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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趁着人还没散,沈韶光赶紧为消除以后类似的栽赃陷害打埋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这事说得明明白白,以后再有类似的栽赃嫁祸也没人信了。
    先报备,“您说,若不是胡人,胡须是黄的弯的,或者这无赖儿逮个蝇子蛾子飞虫扔到菜汁子里,今天这脏水,还怎么洗得清?”
    诸人点头,果真是。
    再陈情,“小店里,便是最热的时候,我和婢子也穿着全套的防护围裙兜套,诸位也可以去店里看看,我们是不是干净?”
    熟客们都再点头,这点也毋庸置疑。
    再卖惨,“儿一介女流,流落于此,蒙坊里左邻右舍看得起,卖些糕饼菜蔬,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众人同情心起,觉得这沈小娘子着实不容易。
    ……
    一个灰衣仆役来到街边树下停着的马车前,低声禀道:“回阿郎,已经垫了话儿,让他们仔细审审。”
    林晏瞥一眼不远处小店门口神情哀婉的沈韶光。
    “多谢各位君子法眼如炬,帮儿分辨清楚……”沈韶光对众人轻施福礼。
    众人虽然都只是当了一把“见证奇迹”的观众,但这会子却觉得似乎自己也参与了抓无赖活动,帮了这可怜的小娘子,都纷纷回礼。
    “阿郎,还买狮子头和兰花豆吗?”
    落下车窗纱帘,林晏吩咐,“不买了,走吧。”
    第23章 五仁馅月饼
    周管家敲敲小食店的门。
    沈韶光抬头,见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相貌颇慈和,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仆从。沈韶光笑道:“老丈请进。老丈是吃酒还是买些什么?”
    周管家笑道:“小娘子,我家主人要订些中秋糕饼。”
    这些天沈韶光忙着上新菜、忙着装修,不觉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七月七卖花糕挣了不少钱,沈韶光自然不会错过中秋卖月饼的机会。
    说是“月饼”,其实本朝并没有这叫法。这个时候,八月十五人们也阖家团圆,登高赏月,饮酒赋诗,但中秋节还没有发展成为月饼节,至于月饼什么时候得名、什么时候“家家习为俗”,沈韶光就不知道了。
    沈韶光怀旧,按照后世月饼的样子,做了烤月饼和冰皮月饼,月饼馅儿则选了豆沙、枣泥、桂花、黑芝麻、咸蛋黄,还有后代被全网黑的五仁。
    沈韶光从小就是个“五仁黑”,最厌烦吃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觉得老祖宗把这玩意造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孩子好好过节的,真是比黎明前还要黑的黑暗料理啊。
    直到上初中时,吃了同学家自己做的五仁月饼。我的个天,不是五仁不好吃,是我没吃到好吃的!甜度适中,松子仁、核桃仁、花生仁各种仁儿酥香,不噎人,不齁嗓子,没有油哈喇味儿,关键,没有青红丝。
    再后来读红楼,看到里面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估摸着这大概是按御膳房方子做出来的五仁月饼。贾母这富贵了一辈子的人都没嫌弃,那应该是很好吃的——想来也没有青红丝。
    再再后来,看大吃主儿袁枚的食单,沈韶光彻底没了嫌弃五仁月饼的心,只恨不得吃上两块尝尝。
    前世没机会自己做,这会子当然要做起来。
    其实这五仁做起来也简单,沈韶光分析着,前世吃的五仁月饼不好吃,主要还是馅儿料不精细,甚至不新鲜,尤其有的摆着卖了好些天,吃起来怎能不败胃口?
    沈韶光便尤其在选料上注意,去西市干果子店挑了顶好的松子仁、核桃仁、杏仁、芝麻、栗子,又让人磨成细粉。回来做就简单了,加糖、加猪油,裹皮儿,印模子,下炉烤制。烤完,自己先尝一块,觉得——还不错,但说惊为天人,却不至于。
    又试着换了冰皮,哪知一样的馅儿,口感竟然上了好几层!袁子才所谓的“甘而不腻,松而不滞”就是这样的吧?就是这样的吧?
