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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只可惜柳找错了献殷勤的对象,也许在外人看来,箫白泽最近总去繁光宫,这是宠爱她的表现,实则她自个儿清楚,这宫里压根没箫白泽爱的人。
    什么宠不宠爱不爱的,那不过是他平衡各方权利的手段,当偶尔厌倦了这种手段的时候,宫里的这些女人在他眼里还没有一盘家常豆腐有意思。
    却没料得,柳昭仪想的远不止如此。
    元月初二的傍晚,她跳完了最后一遍舞蹈,与柳昭仪伴着落日的余晖肩并肩往台阶下走。
    林桑青打小便有些恐高,一到高矮落差大的地儿便觉得心慌腿软,这些日子上下绮月台,全凭一口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吊着,梨奈和枫栎偶尔也会搀扶她。但今儿个梨奈值夜班,陪她过来的枫栎看晚间风大,恐她出门时受冷,又回宫给她取披风去了,是以她身旁并没有可以搀扶的人。
    没有人搀扶,她只能把勇气吊得更高一些,靠自己走下去。台阶一层层减少,她的双腿也渐渐不再那么软了,柳昭仪姿态端庄地走在她身旁,待她的态度还和几天之前一样亲热,“林妹妹,上天向来眷顾刻苦之人,你卖力练了这么多日舞蹈,上天一定会予你福报。也许皇上见你跳舞跳得好,心里一高兴,当即便封你为妃也说不准,到时候你便是正儿八经的一宫之主了,可别忘了姐姐我啊。”
    林桑青讨厌听冠冕堂皇的恭维话,何况这些恭维话还是一向与她不合的别有用心之人说出来的,她更加脑子疼。“左不过是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罢了,能提振士气最好,提振不了士气皇上还是会不高兴。至于封妃……”她瞥柳昭仪一眼,虚伪笑道:“这宫里就属妹妹资历最浅,能坐上昭仪的位置全凭太后抬举,此生但求安稳无忧,哪里还敢奢望封妃,姐姐当真是折煞我了。”
    柳昭仪露齿轻笑,“妹妹谦虚了。”莲步轻落,踩在以整块青石雕琢的台阶上,不知是踩到了裙角还是怎么的,她突然“哎呀”一声,整个人向前一趔趄,右手状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推,正好将林桑青推倒。
    第43章 送军北上
    压根没想到柳昭仪会趁机推她,林桑青从头到尾没设有防心,她被推得跌倒在地,顺着台阶向下翻滚,紫罗兰色长裙旋转如盛放的风信子,每在台阶上磨一下,这朵风信子便离枯萎更近一步。
    一连滚落十来个台阶,幸而设计这座高台宫殿的工匠有脑子,每隔十几个台阶之间便有一个平台,她翻滚到平台上,终于停止了滚动。痛苦地捂着右脚踝,她拧紧眉头,整个人疼得说不出话来。
    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妹妹你怎么样了!”害她摔倒的始作俑者坦然自若地站在台阶上,如高高在上的神祇,虽然语气听着挺焦急,但神色瞧上去没什么大变化,“姐姐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呵,明明是她步伐不稳,可为何是她被推倒滚落在台阶之下,而她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林桑青至此刻仍不敢相信,人心竟能恶到如此田地,光天化日之下,柳姒竟敢伸出手来推她!
    枫栎正好取了披风回来,见她捂着脚踝摔倒在平台上,冷静如她也骇了一跳,快步走到她身旁,大惊失色道:“娘娘!您怎么了!”
