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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舅妈邓玉莲摇着扇子,喊道:“驰厌你死人啊,我让你弄蜂窝煤你没听见吗?”
    七月来去匆匆,没几天就要进入八月了,这个夏天真是热。
    驰一铭一整个暑假,都用来帮人写作业了。闻言他站起来,要和哥哥一起去。
    驰厌额发湿漉漉的,瞳孔比夜色还黑:“不用,我一趟就弄完了。”
    驰一铭说:“很重,我们一起。”
    驰厌淡淡命令道:“回去。”
    说完他并不等驰一铭,大步离开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黄昏下拉成长长的影子。驰一铭习惯了哥哥淡漠没情绪的语气,他有时候在想,哥哥眼底从来没有笑意,也不对谁温柔。
    驰厌肩负起了驰一铭的生活,然而驰厌对驰一铭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
    生活不好过,人的眼睛里就没有笑意。
    驰一铭合上孙小威崭新的《暑假乐园》,心底其实很羡慕孙小威这样的孩子。有爸有妈真好,父亲和爷爷当官真好。
    驰厌搬完了家里的蜂窝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许多煤灰。
    他回来的时候,听见驰一铭惊讶地出声:“她傻吧?”
    驰厌抬眸。
    玫瑰色夕阳下,一本干干净净的《暑假乐园》躺在驰一铭木桌上。
    上面小女孩认真稚嫩的笔迹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四年级一班,姜穗。
    “穗”字笔画复杂,她写得很大。
    驰一铭乐死了,“哥,丑丫头都只剩两页没写了。”
    天呐,丑丫头不仅丑,还笨啊!这两页二块五,简直赚翻了!
    驰厌手指触上那本书,皱了皱眉:“你赚她的钱?”
    驰一铭问:“怎么了?”
    驰厌说:“以后别要她的钱。”他收回手指,她课本落了浅浅的煤灰,驰厌说,“反应过来哭了怎么办。”
    “不会吧?她自愿的啊。”
    “收了她多少钱?”
    “二块五。”
    驰厌也没说话,他用井水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清澈的井水映出他沉静的脸。
    驰厌回房间,从橱柜一件衣服里拿出两张一块的和一张五毛的,他路过驰一铭时,拿起那本落了煤灰的《暑假乐园》出了门。
    天边瑰红色的夕阳,这一年风轻柔又慢,用得起空调的人家很少,全球变暖似乎也还挺遥远。
    而温柔的夏天,一到傍晚便渐渐散了热度,空气中带着树木清香。扇子一摇一摇,便会越过一整个夏天。
    姜水生在后院收药材,姜穗坐在院子里纳凉,她有一个小小的藤椅。
    蚊子落在她嫩藕节一样的小腿上,她百无聊赖,慢腾腾踢腿把它赶走。
    没成想一抬眼就看见了面前的驰厌。
    少年眸光疏凉,轮廓冷硬,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几年后的模样。姜穗还在踢腿,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当场就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这回摔了鼻子,当即酸疼出了眼泪。
    少年冷冷看着,也不拉她。
    空气流着清浅的草木香,姜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在看小猴子后空翻表演。
    姜穗疼得满眼泪汪汪,又尴尬又羞恼。偏偏她站起来,也不到人家胸膛高。
    她一声也不吭,把眼泪憋住。桃花眼憋得水盈盈的,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驰厌见她站好了,他把那本夹了二块五毛钱的《暑假乐园》扔到她椅子上:“自己写。”
    姜穗恍然觉得他们两个小混账是想要玩弄自己过童年。
    一个非要帮她写,另一个命令她自己写。
    她是脾气好,可是不代表没脾气,她不吭声,无声不满地瞪他。
    驰厌迎着她的目光,她仰起头,眼里是天边又轻又浅的薄红。
    水色漾着几分恼。
    驰厌轻飘飘道:“说话。”
    姜穗嘴巴不受脑袋控制般:“噢、噢好。”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耳朵通红。姜穗绝望地想,这具九岁老实巴交笨拙的身体,丢完了所有时光倒退者的脸。
    驰厌漆黑的瞳孔看了眼小姑娘凄惨柔软的脸蛋儿,青青紫紫红红肿肿,驰一铭说的没错……
    真是惨不忍睹,丑死了。
    第6章 困苦
    姜穗气恼自己结结巴巴的小奶音,后面坚决不开口了,这声音有什么用啊!