    沈韶光对五仁满意,对别的馅儿也满意,一心算计着要靠月饼再大赚一波。因着有前面的七夕花糕,这回不等沈韶光摆广告,不少回头客便来下订了。
    沈韶光不知道周管家是哪家的仆从,只笑问:“老丈要订多少?订什么样儿的?”又指着样品介绍各种口味、花色,因为印花不同,显得品类就更多了。
    周管家久不做这些采买小事,实在不知一个小小店铺,糕饼竟然有这么多花色,但周管家是做老了事的,只略琢磨了一下,便笑道:“除了自家吃用的,其余都买这‘锦绣团圆盒’就好。要烤皮的,不然送去人家,散了就不好了。我们自家……”
    周管家略沉吟,“还是要这软嫩的冰皮儿吧,各种馅儿都要一盒。家里太夫人牙口不好,爱吃软的。花纹倒没什么,家里郎君不讲究这个。”
    沈韶光点头,看来这家主人是个孝顺的,也好说话,故而这老仆买东西只考虑老太太口味,但过节嘛……沈韶光还是建议,“本店新出了一套月签饼,专为高门大户中秋夜宴做的,或许家里郎君、娘子喜欢?”
    “每块糕饼上面有句旧诗,背面则是解签,不过是游戏,宴会时博众人一乐。”沈韶光翻开一块给他看。
    周管家世家老仆,很读过几卷书,问了几句,果然都是吉利话,便笑道:“这个有意思,便来上一盒子。”自家郎君每日寡淡淡的,不似年轻人,很该玩乐一下。
    沈韶光笑着又添上一笔,写到客人名字时问,“请问老丈,令主翁怎么称呼?”
    “便是本坊林少尹府。”
    沈韶光抬眉,笑一下,低头记上,“好。”
    周管家不知道阿郎为什么点名要这家店的糕饼,想来是味道好,这家的玉尖面就颇得太夫人喜欢——哪怕那回吃坏了肚子。
    回到府里,周管家去书房禀告主人。
    林晏点点头,道声辛苦,便不再说什么。
    周管家退出去,站在林晏身后的侍从刘常却犯了思量。
    刘常是日常跟着主人出门的。他总觉得自家阿郎对这位沈记的小娘子不一般,别的不说,就说先头儿让自己去坊门买煎饼吧,阿郎买了,又不吃……
    再说前两日,阿郎经过沈记食店,让去买兰花豆和狮子头,阿郎鲜少外食,是怎么知道这家店卖什么的?
    恰自己看到小娘子“智破无赖儿”,出去禀与阿郎,阿郎立刻让去找坊丁,车也不走,竟就在路旁等着。这点小事,何至于此?
    审了那两个无赖儿,知道跟云来酒肆有些关系,而云来酒肆是赵王的买卖,阿郎便让周管家大张旗鼓地去订中秋糕饼……
    刘常觉得,这里面有事!有事啊!
    第24章 抽了个好签
    裴斐又来林家混饭。
    裴斐与林晏本是同乡,家世也差不多——都有个好姓氏,又都没落了,区别在于林氏是整个儿都垮了,裴斐家则是裴氏大树上的小枯枝。两人在河东时一同求学,一起结社,一起投行卷,蒲州太守崔洵见二人都年少有为,风姿秀雅,曾称其“连璧”。
    然而两人的官运却差太多。裴斐先守祖孝、又守父孝,一蹉跎就是好几年,终于参加礼部试及第,却又卡在了吏部试上,三载不得授官。今年春,终于通过制科,授了九品校书郎职,而此时林晏已经穿上绯袍,做到京兆少尹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好在裴斐是真的心大,不然真没法跟这昔日旧友一起混。
    因是昔日旧友,又是晚辈,裴斐与林晏一同陪江太夫人过中秋节。
    江太夫人记性不好,却记得裴斐,叫他“十二郎”,与林晏这“大郎”,宛若亲兄弟般。
    “一家人”在后园小轩中赏月吃酒。
    江太夫人掰了一块枣泥的冰皮月饼慢慢吃,“似与前些日子吃的七夕花糕味儿差不多……”
    林晏笑了,祖母这记性有时候又好得紧。
    太夫人喜欢软烂甜腻的,对枣泥的馅子很满意,便劝裴斐和林晏:“十二郎,大郎,你们也尝尝。”
    裴斐笑着拿一块烤皮的,正要掰开,却注意到上面的字,“桂林一枝,昆山片玉”1。
    饼后也有字,“锦绣前程,共贺一杯”。
    蟾宫折桂,倒真是个好口彩。桂树也应景,中秋嘛。
    林晏也取了一块,看了上面的字神色一怔,然后便若无其事地掰开吃了一口。
    裴斐想知道别的上面写什么,便又拿了一块,正面是“月是故乡明”,背面则是“共敬远方亲友一杯”。
    哎呦,真还有些意思。
    旁边斟酒的婢子笑道:“这糕饼说是叫‘月签饼’,如同庙里签子,席间游戏用的。”
    “这是谁的促狭点子?”裴斐笑问。
    “这个——婢子却是不知,只知道是从外面买的。”婢子笑道。
    裴斐抽了个“好签子”,不能免俗地有点高兴,便问林晏,“安然,你那个饼上是什么?”