    嘴巴里有股子腥味,该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牙齿嗑到唇肉出血了,她竭力使自己忘掉疼痛,不让柳昭仪察觉出她的痛苦。紧皱的眉心渐渐松开,她在枫栎的搀扶下站起来,狠狠吐出嘴巴里的血水,她仰着脸,固执笑道:“无碍,妹妹身子骨结实得很,小的时候从石坡上滚下来,腿上才仅仅破了一道口子,这点小伤小痛的不妨事,明日我可以正常跳舞。”眼底浮上一抹嘲笑,她收敛笑意,冷冷看向柳昭仪,“只是姐姐要小心些,台阶太高,万一你再不小心踩着裙子,身旁可无人让你‘无心’推倒了。”
    裙角绣着的牡丹花随寒风抖动,柳昭仪伸手压一压裙角,掩唇轻笑道:“妹妹没事就好,
    那姐姐就放心了。你方才也说了,姐姐是‘无心’的,妹妹可不能因此怨恨我,更不能学那多嘴的鹦鹉,对不该说的人说这件不该说的事。”
    最后瞥她一眼,林桑青扶着枫栎的手,傲然地挺直脊背,“谁是不该说的人呢,妹妹愚钝,一时悟不透,也许要隔个十来日才能明白过来。”转过身,她忍着针扎一般的痛楚,强装镇定地走下剩下的台阶。
    初入宫时,林桑青并不喜欢破破烂烂的繁光宫,觉得它就是个囚笼,四四方方,囚住了她全部的自由。现如今,那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却俨然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它像坚硬的壳子,当她受伤或不愿与外界交流时,可以放心无忧的躲进去。
    它只比“家”少了几分烟火气。
    天色将黑不黑,繁光宫内只点了几盏灯烛,回到寝殿后,林桑青坐在软榻上,手脚麻利地脱下鞋袜,揉着脚腕对匆匆赶来的梨奈道:“梨奈,帮我打一盆热水来,再拿几颗水煮蛋,要刚出锅的。”
    梨奈答应下来,正要去拿这些东西,冷不丁瞥到她的脚踝,瞪眼惊呼道:“小姐,您的脚踝怎么肿了,是不是跳舞的时候扭到了?”
    枫栎倒了杯滚烫的茶水给林桑青,看着她肿起的脚腕,叹口气道:“哎,柳昭仪这次真是过分了,竟敢伸手推娘娘,如若那里没有平台,娘娘受的伤肯定会更严重。她三番四次针对娘娘,次次都要置娘娘于死地,心肠当真是歹毒到了一定地步,用心如蛇蝎来形容并不为过。”
    “那个贱蹄子又害我家娘娘了?”闻得林桑青受伤与柳昭仪有关,忠心护主的梨奈气得从鼻子里往外喷火,“从小到大老爷夫人没舍得动过小姐一个指头,凭她是什么脏东西,敢一而再再而三害小姐受伤!”
    恐梨奈火气太大烧着旁人,林桑青忙唤她,“哎哎哎,我的祖宗,你快冷静一下,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梨奈“唔”一声,摸摸鼻子,看着她肿起来的脚腕忧愁道:“这可怎么办,明日便要送大军北去,娘娘您的脚腕肿得这样厉害,明天还怎么跳舞啊。”
    是啊,明天便是行军大典了呢。举杯欲饮,这才发觉茶水是滚烫的,林桑青将茶杯递给枫栎,温声吩咐她,“帮我换一杯水,不要太烫,我嘴巴里面也破了,喝不得开水。”
    枫栎接过茶盏,屈膝行礼,“是。”转身去外头找温茶了。
    待枫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前,林桑青懒散靠在软榻上,抱着膝盖冷冷道:“柳昭仪真是用心,她赖在绮月台这么多天,除了想通过我见到皇上之外,竟然还想伺机谋害我,让我去不成践行三军的大典。”眸子里映射出决绝之光,咬牙坚决道:“我原本不怎么想去跳这支舞的,怕跳不好,丢父亲母亲的面子,也怕跳得好,从此以后没有安稳日子过。然经她这样一折腾,我算是彻底下了决心——哪怕脚腕废掉了,只能跪着跳,我也要把这支舞跳完!”
    她偏不让柳姒得偿所愿!
