言在,世人却并不相信。
    他们都说,箫白泽其实是皇后与宫外野男人的私生子,左不过趁着朝野震荡的机会把他重新认了回来,并扶植他登上帝位,改国号为“乾”。
    从默默无闻的孤儿变为大乾朝的皇帝,箫白泽该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人,只是,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几多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保和殿是宫中设宴之所,一般只在大节庆时才开放,平日里都紧锁着。
    林桑青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宴席还未开始,她便携着梨奈到了保和殿,年纪尚小的太监带领她们落座,神情恭敬道:“昭仪娘娘,您的位置在这儿,请落座,注意脚底下,别磕着绊着了。”
    她如常道谢,“好的,多谢你。”
    妃子们都不会说谢谢,乍然听到这个词,小太监惊得吐舌头。
    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妃嫔们才陆陆续续到齐,殿内回荡着莺转燕啼之声,香风扑鼻而来。林桑青略微看了看,淑妃的位置最靠近皇上,其次是杨妃。她坐在皇上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往下去还有,都是给位分比她低微的妃子坐的。
    她很是不屑——吃顿饭罢了,还要搞这么多事情,大家随便坐在一起,一边讲些趣事一边乐乐呵呵吃饭多好。
    皇上和太后最后才出来,算是压轴出场,殿内登时安静无声,所有女人的目光都放在箫白泽身上。他便是这大殿中最亮的一盏灯烛。
    主角到了,宴会才能正式开始。
    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稳,宴及一半,箫白泽突然毫无征兆的宣布道:“怡嫔伺候朕殷勤,性子也温婉和顺,趁着今日中秋佳节,不如再抬一抬她的位分,晋为昭仪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的气氛登时变得怪异起来,淑妃低下头去,用筷子戳碟子里的排骨,锁骨突出,似在竭力忍着怒气;杨妃无动于衷,只以一抹恬淡的微笑做回应;怡嫔喜不自禁,唇角轻快地扬起来,整个人瞬间换上意气风发之色。
    林桑青不在乎别人怎样,哪怕怡嫔被晋为皇后也与她无关,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窥探着各怀心思的妃嫔,众人似乎都有触动,唯有坐在最末尾的妃子连头也不抬,筷子如梭翻飞在饭桌上,只专心吃着菜肴。
    她拽拽梨奈的衣袖,小声问道:“她是谁?”
    “她?”梨奈想了想,附耳同她道:“小姐,她是方御女,以前是御膳房的二等厨娘,皇上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爱屋及乌,干脆赏了她御女的位分。”
    桂花糖蒸栗粉糕?林桑青舔舔嘴巴,那是她最爱吃的点心啊!没想到,箫白泽与她竟是同道中人,喜爱吃同一种糕点。
    左不过箫白泽比她幸运,他是皇帝,想什么时候吃栗粉糕都行,她一年却只能吃个把次,还得在娘买栗粉糕没吃完的时候偷偷吃。
    不行,林桑青握着拳头看向方御女——看在桂花糖蒸栗粉糕的份上,她要和她交朋友!
    第15章 中秋宴饮(2)
    只因箫白泽提议晋怡嫔位分,宴饮暂时停下,太后抬臂端坐着,语气和蔼道:“怡嫔进宫有半年了吧,说来日子并不长,但既然泽儿你有抬她位分的想法,便抬吧。”
    连太后都这样说了,怡嫔抬位分这事已板上钉钉,她忙走到大殿中间,对着皇上和太后行了个无比恭敬的大礼,“谢皇上,谢太后!”
    林桑青淡淡托腮——哎,啥时候她对她行礼也这样恭敬就好了。但这估计是肖想,怡嫔马上要晋为昭仪,与她平起平坐,往后她们见面只能行平辈之礼。
    箫白泽示意怡嫔起身,思忖一瞬,对杨妃道:“杨妃,你来办这件事。”
    杨妃起身答“是”,指甲大小的东珠垂落在眉间,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止,温柔眉眼轻抬,恬淡笑道:“恭喜怡嫔妹妹。不,往后要叫昭仪妹妹了。”
    难掩嫌恶地瞥杨妃一眼,淑妃丢下筷子,冷冷哼道:“假惺惺。”杨妃只恍若未闻,面上笑意仍旧不改。
    林桑青可以肯定,她俩绝对不合。
    淑妃是这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按理说,协理六宫之权应该赐给她,但箫白泽偏偏把协理六宫之权给了位分比她低的杨妃,身为宰相之女、太后之侄,她定然无法忍受,不处处找杨妃的茬才怪呢。
    她该庆幸她们的不合,正因为此,她高居昭仪之位才能安然无恙——淑妃一门心思都放在杨妃身上,哪有心思管不受宠的她。
    中秋家宴,几家欢喜几家愁,纵观全程,皇上与林桑青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倒是赏了方御女一盘水果,还和另一个位分低微的妃子说了句话。
    回繁光宫要经过数道深幽小巷,幸而一路上都有宫灯,倒也不觉得害怕。路过其中一道小巷,林桑青隐约听到巷子里传来窃窃的议论声,“皇上近来不是对她颇为喜爱吗,又是送橘子,又是温言相待的,据说还往她宫里去了两趟,怎的今日竟看也不看她?”