    林晏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不过两句吉祥话罢了。”
    裴斐却已经伸手把他那半个拿了过来,正面只还剩了“皎兮”“ 僚兮”四个字,背面则是“佳妇”“一杯”字样。
    裴斐哈哈大笑,把那半块饼递给江太夫人,“恭喜太夫人,想来安然的好事近了。我们要按这饼上说的,共贺一杯才好。”
    江太夫人对经书很熟,一眼便看出这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刚才又听了婢子的解释,又有裴斐的话,便猜出后面头半句是“必得佳妇”,当下也笑了,欢喜地对林晏道:“很该一起喝一杯!”
    裴斐对江太夫人睐睐眼,“刚才安然还想混过去……”
    江太夫人故作严厉:“一定要喝。”
    婢子仆妇们虽不懂诗词,但话是听懂了,都笑起来。
    林晏抿抿嘴,也无奈地笑着举起杯来。
    喝了一口酒,江太夫人也好奇地拿起一块烤皮月饼来,读上面的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背面则是“嘉时嘉宴,举杯共饮。”
    江太夫人笑道:“真好!真好!合情合景。”
    林晏和裴斐都端起酒杯,共同敬江太夫人。
    江太夫人有年纪的人,吃几口酒,时候也不早了,便困乏了,先回房歇息,又不让晚辈们送,“你们玩你们的,我有阿素他们。”
    林晏和裴斐只送到园门口,便折返回来。没有太夫人在,裴斐更加自在,把那盘子月签饼端到自己跟前,挨个儿翻看,便终于知道自己手气好的原因了——这里面“签解”就没有不好的,“宦途顺遂”“富贵平安”“高才雅量”……
    若单这样,也没意思,这做饼的人又耍滑稽,比如这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后面的字竟然是“醉了,莫喝了”。裴斐一口茶喷出来。
    林晏笑着皱眉看他。
    裴斐笑得抖着手,把这块饼递给他看。
    林晏也忍俊不禁,笑完又抿起嘴,小娘子家,这般促狭!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因为幽默感被人吐槽了,正卖月饼花糕。
    七月半有灯,八月半,坊里也挂灯,逛的人也不少,沈韶光给阿圆一把铜钱,放了她的假,自己守在店里。
    沈记如今卖糕的名声在坊里已经打响,尤其小孩子都知道,逛街看灯经过,便缠磨着家里大人进来买。
    便是之前嫌弃这月饼太贵的,这会子也多半儿会买几块——过节嘛,再说,整盒子整盒子地买自然贵,但买三两块,还是买得起的。
    沈韶光原本还怕剩下——这玩意过了今天,可就得切胳膊断腿大甩卖了,一则不禁放,一则,应节的东西,过了节就不值钱了。没想到卖得很快,转眼便不剩多少了。
    沈韶光把几块烤月饼放在之前装煎饼的袋子里,递给一对夫妻,“您拿好。”把收的铜钱丢进钱簸箩,抬头,门口树下站的不是那位柳郎君又是谁?
    这阵子柳郎君虽常来吃饭,但说话却少了,有时候似乎还偷偷地看自己,沈韶光看过去,他却又转开眼,有时候似要说什么,却又不说。
    沈韶光很想像前世一样开玩笑:“嘿,兄弟!你是不是暗恋我啊?”但到底顾忌时代因素,没敢造次。
    这会子又见到了这位,那么默默地站在树下,景儿似的,沈韶光颇感无奈,却也只好对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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