    隔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数万道七彩日光交织重叠在一起,变化成明亮的金色光线,照亮了平阳城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冬日云层稀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瓦蓝澄透,似乎能一直望进九霄云外的神仙府邸中去,处在这样好的日光和天空下,再肮脏的人都好像被洗涤得干干净净了。
    身为乾朝的皇帝,箫白泽事事都要上心,他之前特意找风水师算过,元月初三,也就是今天,是这个月最吉利的日子,适合远行和饯别。
    自辰时一刻起,庄重肃穆的曲乐之声便徜徉于皇宫内外,北行大军由当今太后的侄子常胜将军季笙带领,在御前广场排列整齐,等待箫白泽为他们送上北去的祝福。
    辰时二刻,箫白泽准时出现在众将士面前,他特意穿了唯有逢大典时才能穿的礼朝之服,一条硕大的金龙盘踞在明黄色衣料上,龙眼睛绣得活灵活现,无论站在那个角度看去,那双眼睛好像都在盯着你,帝王的威仪得以充分彰显。
    因着常年生病的缘故,箫白泽很少大声说话,他站在御前广场前首的城楼之上,强忍住大声说话引起的咳嗽感,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将一个君主该说的话说出来。
    待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他微微侧身向后,拉长尾音道:“临行之前,且让朕的林昭仪为你们跳一支祝祷舞,谨以此舞,祝我乾朝的将士们一路顺风。希望你们时刻谨记肩上所扛的大旗上书写的‘乾’字,记得你们是我大乾朝的好儿郎!朕在平阳城等着你们早日归来!”
    将士们的热情被充分调动起来,激动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数不清的士兵整齐列队,每个人之间各空出一拳的距离,横是横竖是竖的,如用墨水写成的“田”字。
    但若要仔细看,士兵中有一人站得歪歪斜斜,破坏了画面的整体美感,这个“田”字只因他便失了三分颜色。一双眉眼写满少年人的洒脱不羁,星眸闪烁不定,那位站得歪歪斜斜的士兵正是以纨绔出名的兵部副侍郎家的公子、温裕温大侠。
    “啧啧,林昭仪?”温裕摸摸下巴,思索片刻仍不得解,拿手臂捣一捣身侧喊得起劲的士兵,吊儿郎当道:“喂,这位兄台,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宫里有这位娘娘,她长得好看不好看?”
    喊得起劲的士兵暂时停下来,喘口气,向他解释道:“是户部林侍郎家的女儿,听说貌美如花、德才兼备呢。”
    “貌美如花?”德才兼不兼备倒无所谓,只要貌美如花就好。温裕来了精神,“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豪迈奔放的北地乐声倏然响起,广场上的将士们渐渐止住声音,皆仰头向城楼顶上看去,静等着那位貌美如花的林昭仪出场。
    等了会子,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柳昭仪还没有出来跳舞,士兵们略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有箫白泽在此,他们不敢交首议论,但广场上的气氛同之前有些变化,人心开始浮躁,明眼人都能察觉得到。
    箫白泽不悦拧眉,林桑青呢,她干什么去了?她是同他一起来的御前广场,碍于宫里的规矩,她先在城楼里面等候,并没有与他一起站在城楼上。城楼不隔音,按理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不该在乐曲都弹到第二弦了还不出来的。
    他拧着眉头去找她,“怎么还不出来?”
    迎接他的是林桑青长长的干呕声,“呕。”箫白泽往后退了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鼻尖,嫌弃似的,弦月眉皱的更加厉害了。
    “怎么不提前说是在城楼上跳的?”拍拍胸脯强令自个儿平静下来,又深吸一口气,让双腿抖得不这么厉害,林桑青询问箫白泽。
    她、她恐高的呀。
    第44章 变故突生
    箫白泽负手斜睨她,“你是昭仪,是主子娘娘,为他们跳舞已是莫大的恩典,怎能够靠近他们?”