    另个声音道:“咱们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喜好一天一个样,这几年,唯有淑妃和杨妃屹立不倒,我看,往后还得添上咱家怡嫔娘娘。”
    头一个骄傲道:“是啊,她是昭仪有什么用,还不得看咱家怡嫔娘娘的脸色,娘娘一上去,她便什么都不算了。”
    谈话间虽没有透露名姓,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们说的是林桑青。
    哟呵,林桑青挑眉,现在宫女们都这样嚣张了?
    重重咳嗽一声,确保巷子里的两人能听到,她故意问梨奈,“咦,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梨奈个子矮小,她特意踮起脚尖,好让声音传得远一些,“娘娘,您听错了,是两条狗在乱吠罢了,哪里有人在说话。”
    林桑青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犬吠,我耳风近来不大好,有空可得找太医看看,居然连是人是狗都听不清了。”
    巷子里突然如死寂一般安静,先头说话的两个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甩甩头发,林桑青领着梨奈扬长而去。
    呵,敢在她面前嚼舌根,也不看她娘是谁!骂人的话她会说几万句,只是经历了太多,不愿说那些肮脏的话罢了。
    中秋一过,天气便渐渐冷起来,秋雨再一浇,会冷得更快,尤其一早一晚,必须要穿薄衫才不会觉得体寒。
    先前裁制的秋衣已陆陆续续完工,林桑青拎出来一件件试穿了,都挺合身。望着一柜子穿金丝银线的宫装,她感慨万千——啊,有钱真他妈的好。
    她要**在这深宫中了。
    闲暇时,她偶然听枫栎说起,新上位的柳昭仪近来十分忙碌,从她这里夺去的料子被她拿去裁了身广袖舞裳,色彩饱满张扬,十分符合她的性格。眼看着皇上的生辰将至,柳昭仪近来忙着排练舞曲,整日泡在声乐坊,与教授舞蹈的姑姑为伴。
    连其他妃嫔也开始忙碌起来,各自练习自己的拿手绝活,以期在皇上生辰那日打动他,获取君王的恩宠。
    林桑青过得浑浑噩噩,若不是枫栎提及,她还不知箫白泽的生辰将至。
    她有一瞬迟疑——皇上的生辰?作为他的妾室,按理说应该准备个节目为他庆生的,但……她乃是寻常人家出身,琴棋书画一样不会,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且她也不想获取他的恩宠。
    转念一想,宫里有好几位妃嫔,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出身,打小便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且她们都十分积极地为箫白泽的生辰做准备,无需她再去锦上添花。
    于是心安理得的继续混吃等死。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深宫中就是这样,只要你不争不抢,再无皇上宠爱,基本上无人问津。
    前朝的消息后宫也会有所耳闻,林桑青在混吃等死之余听说,侍郎君近来运气不好,柳尚书揪他的错处倒也罢了,连户部副侍郎也开始上折子弹劾他,罪证列了一箩筐,上到贪污受贿,下到随地吐痰,事无巨细,就差把侍郎君祖上做过什么事也写上去了。
    皇上虽未明确表示什么,但隐约已流露出对侍郎君的厌恶,侍郎君在前朝饱受排挤,已然岌岌可危,随时有丢掉乌纱帽的危险。
    梨奈是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眼见侍郎君落到如此境地,她急得食不下咽,苦着脸到林桑青跟前道:“小姐,老爷眼下岌岌可危,咱们可怎么办是好?”用手托着圆圆的小脸蛋,愁苦道:“不然……不然您想个办法把皇上请来,好生同他说说,让他别相信那些人说的话。老爷可是清官,咱们侍郎府的银子都是正经来路,怎么会是贪污受贿得来的!户部副侍郎满口谎话,和柳尚书定是一个阵营的,忒让人厌恶。”
    想到那日中秋相见,侍郎君与箫白泽错身而过之际的对视,林桑青表现得甚是淡定,“皇上正宠着柳昭仪呢,如何能听进去我说的话。”她反过来安慰梨奈,“我说梨奈,你别操心这么多,不会有事的。”
    林桑青不是真正的侍郎小姐,不晓得侍郎府中之事,但她觉得奇怪,柳尚书和侍郎君只是政见不合而已,按理说,他不会这样拼了老命的去绊倒他,是不是他们两人之间还有旁的什么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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