    好在驰厌也没什么话和她说,还了书就离开了。
    等他高瘦的身影消失不见,姜穗捡起自己的《暑假乐园》,里面掉出来三张纸币,姜穗把它们捡起来,干干净净的一块和五毛钱,连褶皱都没有。
    姜穗愣了愣,这不是她给驰一铭的皱巴巴的钱,是他自己的。
    她摊开掌心,看得出来这些纸币被人很爱惜。
    西边露出了月亮的轮廓,姜穗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驰厌那样讨厌自己,而且也说过,她离他的生命远一点,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后院传来姜水生的声音:“穗穗啊,起风了,快进屋,爸爸担心要下雨了。”
    “知道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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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份依然没能褪去酷暑,姜穗很少再出门。
    姜水生见姜穗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有些担心地道:“穗穗,要不爸爸再拜托陈阿姨照顾一下你?”
    姜穗一听,赶紧拒绝。
    她把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姜水生担忧地看着她。姜穗实在没办法,怕爸爸坚持己见重蹈覆辙,在明年开春的时候和陈彩琼摆了喜酒领结婚证。
    姜穗说:“我不闷,我在家写字。外面很热。”
    姜水生偶尔看一眼院子里拿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孩子,忧愁染上了眉梢。
    姜穗实在没办法,想了想用属于小孩子的天真语气说:“爸爸,陈阿姨家不好玩,我以后每天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姜水生这才松了口气。
    姜穗心中也万分无奈,别人家怕孩子顽皮,而姜水生怕她不合群过分乖巧,失去童年意趣。
    于是第二天姜穗就在姜水生殷切的目光下出门了。
    她小小一只,呆呆站院子半晌,微卷的浅黄色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子。
    不远处一个女孩子见到她眼睛都亮了。
    “姜穗,快过来玩!”
    姜穗见到梁芊儿内心非常抗拒,然而比起让陈彩琼给自己做后妈,和梁芊儿一起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慢吞吞挪过去。
    梁芊儿和四五个同龄女孩子站在一起,驰一铭的表妹赵楠也在。
    不知道梁芊儿对赵楠说了什么,赵楠好奇又古怪地看着姜穗。姜穗走过来,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温和,暖洋洋让人昏昏欲睡。
    梁芊儿马尾一甩一甩,亲昵拉住姜穗的手:“你来得正好,赵楠让我们去她家玩呢!她家有个跷跷板,我们一起去吧!”
    赵楠家等于驰家,姜穗白嫩嫩的小腿都僵硬了。
    她不想去啊!
    可是现在回去,姜水生可能更怕她不合群,从而找个女人结婚来照顾姜穗了。
    姜穗冷静了一下,糯声问赵楠:“你们家有人在家吗?”
    赵楠虽然不太喜欢姜穗这个梁芊儿“最好的朋友”,然而赵楠初来乍到,讨好这里的女孩子都来不及,连忙说:“我家没有人,我爸爸妈妈工作去了,驰厌和驰一铭也不在家。”
    姜穗硬着头皮说:“哦,好,那走吧。”
    于是一群女孩子手拉手去了赵楠家。
    姜穗小花脸上一片镇定,内心有点崩溃。
    湛蓝的天空,白云也变得温柔起来。姜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驰厌和驰一铭住的地方。
    北面的小院子进门是堂屋,里面有一张吃饭的圆桌子。
    大院儿这一年还没有完全供自来水,有些人家用的是水井。印象里水井里的水清冽冰凉,在缺乏空调的年代,像冰化出来的一样。
    赵家就有这样一口水井和陶瓷大水缸。
    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梁芊儿情不自禁伸出手浸泡了进去,笑眯眯道:“真舒服。”
    女孩子们一听,纷纷把手放了进去玩水。
    姜穗笔挺站着,小木头桩子一样。她迟钝地想……这么大一缸子水……
    果然赵楠犹豫道:“这是我们家煮饭要用的水。”
    有两个女孩子闻言连忙把手拿了出来,尴尬地道:“对不起啊,弄脏了。”
    梁芊儿扁了扁嘴,不甘不愿把手拿了出来。
    赵楠怕她不高兴,想了想又笑起来,也把手浸了进去:“没事,真的好舒服。我们可以这样玩,大不了再让驰厌把水倒满。”
    姜穗抬起眼睛。
    她听见赵楠习以为常地说:“反正如果水缸没水,挨揍的是驰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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