    “我……我不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梨奈的手,林桑青往城楼下探头张望,踌躇不前道:“从小我便害怕站在高处,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摔成一块敦实的肉饼子。皇上,不瞒您说,每天去绮月台练舞我都是抖着腿上去的,有时还得身边的宫女搭把手扶一下,您要我在这样高的城楼上跳舞,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臣妾万万做不到的。”
    箫白泽默了一瞬,比女子还要出众的容貌上浮现犹豫之色,低低道:“要不,朕扶你一把?”不知想起什么,又突然变了脸色,态度强硬道:“罢了,你自个儿过去,朕不管你有什么隐晦的毛病,今日你爬也要给我爬到城楼上。”
    林桑青缩着脖子往后退,曳地长裙下的双腿抖啊抖啊抖,他冷眼旁观片刻,冷着脸同梨奈道:“扶林昭仪过去!”
    梨奈纵然狗腿,也晓得皇上的命令违抗不得,吸了吸鼻子,她扶住林桑青的手臂,好声好气道:“娘娘,您就克服一下吧,您看,城墙四周都有围挡,不可能掉下去的,您勇敢一些,奴婢扶您过去。”
    耍赖皮般将身子向后坐,林桑青使劲晃着脑袋,“我不行,我不能,我不去。”晃着晃着,她突然停下动作,倒抽一口凉气道:“等等,嘶,肚子,肚子疼。”她捂住肚子,顺势蹲在地上,“可能,可能我早上喝的那碗姜茶有问题……”
    林桑青有喝姜茶的习惯,尤其是胃疼的时候,喝一碗热乎乎的姜茶能缓解疼痛。她昨晚没吃晚饭,今早起床胃子有些疼痛,便让人冲了碗姜茶。喝姜茶的时候,她觉察到了姜茶的味道不对,苦得过分了,但她想可能是嘴巴里没有味道,所以才会觉得姜茶苦得过分,便没放在心上。
    现下肚子绞痛不止,她才重新想起这件事——那碗姜茶是谁端给她的来着?似乎是负责打扫繁光宫的宫女,不在殿内侍候,她平日里鲜少使唤她。
    不知何年何月被林桑青骗怕过,箫白泽并不相信她,慷慨激昂的乐曲继续演奏着,他略有些急躁道:“林桑青!往日朕不计较你的小心思,但今日是什么场合,主次你应当分清!朕最后说一遍,你若敢打退堂鼓,朕回去就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砍脑袋?可以啊!砍了脑袋她便不用战战兢兢活在这深宫之中了,趁着娘家还没倒台,她的尸体一定会被埋在价格不菲的风水宝地,她且安心在风水宝地里养个百十来年,一壁造福后人一壁寻找重新投胎的机会,可比现在这样每日勾心斗角的舒坦许多。小腹传来的疼痛逐渐加剧,这不是中了雷公藤之毒后的那种尖锐疼痛,而是闹肚子时急着上茅厕的那种疼痛,她跺了跺脚,口齿清晰对箫白泽道:“我倒是可以爬上去,也可以跪着跳完这支舞,可皇上,若是臣妾跳着跳着失禁了,撇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出来,届时丢的不单是臣妾自己的人!”
    她抱着肚子站起来,弓着腰“哎哟”一声,某个地方忍不住想开闸泄洪。
    轻抚拇指上的玉扳指,箫白泽眉头深锁,林桑青不像是装的,可箭已在弦上,他现在到哪儿去找人代替她?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唯有北地独有的乐曲声悠悠回荡在耳边,一声一声催人发恼。
    “皇上莫要为难妹妹了。”一句轻巧活泼的女声突然从城楼口的台阶下传来,解了此刻的燃眉之急,“臣妾不才,舞娘们教林妹妹练习舞蹈时,臣妾也跟着学了几日,兴许……兴许臣妾可以替林妹妹上去跳舞。”浓淡相宜的日光下,柳昭仪端庄而立,她着了一身雪青贴身锦袍,眉毛特意用石黛画成了上挑的形状,与平日的娇美模样大相径庭,多了几分英气。
    箫白泽望了她几眼,虽不知她学了几成,但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总不能让随时可能失禁的林桑青上去跳。“也好,”他展眉和声道:“你便代她上场吧。”
    拖延了许久,乐曲从头奏响,城楼底下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柳昭仪在万众瞩目中施然出场,她本就生得娇美俏丽,再着这样一身显身材的衣裙,简直俏如三月春桃,士兵们的眼睛登时挪不开了,谁还管之前发生了什么。
    在这群看痴了的士兵中,只有温裕格格不入,他原料想会看到一位又端庄又美丽的成熟姐姐,谁知竟是个徒有美貌的年轻美人儿,端庄与她不搭噶。他有些失落,“哇,这就是林昭仪?”静静观赏片刻,他着实忍耐不下去,左顾右盼一番,他捅一捅之前那位仁兄,“昭仪娘娘跳的舞像尿急攒不住一样,跺来跺去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不行,我得去放放水,仁兄你往我这边站站,把空位补齐了。”
    他拨开挡在面前的士兵,熟练地在人群间穿梭行走,转眼间便脱身而出,站在人群以外了。
    “哪里来的愣头青,一连捅人家两下,忒没素质。”被他唤作“仁兄”的大胡子士兵嫌弃地拍拍衣裳,顿一顿,又不甘心地补充道:“还很没有品味,昭仪娘娘长得多好看,跳的舞也好看,真真跟仙子似的,他一点儿也不懂得欣赏。”
    乐声陡然转高两个调,气氛立时推向**,柳昭仪伴着乐声在城楼顶上盘旋飞舞,及腰的秀发甩出曼妙的弧度,像从湖面一点而过的燕子翅膀。大胡子仁兄满足地“啊”一声,头颅固定成仰望的姿势,两只眼睛里都往外冒桃心。
    与这厢的热闹截然相反,城楼后的如厕房安静如水,众人都在御前广场看柳昭仪跳舞,除了因肚子疼而提前退下来的林桑青外,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
    在如厕房蹲了会儿,肚子终于不疼了,林桑青白着一张脸走出来,找了点清水浣手。想到方才箫白泽说的话,她有些不太开心,撇着嘴向梨奈念叨,“皇上是不是忒小心眼了?他说往日不计较我的小心思,呵,说的像真的似的,若不是他小心眼,记恨我把他错认成太监,当着众妃的面赏了一筐橘子给我,我怎会到如今还害怕闻到橘子味儿?”
    梨奈摸了半天,从袖子里掏出张帕子给她擦手,掩唇偷笑道:“哈哈哈,奴婢之前一直奇怪皇上为何突然赏赐您一筐橘子,原来是为了报复您把他认作太监啊。”
    另一间如厕房的门骤然推开,一位年轻公子吊儿郎当地走出来,见有水可以浣手,他不客气地同林桑青道:“这位姑娘请让一让,本公子也来洗个手。”
    林桑青心不在焉地“唔”一声,并没有抬头看对方是谁,往旁边让了让,背过身子,一壁擦手一壁和梨奈道:“此番我突然闹肚子,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心里肯定生气,估摸以后又要给我穿小鞋了。”
    梨奈宽慰她,“不会的,您又不是故意为之,皇上他……”没等梨奈把话说完,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呼唤,“青……青?”迟疑不决,虽只说了短短两个字,语气却是颤抖着的,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林桑青迷惘回头,倏然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少年面孔,一如往昔,写满不羁。
    心猛地“突突”跳动两下,眸子里的迷惘被清明代替。
    第45章 青梅猪马
    待看清楚她的容貌,少年怔怔立在那里,笃定而惊讶的重新唤道:“青青!”没等林桑青有所准备,他像只大黄狗一样扑上前来,眼眶里立刻蓄了两汪清泉,嗓音哽咽道:“我一直不信你死了……总觉得林大娘林大叔是在骗我!明明前一晚我见你还活蹦乱跳的,眼光又毒又挑剔,说我的衣裳不好看,说红配绿赛狗屁,怎么一夜过去你便服毒死了?我晓得的,你虽然过得辛苦,却从来没有动过寻死的念头,你和我说过的,要好好活下去,要亲眼看你娘死在你前头,你怎会服毒自杀呢!”
    他揪过林桑青用来擦手的帕子,悲情满满地蹭了蹭鼻涕,重新打量她几眼,后知后觉道:“哎?你怎么会来宫里啊?难道……难道你……”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来宫里做宫女了!”
    久别重逢的喜悦被温裕一句话搅和没了,若不是梨奈也在这里,若不是不能与他相认,林桑青真想给温裕一个热情的大耳刮子。
    他的眼睛没毛病吧?为了今日的大典,她穿了一身锦衣华服,加之满头珠翠轻摇,更显雍容华贵,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宫女啊!
    收敛起心底对他的嫌弃,林桑青故作惊惶地拉着梨奈的手向后撤,抬手掩住半截下巴,举止慌乱道:“这是谁家的公子?你认错人了,本宫是皇妃,是当朝昭仪林氏,可不是你说的什么青青。”
    温裕快走几步追上来,拉下她挡脸的手,将信将疑道:“你不是青青?”
    她忙甩开他的手,佯装动怒道:“放肆!本宫的手也是你能碰的!谁知道你方才如厕的时候尿没尿到手上。”她不想看到温裕失落的样子,唯恐继续和他说下去会暴露身份,换上一副生气的表情,她拽着梨奈的手准备离开此处,“守门的侍卫是谁,怎能随意放任士兵进来,是不是不想干了?本宫这就回禀皇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梨奈该是被吓住了,任由林桑青前前后后拽着她,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要搁往常,她早掐着腰训斥温裕无礼了。
    刚要离开此地,温裕失神落魄的声音从后面缓缓传来,“我只有那么一个交心的朋友,她傻乎乎的,有时候像个女人,有时候比我这个爷们还爷们。我从小就顽皮,爬树摸鱼踩菜园子,什么讨人厌的事情都做过,周围人碍于我爹的官爵,虽然不敢像对待普通混混那样打骂我,却也不愿意搭理我,他们教自己家的孩子别同我玩耍,暗地里叫我是混世魔王。”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一改平日的桀骜不驯,瞧着可怜见儿的。他抽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只有青青,她拿我当好兄弟一样看待,她说做混世魔王也好,当观音菩萨也好,只要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成,管他旁人怎么看。我以前没有良心的,是她带着我一起把良心找了回来。我是家中的独子,上头没有姐姐,自从她住到我家隔壁后,我便像多了个姐姐似的,不再是孤零零一人了。”
    温裕停了几瞬,哽咽一声,哭腔很是明显,“她死了以后,我又成了孤零零一人,再没人告诉我穿的衣裳是好看还是难看了,那起子人只会一味恭迎奉承我,不会像青青一样提出中肯的建议。我……我失去了唯一志同道合的损友。”
    少年郎的声线纯净爽朗,左不过因哭泣的缘故显得有些沙哑,林桑青忍不住驻足停留——温裕……哭了?
    她多么想损他两句,说他是个爱哭包,是个死娘娘腔,可她不能。
    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从前的林桑青已死在鹤顶红之毒下,现在的林桑青,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是当今圣上的嫔妃,魂魄虽还是她,然则躯壳却是别人的,身份也是别人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纵使今日与温裕相认,他日他们也无再见面的机会——皇上的妃子怎能随意面见别的男子?倒不如干脆不承认,让温裕认定她已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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